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 年 10 月,82 歲高齡的中國工程院院士郭重慶寫了篇文章,頗為標題黨的叫做《互聯網 +:破壞性創新》,乍看是不達識務的八股文,其實是明確為互聯網 + 站臺,強調陣痛是創新的必要代價,這與當年 7 月國務院印發的 " 指導意見 " 不謀而合,互聯網 + 從政策到理論都順利松綁。
也是在那時,美團一口氣擺開酒旅、電影、外賣、KTV、麗人、母嬰、保潔等十多個品類,直至完成 2 個平臺 +4 個事業群(部)的戰略布局。
2016 年,共享(分享)經濟的創業實踐也進入了收獲期,11 月 20 日的北京大學,學者張維迎拋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觀點:分享經濟不需要監管,或者基本上不需要政府監管。
當時滴滴剛剛吞并了 Uber 中國,控股了 ofo,在一片贊歌中躊躇滿志,一邊成立 FT 團隊和美國研究院,推動基于大數據的智慧交通,一邊探索無人駕駛和新能源,構建洪流聯盟,向上游汽車產業鏈進擊。
但隨后的事實證明,打破邊界的美團在邊界上遇到了越來越多的反抗,不需要監管的滴滴在最理想主義的順風車上翻車。
當年的 BAT 也有爭議,但輿論和用戶一直是堅定的同盟軍,為什么到了美團、滴滴、今日頭條、拼多多,雜音就被無限放大了?
如果我們考察中國互聯網的二線陣營,大致可以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從 BAT 直接分化或培植出來的。
最典型的如螞蟻金服,是阿里由電商而金融的產物,也是淘系業務占到中國電商總份額接近 6 成的直接反映,更是沉淀資金推動金融運作的必然選項。
第二類是石頭縫里蹦出的孫悟空,一亮相就要大鬧天宮。
就像估值 300-500 億美元之間的今日頭條,旗下一票超人氣明星產品,已經成為中國移動互聯網的六大流量源頭之一,單是抖音拆分就足以自立門戶,當然今日頭條的賬戶體系尚在建設之中,也沒有明顯的交易場景,雖然有了值點。
第三類是垂直領域或單一市場的隱形霸主。
這種公司又分為兩個亞種,常見的是某個領域擁有特殊地位或技術優勢的公司,最典型的是大疆,未來前景或上市或被收編。另一類就是美團和滴滴,在一些主要剛需場景形成體系化覆蓋,創造 GMV 的能力接近 BAT。
美團和滴滴站到聚光燈下不是偶然的,去年估值超過 10 億美元的中國獨角獸有 124 家,平均估值 49.64 億美元,其中 50.8% 與 BAT 有直接或間接的股權關系,在估值超過百億美元的頭部矩陣中,11 家有 10 家與 BAT 有關,只有做無人機的大疆保持著光榮孤立。
這個二線梯隊的奇葩在于,有逼格的做不出規模,走量的又缺乏口碑,成為下一個 BAT 至少要滿足三個標準:
第一,必須在線上線下有足夠的用戶觸點;
第二,廣泛的經濟影響力;
第三,對社會生活的深度滲透。
美團和滴滴三者皆備,為什么用戶還不滿意?
因為公眾的需求總在不斷變化,對滴滴來說,光是打倒壟斷的出租車公司不夠,要讓司機和乘客都受益;光是容易叫到車不行,還要便宜;太商業也不好,還要適配共享出行的理想;門檻太低不行,為了安全又要提高門檻。
從 2012 年第一筆投資開始,6 年來大小 16 輪共 200 億美元融資的滴滴虧了 56.8 億美元,今年上半年就有 6 億,滴滴對應 GMV 的平均抽成是 20%,順風車低至 10%,整體毛利率大致在 1.6%,美國 Uber 平均都在 5% 以上。
于是滴滴的一切都充滿了矛盾,你想談商業模式,人家跟你談情懷;你談價格,人家跟你談安全;你談共享,人家跟你談監管;說來說去,牛頭不對馬嘴。
而且只要滴滴一出事,就被要求改造成一家正常的出租車公司。
美團是另一個全民公敵,從 2010 年的天使輪算起保守估計也拿了 6 輪融資,合計大約 84 億美元,財報顯示,美團今年上半年凈虧損 6.1 億美元,3 年累計虧損 20.4 億美元。
假如這兩家燒錢補貼的公司突然正常起來,會是什么樣?
以外賣為例,美團去年銷售成本 193 億,占總額的 89.1%,也是造成全年 28 億元虧損的主因,外賣燒錢每單虧損七八元很正常,所以美團想賺錢其實很簡單,漲價就好了,如葉圣陶說的,多收個三五斗而已。
滴滴就更容易了。
司機別簽外包合同了,大家都拿五險一金,前提是身體健康、五官端正、家世清白、品行無玷,入職門檻高到你能以開滴滴為榮,再加上錄音錄像,加密保存,實時位置保護,男女不同乘,司機和乘客互相拉黑,短信報警等等。
掐指算來,外賣的平均客單價將從現在的 40 元提高到 50 元,滴滴之前招股書披露的客單價在 20-25 元左右,以后翻一倍都不是事。
這么正常的美團和滴滴,你喜不喜歡?
頭條和拼多多讓騰訊和阿里看到了鏡中的自己,美團和滴滴為什么也讓 BAT 側目?這背后是高頻交易場景的爭奪。
淘寶做到日訂單破千萬用了 8 年,滴滴 4 年,美團外賣 3 年,ofo 和摩拜 2 年,拼多多只用了 1 年,在用戶紅利消失的今天,BAT 欣賞又害怕這種能力。
拼多多用社交做電商實現了 " 人以群分、物以類聚 ";滴滴順風車創造了司機和乘客的社交場景;美團用到店 + 到家掌握了更純粹的交易粘性。
BAT 都看到這一點,所以馬云告訴王興 " 滴快合并 " 是失敗案例,騰訊投了快手,仍然不得不復活微視,總有 " 好心人 " 在騰訊追投美團和滴滴時," 善意 " 提醒不要養虎為患。
從產業大格局看,中國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增速已經下降,去年阿里和京騰系拿走了 19.6% 的份額,但天花板明顯,按照益索普的數據,中國移動 +PC 支付的滲透率達到 92.4%,AT 未來的想象空間顯然是來自場景而不是更多的用戶。
中國銀聯去年的消費大數據報告,80 后年均日常開支 6.2 萬元,占比分別是購物 53.5%,餐飲 13.6%,娛樂 9.4%,住宿 9.2%,出行 7.3%,游玩 7.0%,想想看,其中有多少場景控制在美團和滴滴手里?
原生態的 O2O 就是 " 人找物 " 變成 " 物找人 ",倒推痛點,你懶就做上門,你窮就打低價,做高頻,做剛需是標準玩法,但美團和滴滴出來收割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
阿里當初丟掉滴滴已經輸了一招,忙不迭的整合口碑與餓了么,還拉著哈羅單車業務升級,無非是想阻止美團用點評 + 外賣 + 酒旅 + 出行封閉高頻場景和粘性用戶。
騰訊領投美團也是一波三折,王興在微信錢包的第三方服務中壟斷了外賣、電影演出賽事、摩拜、吃喝玩樂等頂級入口,還拿了支付牌照。滴滴花 3 億收了一九付,還偷偷摸摸搞起了滴水貸,這兩家公司一手做流量,一手抓粘性,能否威脅金主且不說,顯然都非池中之物。
但互聯網進入深水區,不想干臟活累活的 BAT,總要有人沖鋒陷陣。
谷歌未必做不好手機,為什么從 nexus 到 pixel 越發沒有存在感,因為必須守住分際,谷歌不能為了親兒子而濫用安卓系統權限。
所以 BAT 狙擊對手的能力其實是下降了,騰訊恨死了今日頭條和抖音,但遏制的手段也只能做天天快報或投資快手,百度覬覦電商和 o2o 業務,但從有啊到樂酷天,從糯米到外賣都不成功,支付寶想做交易鏈社交,結果大家都知道。
BAT 并不是沒有能力做 o2o 生意,他們有意愿也有資格燒錢,關鍵是心態變了,有了身段就西裝革履,不想卷起褲腿了。
美團和滴滴這類公司代表了另一種思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做技術、做大數據比肩 BAT,做苦活、臟活也能把傳統企業嚇一跳。
這兩家公司的命運也不再是王興和程維的個人成就,在中國互聯網大環境下,所有人都等著看熱鬧:
第一,惹毛了 BAT 究竟是什么下場?
第二,BAT 能否容忍自己的卵翼之下孵化出新巨頭?
傳統企業為什么不喜歡美團和滴滴?因為他們代表了互聯網變革傳統行業的最大努力,成敗超出了價值觀范疇,對市場和資本都有強烈的示范作用。
美團和滴滴都是知識與勞動密集的結合,商業模式更接近傳統企業而不是互聯網公司,美團有 8000 多技術人員,也有超過 50 萬的活躍騎手,滴滴有 5000 萬注冊司機,相比之下,攜程有 1 萬名客服,今日頭條有上萬名內容審核人員,但他們是做體驗、做管控的,并不在第一線創造營收。
越來越多的傳統企業學會了掌控話語權,IBM 商業研究院對全球 1.2 萬名企業管理者進行了調查,72% 的受訪者認為是沃爾瑪、寶馬而不是谷歌、蘋果在領導創新。
很多汽車主機廠與互聯網公司合作,因為發現后者對智聯系統的興趣超過汽車本身,當然也就不必再害怕騰訊的 All in car、百度 Dur Os、阿里斑馬,再厲害的技術終究還是要搭載在四個輪子的平臺之上。
李書福一邊說 " 互聯網造車就是瞎忽悠老百姓 ",一邊又與 BAT 緊鑼密鼓的合作,許小年說 " 互聯網思維的準確稱呼應該是互聯網創新 " 大致反映了這個認知,在王健林看來,做實業的人不應該恐懼互聯網,互聯網 + 只能與萬達這樣的實體合作,因為集納了各種場景的商業中心才是最終入口。
這種排斥有深刻的心理根源,傳統實體并不怕圖騰化的 BAT,怕的是美團和滴滴的執行力。以前的 BAT 只是把技術和提供服務的人串連起來,雖然宗慶后不斷吐槽,但大多數人是欣然接受的。美團通過平臺前端截流客源,用團購和外賣給購物中心做流量分配,滴滴越過汽車廠商連接車主,重新把用戶和需求聚合在一起。
如今,吉利的 " 曹操專車 " 之外,主機廠一窩蜂上馬網約車,上汽的 " 享道 "、長城的 " 歐拉 " 紛紛露面,就是看到了這一點。
前有 BAT,后有友商,上有監管,下有用戶的美團和滴滴,直如風箱里的老鼠,四面受制,里外不是人,服務無止境,安全是天條,但假如有一天,王興變得不那么好戰,講穩定,講團結,顧全大局了,胖乎乎的程維不想再賠錢,想做一家正常的出租車公司,認認真真賺錢了,一切回到原點,世界就清靜了?
曾經,互聯網是免費和低價的代名詞,在 BAT 制霸的 20 年后,難道所有的散財童子都變成呵護財報的守財奴,才是我們想要的互聯網?
【來源: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