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來自于微信公眾號 子彈財經(ID:wwwhygc),作者:張老師,授權轉載發布。
中國睡眠研究協會曾發布報告,共有超過3億人存在睡眠障礙,其中30%的人會熬夜到凌晨一點,而疫情后,國人平均入睡時間又延遲了2-3小時。龐大的夜貓子群體催生蓬勃的夜經濟現象,阿里巴巴發布的夜經濟報告2020,夜間線上消費在全天占比提高到40%,白夜主播便是這一現象的獨特縮影。
成都女孩阿玲會在深夜出門“上班”。
為了節省時間,她會選擇在地鐵里化妝,口紅、瓶罐、刷子全擺在身旁靠椅上,不時會有人投來異樣眼光,阿玲明白路人的曖昧眼神,但她無暇在意這些。
上班地點在成都西北郊的犀浦,這里是個不夜城。
成都市區西北20公里,繞城高速附近,原本只是郫縣的一個鎮,但現在即便過了夜里十二點,華為成都研究院的大樓仍然燈火通明,三公里外,廣闊的富士康廠區正在進行倒班作業,作為成都高校最集中的地區,考研大軍會一直奮戰到凌晨。
在更外圍一些區域,直播基地大樓里,年輕女孩們正在開大嗓門推銷郫縣豆瓣。距離雙十一已經不到二十天,位于犀浦東邊的一個直播基地里,女孩們會在半夜開始工作,在直播鏡頭前,開完整整一面墻的鞋盒。
凌晨六點,灰白爬上天邊,下班。
在西南都會成都,阿玲屬于一個新近壯大的特殊群體:帶貨主播。業內人士介紹,成渝地區帶貨主播數量已近萬,而阿玲這樣的主播又更為特別,工作時間只在晚上,時常直接拉到通宵。
中國睡眠研究協會曾發布報告,共有超過3億人存在睡眠障礙,其中30%的人會熬夜到凌晨一點,而疫情后,國人平均入睡時間又延遲了2-3小時。龐大的夜貓子群體催生蓬勃的夜經濟現象,阿里巴巴發布夜經濟報告2020,夜間線上消費在全天占比提高到40%,白夜主播便是這一現象的獨特縮影。
她們曾用暗夜主播稱呼自己,以區別于給人曖昧印象的午夜主播,后來有人取出更適合她們的名字:白夜主播。她們的夜晚就像白天,所以叫白夜。漫長的夜晚,主播往往要一個人對著鏡頭喊到天亮,孤獨直播間里,是3億失眠黨的寂靜歡騰。
1
璀璨背后,相似的疑題
璀璨夜經濟背后,并非只有光鮮,走進夜晚直播間的人,大都與當下都市年輕人有著相似的疑題。
阿玲時常會跟朋友談起那場“頓悟”。
天府三街附近一家咖啡館,她看到一群年輕人開會,圍坐在實木長桌邊,用電腦遠程視頻,所有人全程使用英語。
她雖然沒聽懂一句完整的,卻也恍然領悟:時代正在改變。
如今,從成都火車南站開始,天府大道已經向南延伸超過40公里,一路燈光璀璨,高樓林立。在城市東南,翻越高聳的龍泉山,擁有超現實外觀的天府機場,距市區也是40公里。而成都的“七環”,已經串聯起浦江、金堂等三圈層城市,全長437.7公里,120碼繞一圈要4小時。
2021年9月的一份報告呼應了現實,成都超越天津,成為第一梯隊的超大型城市,而最新關于“成渝雙城經濟圈”的頂格規劃,更讓這片廣袤的西南腹地耀眼。
對于生活在這座城市的阿玲來說,身邊很多事情也變得可以理解。婚紗影樓業績下滑不只是自身原因,同行已經沖到前面,進行“降維”打擊,別人使用AI量體,進行互聯網轉型,資本也在介入。
恍惚間,成都已經不是她熟悉的那個城市。緩慢,悠閑,舒適,這些仍然還在,即便在科技大廈林立的高新區,仍能在樹蔭遮蔽的院壩里喝到蓋碗茶。而城市里的另一面卻讓她措手不及,它正在飛快加速。
疫情過后,阿玲徹底撐不下去,眼看轉型早的同行高歌猛進,她卻只能忍痛關門,放棄苦心經營多年的“創業”。
2010年左右,剛從大學畢業時,成都還是那個三環以內的城市,高新區還很荒,如今天府新區腹地華陽,則是雙流縣的一個偏遠鄉鎮。
創業小有所成后,她見證過成都從三環到“四環”的時代,她靠自己買車買房,時常會去周邊民宿住幾天,坐在青城山小溪的石頭上喝紅酒望月亮,或者在龍泉半山腰俯瞰蒼茫暮色里的成都。
主播毛豆的“安逸”日子也在悄然間逝去。幾年前,她還是活得很“滋潤”的成都人,沒有房貸也沒有車貸,丈夫經營一家小公司,她則在另一家公司當總經理助理,每月收入一萬多。
毛豆真正感到壓力,是在孩子上托兒班以后,加上其他早教項目,家庭開支直接翻倍。她開始考慮更長遠的事情,讓孩子接近更好的學區,而當她關注學區房時,才發現,以他們現在的收入,遠不能躺平享受生活。
為了孩子,她不得不將自己放進職業焦慮行列。
94年的花生米,則代表這城市年輕女性的職業心態,“在成都女生地位本來就很高,我不想靠男人。”
大學畢業后,她做銷售行業,電話營銷,一天打600個,被罵得在廁所大哭沒有勇氣撥號碼時,就去廁所哭一場,回來繼續重復話術,直到任務完成。三年左右時間,她收入卻一直不穩定,長期在幾千徘徊,業績不好時,還不到三千。
花生米喜歡成都,回老家這種想法,一旦在腦海出現,她就會責備自己。可留下來,又覺得無力,天花板懸在頭頂,電話營銷干不了一輩子,她甚至覺得幾年也不行。苦悶時,她喜歡坐夜班公交車,漫無目的地繞著城市轉圈,到終點,又再坐回來。
2
新人的“捷徑”
毛豆開始考慮重回直播行業。
天府三街附近,是成都互聯網高新技術公司聚集地,通勤高峰期地鐵口場面壯觀,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宛如西二旗”。
這里上班的年輕人已經住到新津區,將那里的房價推到每平一萬六,比當地一般“三圈層”區縣高出一倍。
到2020年,成都地區有超過440家年營收兩千萬的互聯網企業。也在這一年,成都電商零售額達到4129億,比上一年增長了13%。
成為總經理助理前,毛豆也曾從事過直播,跟許多女孩子不一樣,她大學剛畢業的工作是游戲主播,甚至開了間游戲推廣工作室,旗下主播最多時超過30名。
后來退出是因為家庭,孩子出生后她做了抉擇,把家庭放在事業之前,無暇運營時,關停了工作室。因為以往從業經歷,早在五年前就有機構找過毛豆,問她是否愿意去淘寶直播帶貨。
那時,毛豆已經開始上“閑班”,每月有七八千收入,在成都可以過得很舒服。況且那還是在五年前,沒有薇婭也沒有李佳琦,人們只知道電視可以賣貨,而毛豆覺得那完全沒有前景,還“很low”。
確實如此。在成都淘寶直播基地,阿浩如今是一名場控,進入直播機構前,曾在著名的荷花池市場做服飾檔口。
那一年因為行情波動,他壓了五百萬的貨在手里。無奈之下,他成為成都最早涉足淘寶直播的人,手機就架在自家頂樓陽臺上,風吹日曬播下來,存貨大都銷了出去。
毛豆卻錯過了那幾年的紅利期,那位曾經找她帶貨的運營,眼看著就在朋友圈“發跡”。對方帶出的中腰部帶貨主播,收入已經超過她想象。
這次,她決定抓住機會,辭職時,老板專門找了她談話,家人也勸她再考慮,但這位年輕的媽媽知道,她需要這縱身一躍。
中斷事業的阿玲,也在尋找跟上時代的機會,很自然地看上“時髦”的直播行業。
她去過一些機構面試,開著車過去,到了導航目的地,眼前景象頓時讓她心里打鼓。公司在一棟老舊樓房里,周圍環境也凌亂破敗,垃圾和裝修材料遍地。
等進去大樓,看到的畫面,直接讓她退出來。她看到一群年輕女孩坐在直播間,穿著異常暴露,負責人則告訴她,這就是“模式”。阿玲這時已經35歲,有家庭,有孩子,而她自己知道,即便沒有這些,她也不會做。
還是“帶貨”挽救了她對直播的信心,這其實是她熟悉的東西,還是像以前那樣賣東西,只不過是在網上。“感覺是又回到了起點。”在她眼里,帶貨直播其實是“二次創業”,她沒有底薪,只在開始有少量補貼,做多做少全靠自己。
面試淘寶直播帶貨當天,阿玲對公司印象仍然不好,與其說那是家公司,更像個倉庫,直播間連貨架都沒有,數百個鞋盒徑直靠墻壘起來。
打動她的是那種氛圍,在一堆堆雜亂的鞋盒中間,是一個個亢奮到聲音嘶啞的女孩。“氛圍終于對了。”阿玲回想當時心里感受,“如果這種公司都做不下去,那證明這個行業不行。”
沒幾天,她就接到公司搬家的消息,位于高新西區的新場地里,有數十個敞亮的直播間,“整面墻都是透明的隔音玻璃。”她即將要在這里成為一名“白夜主播”,也就是通宵直播帶貨。
在業內,這也是新人成長的“捷徑”,避開黃金時間,與大主播錯峰競爭,深夜的流量反而更易得。
3
那個永不下線的人
成都是女鞋之都,直播的品類也大多是女鞋。做通宵的第一天,花生米坐到直播鏡頭前,深吸幾口氣,按照之前培訓流程,開盒、取鞋、講產品、報價、報編號。她播的都是孤品,好處是不撞款,更容易吸引觀眾,缺點是難以規模化,說破嘴皮,也只能一雙一雙賣。即便如此,這也是入行淘寶主播積累人氣的捷徑。
花生米必須讓語速快起來,按照行業標準,她需要在15秒內說完一雙鞋,整晚說下來,會打開超過五百雙。剛開始,她還有些打結,感覺自己嘴巴“像樹懶”。
她還記得第一晚,剛開播時,所有鞋品都壘在一面墻上,到凌晨下播,所有鞋盒又跑到另外一面墻上。鞋盒堆積的高度,甚至超過舉手可以夠到的地方,因此,花生米直播發生過的最大事故,是滿墻的鞋倒下來,把她“埋了”。
通宵淘寶直播最大的敵人并不是睡眠,而是孤獨。剛入行的小主播一般沒有助手,而一般也是小主播會選擇深夜直播,靜默的艱辛里藏著寶貴的機會。
媒體報道,在國人晚睡的那些時間里,網購成為重要消遣。數據顯示,淘寶用戶高峰也拉長到凌晨1點,比之前晚了一個多小時,夜間網購消費占比驟增。而在規模視角下,中國夜經濟規模將在2021年達到36萬億,即便在黑龍江,其夜間網購訂單增長50%以上,人們深夜不睡裹著棉衣刷手機網購。
花生米也從未在鏡頭前睡著過,她有自己的休息方式,相比于在鏡頭前的高亢表達,站起來拿鞋是難得的休息時刻,覺得困倦時,她會站起來拿鞋,然后在空蕩的直播間來回踱步。
偶然一次,她發現了鏡頭那端的秘密。很多晚,她獨自一人對著鏡頭大喊了一夜,接近尾聲,粉絲逐漸散去,卻總有一人在線。后來她才知道,那是母親,而她已經睡著,只是賬號還掛在線上。
“我對著空氣講了一整個晚上,有些瞬間都覺得自己像個瘋子。”這位年輕姑娘的執拗終于換來回報。她的直播間人氣漸長,淘寶的平臺機制在一點點獎賞她的勤奮。
有人下單是最美妙的時刻。那天是深夜兩點,花生米照例按部就班說完產品,同樣毫無意識地說:“7碼的鞋子,要的寶貝屏幕扣7。”
她話音剛落,直播頁面忽然出現一個“7”,她一下子還沒有反應過來,愣了兩三秒。花生米后來回憶,愣的那個過程,是在確認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
在這之前,她其實一直都不太相信,自己真的能靠直播把東西賣出去。一個月后,她的直播間單日流量就能達到3萬,日均成交一萬多元。
通常情況下,白夜主播阿玲要比花生米下班早,路過直播間時,她會跟花生米招手,隔著玻璃墻笑一笑。她知道這對花生米有用,因為她自己也需要。
自從做通宵帶貨以來,阿玲臉色發黃,黑眼圈重,掉頭發…因為通宵直播,她的嗓子長期都是沙啞狀態,光是護理藥物等,她就有許多種,潤喉片、護肝片,成箱成箱囤積,她甚至用芝麻糊護嗓。
主播們通常會準備很多種護嗓藥
入行帶貨主播那段時間,母親傳來疑似患癌的消息,她匆忙回家探望,母親勸她回成都,不要耽誤公司管理。母親還不知道,她公司已經不在。那一刻,她想拼點別的東西出來。
半夜開播以前,阿玲會提前兩三個小時到直播間,然后挑選她最中意的孤品鞋,等到上播時,再重點推介這些鞋子,而不是所有都平均用力。這些獨特的做法,讓她在第二個月就拿到一萬多的提成收入。
這群淘寶白夜主播們的經歷,也是蓬勃夜經濟一個微小切面。2019年8月,國務院辦公廳專門印發文件鼓勵“夜經濟”,其中第一條即為“促進流通新業態新模式發展”。作為數字經濟的淘寶直播,更成為引領夜經濟發展的重要形式。
4
回到白天
白夜主播的未來有三部曲——站起來,然后離開黑夜,回到真正的白天。
這也是只有業內人士才了解的規律,白夜主播并非長期穩定狀態,而只是新人進階的有效手段。當憑借通宵直播積累到一定人氣,一名新主播往往要做三件事情。
首先是從凳上站起來,做更多的演繹示范;然后她要告別孤品,走大貨,也就是一次推薦一款產品,而不是一件;最重要的,他們必須離開黑夜,去白天接受更大的考驗。
在這個淘寶直播基地里,毛豆也并非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當她將直播時段改到白天,流量和成交都出現驟然下降:原來的粉絲是習慣后半夜才出現的。她的流量下降超過一半,經過半個月“陣痛期”,流量終于重回之前水平,并且保持持續增長。
“我知道,我終于站穩了。”毛豆已經不能阻止自己去暢想未來,她知道那些通過努力已經匯聚到自己身上的東西,大概是不會再失去了。毛豆也憧憬著,她的收入會沖破限定平凡人的那道天花板,她將有能力給孩子一個更好的未來。
現在,毛豆開播時間是下午六點,再留下半小時準備,她的準確開工時間應該在五點半。而在遠離成都市區的都江堰,孩子的放學時間是五點,等爺爺奶奶把孩子接回家,差不多也是五點半,而到晚上下播,孩子又已睡著。
毛豆與孩子的時間幾乎是完全錯開的。
只在開播前的短暫時間里,她可以有機會跟孩子通上視頻電話,前提還是孩子要早點到家。那天都江堰下了大雨,奶奶接著孩子打車回家,早到了幾分鐘,于是趕緊撥通毛豆電話。即便接起來,她也只能公放,手頭還有其他事情忙。
本來只是閑聊著,孩子忽然說了句:“媽媽我愛你,你什么時候回來呀。”毛豆鼻子有些酸。半個月以來,她一共才跟孩子通兩次電話。再不舍,也要掛電話了,她特地看了一眼屏幕,通話時長近8分鐘。講到這些,毛豆眼眶泛紅。
在淘寶直播間,毛豆其實有自己清晰的人設,她就是以“白領寶媽”的身份向大家分享品味。更多時候,是前一個名詞身份出現在眾人面前。
花生米還奮斗在第二個階段,雖然艱辛的通宵直播她熬了下來,粉絲量也從零漲到了將近兩萬,但離站穩白天時段還有距離。現在她不用再囤積潤喉片,匆忙地在地鐵上化妝,日子慢下來了,她想出去走走,之后再回成都。
“大齡主播”阿玲也順利站起來了,大部分時間里,阿玲都處在亢奮狀態,她甚至都沒有時間刷朋友圈。好消息是,母親的癌癥確認是誤診,心里最大的一塊石頭落下去了,現在她不再有什么顧忌,馬上就到她從業的第一個雙十一,她只想往前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