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來自于微信公眾號吳曉波頻道(ID:wuxiaobopd),作者:巴九靈,授權轉載發布。
從今天起,這一場耗時13年的互聯網大戰,似乎終于要結束了。
今天,中國互聯網迎來了一個能載入史冊的事件。
根據9月9日工信部組織互聯網巨頭企業召開的“屏蔽網址鏈接問題行政指導會”上提出的要求,今天起各互聯網平臺必須按標準解除屏蔽。
這也意味著從今天開始,百度、淘寶、天貓、京東、微信、QQ、抖音、快手等互聯網核心平臺,互相放開隔離,徹底解除在其他平臺不可見的狀態。
其實,市場的數據早已經讓這些巨頭意識到,這件事情到了非解決不可的時候。
QuestMobile發布的數據顯示,2021年6月,中國移動互聯網用戶規模達到歷史最高值11.64億,同比凈增962萬,但較2020年6月同比凈增的幅度大幅放緩。
移動互聯網的紅利萎縮有目共睹,如果可以互相開放,就可以利用好對方的流量池增加自己有效用戶的數量。但是囿于囚徒困境,誰都不敢先動一步。
這樣的格局,究竟是怎么形成的?
2008年的第一個籬笆墻
全球互聯網第一道籬笆墻,是在互聯網模式創新方興未艾的中國產生的。
更難想象的是,第一道籬笆墻隔開的對立面,不是兩強相爭的阿里騰訊,也不是天生宿敵的貓狗大戰(天貓京東),而是淘寶和百度。
他們曾經是一對好朋友。
那時,淘寶有近乎三成到四成的流量是通過百度等搜索引擎而來的。因此也有很多淘寶賣家主動在百度投放大量的廣告,通過競價排名來獲取淘寶站外的流量。
曾經有報道顯示,淘寶的年輕掌門人衛哲在2007—2008年,多次前往百度商談淘寶系列活動流量引流的問題。因此,說百度是當時淘寶市場拓展的根據地,并不為過;說衛哲借助百度帶領淘寶站穩腳跟,也不算夸張。
然而,在2008年9月7日,衛哲迎來了一個不眠之夜。因為就在這天上午,百度的創始人李彥宏高調宣布,百度自營電商平臺“有啊”開始試運行。
當時李彥宏對這個平臺抱有頗深的期望,為此他還推掉了劉強東幾次伸過來的橄欖枝,最終逼得京東轉投騰訊的懷抱。
那時幾乎掌握中國互聯網第一入口的百度,別說京東,就是對淘寶而言,也是個巨無霸。所以,當百度宣布進軍電商,許多淘寶賣家都準備收拾收拾包袱,從淘寶撤離去百度開店了。
衛哲面臨的選擇題,就好像《上海灘》里的許文強:別人來搶地盤了,我是隱忍不發,尋找機會給對方致命一擊;還是當機立斷,剁掉對方伸過來的那只手?
年輕氣盛的衛哲選擇了后者。
于是,互聯網第一道籬笆墻誕生了。
在衛哲的授意下,淘寶發布公告表示自己將在robots.txt協議中屏蔽百度蜘蛛(爬蟲)的抓取。理由是:淘寶要保護自己網站用戶的隱私信息,因為“有不良的商家通過百度的競價排名系統和搜索引擎優化的方式來欺騙消費者。”
戰書已下,接下去就是擂起戰鼓,通過輿論為自己造聲勢。
先是百度率先站在淘寶賣家的立場上幫他們喊冤,表示很多淘寶賣家由于缺少搜索引擎的導入,利益受到非常大的損害,目前紛紛要求百度直接收錄其網店頁面,并一再打探百度C2C平臺何時上線,希望能早日實現從淘寶“搬家”。
淘寶回應,稱屏蔽事件是“淘寶消費者保障計劃的一部分”,而百度立刻針鋒相對:“在互聯網領域,開放即意味著對用戶權益最大的保護。”
緊接著,百度就在10月份正式上線了自己的電商平臺——“有啊”,還開設專欄,手把手教淘寶賣家怎么把淘寶的店鋪整體搬遷到“有啊”上面。
淘寶當即封殺了百度的內測賣家,并于“有啊”上線當日,宣布要在未來5年內投入50億元來發展網絡購物市場,而就在3個月前,馬云在電商大會上宣布的數字只有30多億,足足增長了三分之二。
這透露出一個訊息:馬云已親自下場。
果然,兩天后,淘寶的母公司阿里巴巴向百度發函終止廣告合作。同時在馬云的安排下,原本在淘寶體系之外的阿里媽媽,作為淘寶重要能力的延伸正式并入衛哲的麾下。
這意味著,淘寶正式切斷了和百度的流量合作,反而在自己內部依照百度鳳巢系統,另起爐灶地推出了一個排名系統。
誰都沒想到的是,在那個衛哲不眠之夜的整整兩年后,這個為了應對百度,帶著一絲慌亂被推上臺面的阿里媽媽,組建了淘寶聯盟,對聯盟內中小網站分成10億元廣告,以重金誘惑原本屬于百度站長計劃的很多知名KOL“倒戈”,最終成為了所有賣家瘋狂向淘寶輸送利潤的平臺。
“僅次于百度的競價廣告體系”,是幾乎所有賣家對阿里媽媽旗下淘寶直通車等競價排名工具的真實評價。
而那個萬眾矚目,出生時就被淘寶賣家追捧、被百度上至李彥宏下至各部門總監都異常重視的電商平臺“有啊”,卻對外宣布放棄了電商業務,轉型生活平臺后,銷聲匿跡。
2013年籬笆戰爭大爆發
2010年開始,4G的普及和光速網絡的逐步建立,讓全球的互聯網迎來了高速發展期。
吳曉波老師曾在節目中表示,隨著時間發展,互聯網用戶進入爆發期,而“中國互聯網公司之間的互相屏蔽現象,不但沒有得到緩解,甚至愈演愈烈,終而成為一種難以更改的常態。在以后的移動互聯網時代,無論騰訊、阿里、百度,還是其他具有平臺性質的公司,追求壟斷及屏蔽對手,成為它們最慣常的競爭法門”。
而阿里和百度的屏蔽大戰,似乎給所有企業帶來了一個粗暴而簡單的答案,甚至漂洋過海去到美國。
2010年,就在淘寶和百度第一輪交手即將分出勝負之時,一直以來相互指責對方盜用數據的Google與Facebook徹底翻臉。
Google不再允許其他網站以自用為目的,自動獲取谷歌用戶的電子郵件聯系人資料。并且,Google還在之后的公告中,點名對Facebook進行了抨擊。
Facebook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就在谷歌的公告發布后兩天,Facebook宣布出于對隱私問題的保護,不會再允許谷歌對其數據進行搜索。
一直到現在,這兩家平臺數據互通的大門還是緊緊鎖上。
2013年1月25日,路透社消息顯示,Twitter推出其Vine視頻分享應用后幾小時,Facebook便禁止用戶使用Vine的“找人”功能。
在被老牌巨頭Google欺負過之后,Facebook用三年的時間,也變成了其他平臺面前的一座大山。
同樣在這一年,也是在移動社交領域,中國國內爆發了生死一戰——阿里與騰訊的封殺和反封殺。
根據數據統計,2013年中國移動網民超過5億,在整體網民中比例超過80%,這標志著2013年成為了中國移動互聯網的元年。
騰訊之前下的閑棋——微信,迎來了高速爆發期。當年,微信活躍用戶數量年初突破3億大關,10月用戶數沖到6億,年度增幅達1104%,已經成為全球增長最快應用。
張小龍,一個蝸居在廣州不肯挪窩的“宅男”,一時間成為全中國鎂光燈照耀的企業明星。“小龍沒睡醒,會議等等再開”的段子,成為很多騰訊人在酒桌上常常講起的話題。
當然從這一點能看出,馬化騰將微信的戰略地位看得有多高。正因為如此,一直被視為老好人的馬化騰,在有人妄圖碰微信的蛋糕時,也會破天荒地跳起來。
“蔫人出豹子”,古語誠不欺人。
2013年8月,微信迎來了5.0版本。在這個版本中,它更新了一項重要的功能——“微信支付”。
據不完全數據顯示,微信支付在推出后兩個月內就超越支付寶,成為當時在手機上支付最便捷的通道。
四年前的不眠夜再次降臨。這一次,是阿里的CEO陸兆禧。
對于一年前被馬云委以重任,甚至在萬人體育館年會上登臺拜將的陸兆禧來說,淘寶是阿里的基本盤,而支付寶則是它的支點。如果微信支付動搖了這個基本盤,他不光愧對馬云的信任,而且會耽誤整個集團戰略的發展。
當晚,陸兆禧基本沒睡,在跟馬云通了一個半小時電話后,下定了與騰訊打一場的決心。
第二天,馬云和陸兆禧著手做了兩件事。
第一,復制了當年對百度所使用的招數,屏蔽大法。就在微信支付推出一周后,淘寶主動關閉了微信的淘寶客接口,并在當年11月屏蔽了來自微信的所有鏈接。
第二,復制了當年百度對自己所使用的招數,發布了即時通信工具“來往”,作為在無線端同微信抗衡的工具。
“來往”受重視的程度,在阿里集團前古人后無來者。CEO陸兆禧和馬云都相繼跳出來為“來往”站臺。當時有兩個媒體的標題廣為流傳,堪稱是他倆一表決心的誓師詞:
◎ 《馬云:寧可死在“來往”路上,也絕不活在微信群里》
◎ 《陸兆禧:阿里愿為“來往”付出任何代價》
而騰訊亦有來有回地做了兩件事:在“來往”發布后一天,微信在自己的系統中封殺了“來往”的邀請鏈接;兩個月后,騰訊又把支付寶錢包從騰訊應用寶的各種推薦位上拿掉了。
來年四月,阿里入股的新浪微博禁止用戶在微博上推廣微信公眾號;微信則迅速還以顏色火線入股京東,在把京東納入微信整個生態系統的同時,助推了京東赴美上市,簡直是親兒子的待遇。
為了應對京東與微信的同盟,在時任集團COO張勇的督戰下,手機淘寶正式問世,并迅速成為整個阿里最重要的戰略陣地。
因為阿里一直沒有找到在移動社交領域挑戰微信的法寶,為了想辦法增加手淘的流量,阿里在2015年發布了淘口令功能。
從此,微信和淘寶開始了淘口令“貓捉老鼠”的歷程。為了躲避微信的封殺,淘口令越做越火星文化,最終成了一個誰都不認識的樣子。
這件事還帶來了一個后果,最開始修籬笆的阿里與百度,竟然重修舊好了。
在2014年,兩家達成了一個2億元的框架合作。至此,用戶在百度搜索男裝、女裝等商品品類名稱,可以直接看到淘寶的推廣鏈接。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2018年的高潮
時間到了2018年,移動互聯網的成熟和新消費趨勢的出現,使得流量的定義發生了一個根本的變化,而這也讓巨頭們對于自身資源和商業模式的把握,開始變得更加激烈起來。
以往傳統互聯網的流量,就在于用戶是否到達,是一個位置變化信息的體現。而隨著社交工具軟件興起,尤其是移動互聯網普及,與用戶實現成功的溝通和交流才是對巨頭們有效的流量。
在這種情況下,如何篩選出那些對自己感興趣的用戶,成為這些互聯網巨頭特別想做的事。在這個過程中,不可避免會面臨新舊勢力的碰撞、沖突和利益的分配。
最具代表性的,就是從這一年開始的、一直延續到今天還沒看到結果的“頭騰大戰”。
2017年,張一鳴與馬化騰還相坐盡歡。
那是在烏鎮互聯網大會上組建的“東興局”,當時,全桌多數企業家是騰訊的門客,沒接受騰訊投資、被朋友王興拉來、似乎亂入整個飯局的張一鳴,坐在馬化騰右手第三位。有人據此推測他跟馬化騰之間的關系匪淺,甚至還爆出騰訊準備入股今日頭條的相關新聞。
誰能想到呢,就在一年后,兩人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甚至直接在朋友圈吵了起來,讓人好一波吃瓜。
觸發點是微信、QQ正式屏蔽了抖音鏈接,稱互聯網短視頻整治期間,暫停短視頻APP外鏈直接播放功能。
張一鳴就此發朋友圈稱,微信借口封殺抖音,微視抄襲搬運抖音,馬化騰則留言說,“可以理解為誹謗”,并表示張一鳴有一點反應過度。
“頭騰大戰”至今仍未偃旗息鼓,從臺下的屏蔽封殺,演變至臺上的法律訴訟。據不完全統計,雙方直到現在依然在進行的訴訟就超過40起。
今年6月,字節跳動官方公眾號發布了名為《字節跳動遭遇騰訊屏蔽和封禁大事記(2018—2021)》的推文。據悉,該《大事記》還被印刷成了紙質書。
文章發出后一小時,字節跳動系的公關和相應合作公關公司的老板,全部都將此文章轉發,有人甚至還配上了“就想讓馬化騰看到”這樣的文字。
騰訊這邊的反應不可謂不快。當日下午4點已有騰訊公關在轉發此文章并配以評論,表明幫助友商轉發,想讓大家看得更多一點。
可惜騰訊的抖音號早被封殺,文字都改成了亂碼也無法發內容,不然還可以“回饋”一下。
結尾
復盤了中國互聯網的屏蔽史,它始于2008年,之后在2013年爆發和2018年進入高潮,這當然不是偶然。
2010年之前,可以算作是第一代互聯網的高峰時期,中國網民的數量每年增加的速度比例超過兩位數。
但2013年之后,一個因素是移動互聯網的興起使得傳統平臺應對新的網絡環境產生了較大的不適應,這給了像今日頭條、美團、滴滴等新興互聯網勢力發展的機遇;當然另一個因素更重要,由于中國網民增長的速度逐漸見頂,各家平臺都發現,未來的競爭是會在一個固定的流量池子里去搶奪屬于自己的份額。
而2018年開始,流量定義本身的變化,讓互聯網的巨頭尋找新的流量源頭,以及交互方式的需求日益強烈,跨界而來的巨頭紛爭開始成為主流。互聯網巨頭之間不再因為業務重疊或者成為競爭對手展開對抗,反而是為了獲取更高質量的流量源頭進行爭奪。
人類天生就是生意人,正如亞當·斯密所說:交易可能是人的本性之一,它的歷史可能和語言一樣古老。
所有的紛爭和合作,本質上也都是交易。
越是強大的力量越是需要約束。根植于人性深處的貪婪,并非這些公司之罪,卻因這些互聯網公司而被無限地放大了。
這些公司重復了挑戰舊秩序,進而成為舊秩序的維護者,最終跑馬圈地形成事實上信息壟斷的過程。
這個圓如果不被打破,誰都不敢跨出第一步,只能困在其中,重復著雷同的命運與起落。
慶幸的是,從今天起,這一場耗時13年的互聯網大戰,似乎終于要結束了。曙光從拆掉的籬笆墻的裂口照下來,映在歷史上,留下比《謝爾曼法案》案更加重要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