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BEAR】9月1日消息,現在,大家都覺得自己是主流了
1
一切的源頭,是國內說唱歌手乃萬在十天前發布的一條微博,提及自己去參加了一個快閃活動,并曬出了幾張照片。
想必在大部分路人眼里,她發的這些內容實在沒什么大不了的,尤其在主流媒體都報道了好幾輪“二次元拯救線下商場”“奧運冠軍也玩手機游戲”的當下,這種“明星找紙片人合影”的場面看起來簡直稀松平常。
但乃萬參加的是《光與夜之戀》的線下快閃活動,要說有什么特別之處,那就在于《光與夜之戀》(以下簡稱《光夜》)是一款“乙游”——主要面向女性玩家的戀愛模擬游戲。
這類游戲有不少玩家相當看重自己與虛擬男角色的情感經營,因此覺得乃萬的做法破壞了這種游戲體驗——發圖炫耀與男主角立牌的合影、評論區里粉絲的點贊吹捧,這一切都分外礙眼。更有人質疑她是靠著明星特權才弄到了大量其他玩家視若珍寶的谷子(周邊商品),卻要隨意送人。
又有人翻出乃萬早些時候的微博,指出她還曾提到過自己玩另一款國乙《戀與深空》,同樣不按圈內“規矩”打上相關tag,還在被人指正后評價“事兒真多”。
火藥味漸濃,乃萬一時間成了“乙游玩家公敵”,她的粉絲早就為了維護她而下場,和那些乙游玩家戰成一片,專挑能刺激后者的話講。
乃萬本人發表長文,曬出購物賬單和游戲賬號,試圖證明自己沒有利用特權,和普通玩家一樣,對游戲的喜愛是出于真心,“冒犯”則是出于無意;
乃萬也在自證過程中順應了“規矩”,給自己的角色面部打了碼
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對她不滿的玩家們依舊根據各種蛛絲馬跡,試圖證明她曬出的記錄是假的、賬號圖是P的,繼續翻出她的過往發言,例如在歌詞中將自己稱為“先生”,由此引申為她是“心理男性”不配玩乙游,以期最大化拉攏其他乙游玩家來一起譴責她。
雙方之間的罵戰,逐步激化到互扒隱私“開盒”來人身攻擊的地步。
2
說實話,如果事情光是發展到這一步,這一切差不多也就是“乙游日常”。
玩家間向來流傳著關于“國乙法”的說法,即部分國內乙游玩家自發制定、并要求游戲廠商和其他玩家去遵守的規矩,內容包括“女主最好沒有性格,沒有設定”“乙女游戲不能有百合線”“夢女玩家不能在公共場合表明自己身份”等等。
流傳較廣的一份《國乙法》“法條”
“國乙法”的概念出現有幾年了,通常是作為嘲諷對象被提起,即在乙游玩家之間,大多也認為提出這些規矩并要求別人去遵守的人算不得“正常玩家”。
但不難發現,如今部分乙游玩家用來聲討乃萬的理由,有不少恰恰指向“國乙法”,并確實起到效果,引來相當程度的反對聲勢。
乃萬不是第一個被“執法”的對象,也不是第一個公眾人物。
今年6月,B站知名游戲UP主逍遙散人在微博上曬出自己的求婚現場照片,能看到他布置了大量與《光夜》角色陸沉相關的裝飾,連訂婚戒指都是對應的周邊。
這在當時自然也是鬧得甚囂塵上,大量《光夜》玩家對此強烈不滿。之后,身為游戲主播的逍遙散人本人選擇了低調處理,粉絲和公關也花了不少功夫去平息輿論,才讓事情沒有進一步發酵。
可見這事兒其實也不是真就那么擺不平、過不去。
但乃萬是一名說唱歌手,她的背后是說唱圈子,說唱圈子講“Real”,然后就對這一切采取了最Real的回應方式。
3
8月26日,和乃萬同屬一家廠牌的說唱歌手派克特在微博發布一則MV,內容是他通過一段饒舌說唱,怒噴“乙女游戲毒害下一代”,攻擊對象包括乙游廠商、玩家及其父母,包含大量粗口,畫面內容則大多截取自《戀與深空》。
在這之前,派克特已經因為在微博上留言給乃萬撐腰,被卷入這場風波中——當天他發了條關于自己生日的微博,評論區被頂到最高的留言是“還能活幾年”。
所以從情緒上來說,倒也不難理解派克特為什么要極盡所能地編排一首歌來攻擊乙游。以及在說唱圈,這種程度的Diss也算是常見,被罵的一方如果不服,那也可以寫一首歌罵回來,就看誰寫得更快、罵得更狠、押的韻腳更牛、叫好的人更多——這是說唱圈的“規矩”。
但隨后派克特收到的不是Diss歌,而是來自《戀與深空》開發商疊紙的一紙警告,要求派克特刪除侵權內容并公開道歉,否則將進入訴訟程序。
明眼人都看得出派克特發的那些內容是一告一個準,走慣了野路子的說唱圈大概也是真沒料到企業方會下場來走法律程序。派克特先是掙扎了一番,刪除了原版視頻,換上了將畫面改為黑屏的版本,再次被罵上萬條評論之后,連后發的也刪了,讓自己的微博停留在了一切發生之前。
實際上此時此刻,乃萬也早就從自己的社交賬號上把乙游相關的內容刪得個干凈,擺明了不想再摻和其中。
但到這時候,事情已經收不住了。
4
在派克特發歌Diss乙游的當口,就有不少說唱歌手在第一時間站出來,通過評論和轉發進行聲援。
不難察覺的一點是,這些說唱歌手起初對于游戲所表現出的優越感并不是虛張聲勢,而是真心覺得“游戲毒害下一代”,自己寫歌批判,那是理所當然地站在道德高地,代表著正能量。
顯然正是出于這種模糊的認知,令派克特想當然地去撩撥了廠商最碰不得的逆鱗——指控乙女游戲的年齡限制形同虛設。
要知道的是,早在2021年,以《光夜》為代表的諸多乙游就已經直接禁止了未滿十八歲以下用戶進行注冊,比之后頒布的“最嚴未成年防沉迷政策”管控更嚴。這條自設的限制,可說是這些乙游提供戀愛模擬型內容的立命根本。
《光夜》在2021年便已禁止未滿18歲玩家注冊
所以當派克特輕率地就這一點向眾乙游發難的時候,就注定會受到廠商最嚴肅的對待。
另外,在派克特這樣的說唱歌手看來,乙游里的男主角們不過是“紙片人”,罵兩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但在大部分乙游受眾眼里,所謂的“說唱明星”并不比這些男主角更真實,對后者進行人身攻擊是不可容忍的。
這都導致了雙方對于這個事件嚴重性的評估不在一個量級。
說唱圈里搞不清楚狀況的當然不止派克特一個,還有歌手將乙游玩家稱為“中專妹”,大概覺得游戲玩家普遍學歷低,以為這樣的說法會很有攻擊性。
這種刻板印象就像是一塊雙面鏡——在B站、小紅書這樣玩家群體占比較高的平臺上,最常與“中專”聯系在一起的關鍵詞恰恰是“說唱”。尤其后來這位痞老板自曝的學歷,還真是中專。
“回旋鏢”打到了他自己頭上,不止是乙游玩家,那些向來看不慣說唱的人們也紛紛跑來看笑話。
一些說唱歌手和他們的粉絲大概真的會疑惑:各種綜藝節目追著嘻哈圈子跑,紅人一個接一個出,演出、代言接到手軟,連春晚都能占一席之地,印象里處于鄙視鏈底層的游戲玩家怎么敢跟自己叫板?
正如許多游戲玩家也鬧不明白:所謂的說唱圈子從地下轉到臺面上才幾年,怎么就有底氣來居高臨下地批判游戲和玩家們。
顯然不論是乙游圈還是說唱圈,兩邊都覺得對方才是“非主流”。
之所以造成這種局面,一個脫不開的原因,是這兩邊都是“熱搜”常客,圈里有個風吹草動就能上榜——當你看到自己關心的內容總能在各個社交平臺的熱搜榜上占據前列,恐怕很難不覺得自己同道者眾多、是廣受認可的一方。
所以這場罵戰的表現形式也差不多就是“熱搜大戰”——對哪邊有利的熱搜詞條排位更高,就代表著哪邊局勢占優。包括不少三方媒體報道起這件事來,也是說“有這么兩個群體,在熱搜第一打得不可開交”。
5
但熱搜終究只是一種表象。
如果要羅列一些數字來體現雙方體量的實際差距的話:根據2021年底的一份相關產業報告,中國說唱歌手經濟價值已經超過1億元,這個數據可能相對偏低或者近來又有顯著增漲,但作為對比,7月份僅《戀與深空》一款游戲,在國內iPhone端的預估收入就接近于1億人民幣。
來自七麥數據
事實也是,當以疊紙為代表的廠商開始下場表態之后,局勢就是一邊倒。
在派克特刪除了自己的Diss歌之后,那個說“乙游圈都是中專妹”的痞老板又寫了首《乙游Freestyle》,歌詞里提及多款乙游男主角的昵稱諧音,攻擊方式則從派克特的謾罵改為惡心人。
這確實回避了不少法務風險,但沒等他為自己的小聰明高興太久,就發現上傳到網易云音樂的這首歌被下架了。
痞老板發微博痛斥乙游玩家玩不起就搞舉報,但很快,網易旗下的乙游《時空中的繪旅人》便發博稱:“不慎聽到,太惡心了,下架了哈”,相當于認領了下架是網易官方行為。
緊隨其后,《光夜》官號也轉發了較早時候發布的一首說唱歌曲,附言“要所有居高臨下傲慢之徒看仔細”,騰訊游戲的官號也來留言助威。與此同時,原定于當天在騰訊視頻播出的節目《幸會嘻哈》宣布延期。
除了《戀與深空》,疊紙旗下的另一款老牌乙游《戀與制作人》也發博稱:“挑梁小丑,不足為懼”,表態將通過法律途徑處理此次風波涉及的諸多侵權案例。
此時的微博熱搜上,前22個條目里有14個與這場風波相關,儼然成為乙游玩家的狂歡地。
到了這個地步,早就談不上什么“說唱圈大戰乙游”,純粹是單方面的吊打。眾多歌手見勢不妙搖起白旗,面對乙游玩家的秋后算賬任打任罵。
也有些歌手陷入內訌,互相埋怨是對方把事情弄到這步田地。
相信對于諸多乙游玩家而言,事情的整個發展過程確實堪比爽文;對于說唱歌手和他們的粉絲而言,這又無疑是個夢醒時分,足以讓他們意識到自己仍舊是小眾群體,是會被擺在天平一頭稱量的砝碼。
6
這幾天,一個主要面向說唱愛好者的公眾號發布了一個投票,詢問大家覺得誰應該對這場風波負主要責任。到目前為止的結果是選擇“乙游玩家”或“派克特和乃萬”的比例旗鼓相當。
來自公眾號“離譜說唱”
無獨有偶,觀察者網在微博上就著這次風波發布的一則關于“乙游尺度問題”的投票,其結果也是出奇對稱。
這條微博的評論區里參與爭執的群體,也不再限于乙游或是說唱愛好者,爭論方向也更加混沌,不變的是互相拿對方陣營里最極端的例子來舉證,來否認對方存在的正當性。
可以看到,盡管一線戰況最終有些一邊倒,但如果把話題放到稍外圍的討論環境下,整體輿論就還是更傾向于“兩頭都有問題”“各打五十大板”;又或者說,一旦有更多的圈層陣營和對立矛盾被卷進來的時候,那各種意見就會更向兩端集中,針鋒相對,誰也占不著便宜。
巴黎奧運會期間,舉重冠軍羅詩芳與《戀與深空》的官方賬號互動,還曬出了按照自己形象捏臉的角色,隨后官方向其贈送了100萬游戲內貨幣和終身月卡,并向全服發布賀信。
不難發現的是,這一系列互動實則也觸碰到了此前提及的某些“圈內禁忌”,事實上也有部分玩家對此心存不滿,而這些抱怨聲又被從抖音轉發至小紅書埋汰。
這種區別對待可以解讀為是因為“奧運冠軍”和“說唱歌手”做出的社會貢獻不同,或者說她們事后的回應態度有所差別,但這還是證明了所謂的標準是靈活的,是可以因人而異的。
以及“圈內人”對于真正的“主流環境”,仍是有所感知的。
7
2020年的時候,歌手黃子韜曾發布一條微博,稱呼《Fate/Stay Night》中的女角色遠坂凜為“老婆”。
不僅如此,黃子韜還直接發布過粉絲為他畫的與伊斯塔凜的二創同框圖。
相比成為這次風波導火索的乃萬的微博,黃子韜當初做的事顯然還更“出格”一些。這當然也引發了一些Fate愛好者的不滿,但即便是在遠坂凜愛慕者最為集中的“遠坂凜”貼吧,也仍能看到不少人愿意將黃子韜視為同好接納,并能區分他本人和粉絲的行為。
與其說這是動漫愛好者生性包容,倒不如講是因為原生的二次元文化素來有著“亞文化”的自覺,所謂的“圈地自萌”也不是要別人來守規矩,而是一種自限,盡量保持和主流文化井水不犯河水。
會形成這種氛圍,自然是因為動漫文化在國內沒少挨過整頓,包括此時此刻,即便電視里播著“二次元拯救線下商場”的新聞,傳統日系動漫文化也仍舊處于又一個受政策影響而產生的收縮期內。
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歸結為:沒有真正得到過的人,也就不害怕什么失去。
而無論是新生代的說唱愛好者還是乙游玩家,則看上去都仿佛有著“一張沒受過欺負的臉”。
但事實要真是如此,雙方也就不至于在個熱搜榜上打個你死我活了。
就以這次的風波為例,你不難感受到每個環節中雙方群體里都有人繃緊了弦,時刻想要通過任何機會來強調自己“不好惹”“有人撐腰”,事情才一步一步從起初那件算不上起眼的事,發展成最后轟轟烈烈的樣子。
說唱愛好者一方是通過廠牌聯合、抱團來尋找安全感;乙游玩家們則不斷有向廠方施壓,要求其下場參團——在風波最后,幾家沒有進行官方表態的乙游也遭到了玩家清算,被送上熱搜。
這不是單個案例,也不限于乙游,比如你可能已經注意到,許多新生代手游玩家會比企業股東還要關心單個產品的流水收入,多少也從側面流露出了那種不安情緒——生怕自己個人愛好的經濟價值得不到體現。
正值月末,又到了B站流水總結類視頻更新的日子
將一切歸結為互聯網造成的“飯圈文化”“信息繭房”或是“回音壁效應”是很輕松,但我們也能看到的是,當這些概念越發普及、越發深入人心,所迎來的并不是繭房被破除,而是不同圈層越發激烈的互相輾軋,彼此都覺得對方才是應該消失的“飯圈”,即便其中有許多人并不獨屬于某個圈子,即便每個圈子里的人之間同樣有諸多分歧。
大家都希望自己成為主流,并想要通過打倒別人來驗證自己才是離主流更近的那個——于是戰爭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