聲明: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作者:陳首丞,編輯:陳梅希,授權轉載發布。
“律師,死刑犯執行死刑的時候身體不舒服可以請假嗎?”
“律師,我老公是警察,我在家和他打架算襲警嗎?”
“律師,我老婆的閨蜜把我老婆綠了,我該怎么辦?”
這些讓屏幕中的律師無奈后仰、口吐白沫的奇葩問題,正在成為許多運營短視頻賬號的律師用來制造節目效果的絕佳利器。觀眾們也對此樂此不疲,以超出常規的熱情和屏幕中的律師互動、問答,并因此制造出更多人喜聞樂見的“電子榨菜”。
除了問答之外,擅長整活的年輕一代律師也有看起來更加離譜的操作,譬如邊跳街舞邊普法、邊說相聲邊科普,以及邊秀肌肉邊講案例等等。
看起來,這是又一個“新產業深入短視頻”的例子。在這個具備豐富可能性的流量池中,律師們也想參與進來分一杯羹,用“內容”作為吸引用戶的方法,建立潛在客戶群體,再用專業知識將流量變現,提供法律咨詢業務等等。
不過,這個看起來兩全其美的新生態,卻在行業內有著不小的爭議。有人稱其為“敗壞律師形象、嘩眾取寵”,身處其中的人對這些評論則有些不平,他們有自己的立場。
從更深的角度說,這像是作為“新媒介”的短視頻在持續沖擊律師行業的“老規矩”,新的生產關系帶來了新的利益分配方式,也沖擊了原有的行業共識和價值觀,矛盾由此而來。
律師做短視頻的先機與煩惱
“漲粉沒技巧,全靠入行早。”廣東華商律師事務所合伙人、法律博主“馬66”半開玩笑地告訴刺猬公社(ID:ciweigongshe)。
2019年,馬66和其團隊就開始嘗試做法律類的短視頻和直播,她經常參加電視節目,也因此敏銳地意識到,作為新平臺的抖音蘊藏著巨大的機會。或許,通過抖音等短視頻App生產內容,就可以在粉絲群體中獲得更多案源。
入局早給她帶來了不小的優勢,彼時抖音尚是泛娛樂內容的天下,她的律師形象和知識類內容因此具備“稀缺性”,算法寵幸、平臺推薦,她也因此產出了一些點贊過十萬的爆款視頻,并獲得了超過二十萬的粉絲。
不過,制作內容后的變現之路卻沒有她想象的那么通暢。作為先行者,她享受到了平臺的內容紅利,但同時也要面對許多尚未有普遍解決方案的難題。
難題的一部分來自于律師這個職業本身的特殊性。據馬66介紹,律師法中有明確規定,執業律師除了能兼職做高校老師、科研單位的科研人員或者公司的獨立董事之外,不允許做其他兼職獲得收入。這種限制,讓律師們在抖音漲粉后很難通過“接廣告商單”的變現路徑獲得收入。
另一方面,馬66想要通過做直播和短視頻來獲取更多案源的想法,在當時也比較難實現。律師辦案受地域性影響較大,但當時的短視頻平臺,網紅達人的粉絲基本上來自于全國各地,很難實現律師和客戶之間點對點的服務。而且,這一階段的短視頻平臺,用戶普遍年輕化,需求也普遍娛樂化。綜合來看,當時的情況下,律師們的賬號并不具備從內容流量向案件轉化的基礎條件。
一位律師的粉絲畫像,數據和圖片來源:新抖
面臨變現難題的同時,馬66的粉絲增長也幾乎陷入停滯。作為最早一批入局者,馬66曾經被平臺當成知識類博主的典型進行扶持和宣傳,但也因此,他們在內容的探索上缺少可以學習的對象。很快,創作陷入瓶頸,“粉絲似乎也不愛看了”
在短視頻尚且有很多垂類紅利空間的時候,執著于一個目前變現路徑并不清晰的垂直領域并不是明智之舉。馬66的團隊人員也無法長期“為愛發電”。很快,他們決定停更。團隊中的一位運營轉而去做了一個寵物號,如今也已經有超過100萬的粉絲。顯然,無論當時還是現在,寵物號都具備更好的變現前景。
馬66坦言,當時的自己對賬號的粉絲增長停滯并沒有很在意,維持賬號更新的主要力量也來自于團隊而非她自己。在那個特殊的時間點,這次嘗試以失敗告終。
娛樂化普法,困在爭議中
“平時我刷抖音就發現,抖音上很多草根都做起來了。那我放下身段去做,為什么不行?”法律博主“法師馬馬”告訴刺猬公社。
時間來到2023年,當一個更年輕、更懂互聯網、更會整活的律師決定做一個短視頻賬號,他會怎么做?
法師馬馬決定玩點不一樣的,他出于自己的經驗找到了一個絕對領域。“專業能力比我更強的,未必有我放得開;比我放得開的,專業能力可能就不如我。”于是,他將自己的視頻編排成娛樂內容和專業內容夾雜的形式,先用吸睛的內容和話術打開自然流量,再用專業的法律知識留住用戶。
這種策略在觀眾端形成的內容感知,則是他粉絲口中的,“社會精英跳舞給我看”。一個較為出圈的案例,是他突然穿著抖音彼時正流行的“蜜蜂裝”邊跳舞邊普法,動作嫵媚,文案風騷。但內容卻是相對嚴肅的科普,對“被打了能賠償幾百萬”的說法的駁斥;“大部分賠償都是根據實際花費報銷,用身體傷殘換取傷殘補償金不合適。”
如他所料,這種融合了專業性和娛樂性的內容在短視頻平臺有不少擁躉,許多粉絲因為他“離譜”的視頻形式而知道他,又因為他較強的專業能力而關注他。如今,他在抖音已經擁有超過35萬粉絲,在B站也有將近20萬粉絲。
這也符合抖音一貫的視頻生產和變現邏輯。無論是直播電商還是本地生活,一切商業化的東西都需要與內容相結合。律師想在抖音獲得案源,自然也要先創作適合在抖音傳播的內容,再獲得粉絲,進一步將其變現。
相比于幾年前,當下的律師在抖音的變現途徑也通暢了許多。一部分變化來自于抖音等短視頻app作為產品的迭代和進化,馬66告訴刺猬公社,如今做視頻投流可以精確到同城流量,這樣的話,本地辦案的律師就可以先通過投流獲取本地的粉絲,再從中獲取案源。
另一方面,律師本身也在針對短視頻平臺的特質搭建全國范圍內的協作體系。馬66舉例說,假如有其他地方的粉絲想要委托她辦案,她就可以將其推薦給熟悉的當地律師,以協作的形式完成委托。
除此之外,部分律師也可以通過在抖音獲取流量后,用付費法律咨詢的形式去獲得一定收入。
新舊沖突,沒有輸贏
不過,法師馬馬的短視頻內容,卻也讓他置于輿論的漩渦中,并因此丟掉了此前在律所的工作。
原因是其視頻內容大火后,受到了更多律師同行的關注,也因此被領導發現。據法師馬馬說,很多同行都認為他“打造低俗人設,有損公序良俗,損害律師形象”。
馬馬對此則有些不平和委屈:“我一條視頻本子要寫3個小時,拍攝3個小時,剪輯還要2個小時。花這么長時間保證視頻里的法律內容沒有瑕疵。我講的東西都是很專業的,只是我的形式比較浮夸。不這樣的話就沒有自然流量,沒人看啊。”
雙方的價值觀沖突始終無法調和,馬馬最終拿到N+1的賠償后與律所和平分手。
馬馬坦言:“自己一開始做抖音賬號,一方面是為了普法,做更多更好的法律宣傳。另一方面就是希望通過抖音賺更多的錢。”據他所說,在律師的行業體系中,頭部的老律師可能憑借經驗和人脈吃掉了行業中絕大多數利潤,像他這樣真正“做案子”的人,盡管在華政讀完本碩,也拿不到多少工資。
他還舉例稱,如今很多年輕律師生存環境艱難,很多已經到了要去送外賣的地步,甚至一位年輕的女律師因為屢次在盒馬盜竊盒飯和蛋糕而被判處拘役五個月、緩刑五個月。
在傳統的律師升級打怪之路中,律師想要晉升,除了個人機遇和能力之外,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熬”,一方面把自己熬成老律師,另一方面也把自己在相關行業的同學熬成有話語權的人。由此,人脈關系才真正打通,年輕律師終于迎來了出頭之日。
但新的媒介帶來了新的機遇,年輕律師普遍偏低的收入,也讓他們有動力去尋找新的發展空間。這才有了許多年輕律師進軍短視頻領域,尋找新的事業空間的普遍情況。當然,年輕律師之所以能做到,也與他們普遍有更好的“網感”,更懂年輕人有關。
當然,有時候律師的形象也會一定程度上影響案件當事人的判斷,有人就曾在法師馬馬的評論區下表示“反正我不會委托這樣的律師”。馬66也告訴刺猬公社,一些內容比較娛樂化的律師內心也比較糾結,因為律師行業歸根結底還是一個崇尚知識技能、追求公平正義的行業,如果長期做娛樂化內容,可能會處于行業鄙視鏈底端。
但馬馬也有自己的想法。“世界那么大,總有人喜歡我的奇奇怪怪。我一條視頻的播放量有幾百萬,哪怕只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案子來找我,也夠養活我了。喜歡我這種方式的,來委托我。不喜歡我的,也可以去找其他律師嘛。”當然,盡管如此,馬馬也很難獲取真正的自由。
馬66對法師馬馬的境遇表示同情,在她看來,法師馬馬所在的律協未免過于古板,而馬馬的視頻形式也過于“夸張”。如果法師馬馬做大了,是有可能給其所在律所帶來更多案件,實現共贏的,畢竟一個律師的能量有限,處理不了太多案件。只是其所在律所無法接受這樣的內容形式,最終導致他們分道揚鑣。
馬66還半開玩笑道:“如果我是他的領導,我就和他一起出去開一個新律所……”
新媒介對舊觀念的沖擊無法避免,抖音等短視頻App已經改造了相當多傳統的行業,律師行業盡管特殊,但似乎也免不了被影響的命運。
“新舊觀念的碰撞下沒有誰輸誰贏,最終會催生出一個更合理的狀態吧。”馬66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