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明:本文來自于微信公眾號盒飯財經(ID:daxiongfan),作者:姚赟,授權轉載發布。
“看這兒”
路過直播現場時,看到主機位下方,粘著一塊白底黑字的提示板。這塊提示板是梁建章讓員工貼上去的,為的就是提醒自己看鏡頭。
與攜程員工接觸不到半小時,便已經接連從多人口中,聽到類似解釋:“James說話慢,思維跳躍,還有如果他說話時沒看著你,并不是對你有意見,他就是這樣的。”對從未接觸過梁建章的人而言,這樣的解釋重復多次后,溝通預期被直線降低。
從外界看來,梁建章越來越難以捉摸。
4 個月走了 50 多座城市,完成了 25 場直播,憑借唐伯虎、李時珍、白娘子、包拯、曹操、孔子、海王波塞冬,到我們見到的“梁玄燁”,成為一個扮相不太養眼的coser;又憑借海草舞、騎馬舞、貫口、越劇、RAP等不太專業的才藝表演,成為直播間和社交媒體上的網紅藝術家。
少年成才的神童,三十而立的企業家,四十不惑的人口專家,過去這些標簽和身份,正被更接地氣的形象所代替,身上的“精英”調性也正被顛覆。“我覺得現在這個世界,臉皮厚一點沒什么的。”梁建章說到。
臉皮厚其實是企業家精神之一。反互聯網的董明珠、現場剃須明志的羅永浩、在線賣包的郭廣昌,習慣后仰姿態的企業家,在直播間里需要適應前傾的對話方式。
臉皮越來越厚,心胸才能越來越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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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播達人梁建章
所有人都在等梁建章。
“第一場直播,James狀態和現在有什么不同?James在娛樂方面有什么進步?”
“James直播之后,語速相對變快了,不用教也知道直播或拍照的時候應該怎么看著鏡頭了。”攜程副總裁孫天旭笑著回答到。
孫天旭是攜程副總裁,更是攜程BOSS直播的女主播還負責直播的統籌,而James是梁建章的英文名。
距離約定采訪時間還有 15 分鐘,梁建章出現在了會議室門口。
這間不到 10 平方米的會議室內,中間擺放了一張能容納十人左右的會議長桌,孫天旭坐在主位的對面,其他人分別坐在狹長的兩側。這里是位于北京延慶世園凱悅酒店的會客間,梁建章當天就會在這個酒店的大堂,完成他的第 24 場帶貨直播。
這場直播,梁建章扮演的是康熙。而選擇扮演康熙的原因也很簡單:把漢武帝、秦始皇、唐太宗、康熙四人,在位年間人口數字全部都找出來,然后算增長率進行排名,康熙增長率最高。
這個選擇標準,很梁建章。
梁建章的出現,猶如電影中天降救援部隊的經典場景:白色襯衫加藏藍色西褲,背著光,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James”,“James” ,“James”, “James” ,“James”
進入會議室,原本坐著的員工率先站了起來,在氣氛的帶動下,會議室的大部分人都站了起來,和梁建章打著招呼。
引起短暫“騷動”后的梁建章,并沒有直接變成會議室中的C位。趁著孫天旭分享間隙,梁自己找到了預留出的位置,坐下放下手機和錢包。助理貓著腰,從邊上走進,悄悄地給在他的手邊放上了一杯裝滿了西瓜和檸檬的水果茶。
休息片刻后,聊到寫康熙腳本上優化了四五個版本時,梁建章正式接過了話題。“我們現在應該去發一些預告, 4 個皇帝PK在長城上,我們在八點就把這個……”
開局明朗連貫,看著對方,音調較高,而后,便會出現員工提醒的狀態。音調也從飽滿被停頓、低沉所取代,后半句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么。而這種自言自語的思考、斷斷續續并不連貫的分享貫穿了整場采訪。
從跳躍碎片式講話中,孫天旭瞬間get到了他的重點:“發出來,讓大家先看下,我們早點發出來。”
距離“三亞亞特蘭蒂斯酒店”的首次直播已過去 160 多天,在此期間,梁建章從一個直播小白搖身一變成了全能的直播達人。除了運營方面的直播預熱,如何策劃,如何更有趣,應該怎么看鏡頭,語速和節奏如何把控,如何與觀眾互動,都在明顯提升。
比如康熙的這個文案腳本,便是由梁建章親自操刀——工作人員改了多個版本后,梁建章并沒有選擇使用。自己從各大公開史料中搜集了這些朝代的歷史人口數據。
“這個數據,已經是盡全力在公開的數據中,能找到最詳細的數據,但其實也不一定完全精確,因為古代的數據不一定。但人口的數據比其他數據稍微精確一些。”梁建章說到。
用近期幾場直播和第一場三亞來對比,可以說已經完全不是同一種東西了。
梁建章的第一場直播更像是一個在線訪談。直播過程中,設立了一些相對有趣的問題,以問答的形式分享三亞旅游的經驗和感受。
變化不僅僅是直播形式。
直播現場,主持人的斜對面會放一個電視,用來看接下來的畫面和正在播出的畫面。第一次直播的梁建章,沒有這方面經驗,總是會習慣性地朝電視的方向看。展示在直播鏡頭里,他便是沒有看鏡頭,處于一直是側著的狀態。
直播現場主機位下的“看這兒”指示牌,便因此貼在了這個位置。
第一場亞特蘭蒂斯酒店的直播,是臨時起意。
復星集團郭廣昌找到梁建章,攛掇他到:這么好的酒店,三亞的亞特蘭蒂斯,最近很慘,沒生意。我們去看看,然后向客戶重點推薦一下。
據了解,亞特蘭蒂斯度假酒店號稱三亞最貴的豪華酒店,于 2018 年年底開業,由復星集團投資約 110 億元、總占地面積約 806 畝。
“一開始覺得也是試試,做做看嘛。結果反映非常好。那我們得做做,現在反正也沒什么業務可干。所以我就想著把全國最好的這些產品,弄過來。因為疫情,他們也愿意給優惠的產品、優惠的價格。”在一次訪談中梁回憶了直播的緣起。
2
厚臉皮梁建章
梁建章的臉皮正在變得越來越厚。
7 點 40 分左右,“梁玄燁”從化妝間走了出來。此時的他穿著一身清代皇帝的夏朝服,抬頭挺胸,嘴角一直隱隱掛著笑。
在直播現場找了一塊相對寬敞的空地后,一直跟在后邊拿著古裝的長靴和吉服冠的助理上前,開始收拾整理“梁玄燁”:將領子從披領下拿出,穿鞋,帶上朝珠、戴上吉服冠,調整松緊和舒適度。
那天的北京十分悶熱,圍觀的人群、補光燈、顯示器,配合酒店大堂不太給力的空調,邊上還有穿著短袖的圍觀群眾,隨手拿著紙不住地扇著風。這樣的環境下,“梁玄燁”穿著厚重的衣服和冠帽,被三四個現場的員工簇擁著,始終保持著新奇和不自覺的笑意。
調整帽子松緊時,有員工和他瞬間“戲精”上身,演起清宮戲中常見的面見皇帝的場景:“吾皇萬歲萬歲歲。”
周邊的員工和圍觀者,看到這里“哈哈”笑了起來。
但就算這樣,他還是安靜地保持著原來的動作,只是嘴角上揚的幅度更大了,而眼角的魚尾紋因為瞇著眼睛更加明顯了,同時整個人笑得前后小幅還晃了幾下。
直播鏡頭里和鏡頭外的“梁玄燁”完全是兩種狀態。
為了介紹位于北京延慶的世園,梁建章現場唱起了自編的rap:“我們可以來一個rap,叫……不到長城非好漢,不逛世園好遺憾。”
雖然梁建章的rap更像是念誦,但語速快、節奏穩定、語調勻稱、講話時還可以持續性地中氣飽滿。
這和接受采訪時完全不是同一種狀態,更找不見第一場三亞直播時的羞澀和拘謹。第一場直播時,鏡頭里的梁建章,總會不自覺會去用左手摸著右胳膊。而這是一個因沒有安全感和緊張而產生的自我保護姿勢,也是一個典型的防御型動作。
再看現在,扮丑、搞怪、自嘲,哪怕五音不怎么全、舞蹈不怎么優美,他依舊堅定地在直播間賣力表演。從語氣、表情到肢體動作,看到的是越來越放松和舒展。
自 3 月首次直播開始,每周三,梁建章都會準時出現在BOSS直播的直播間。每次都會出現在不同的城市,扮演當地不同的特色人物。
從貴州千戶苗寨時扮成“苗王”,到浙江湖州Cosplay李慕白,進入成都則學會了川劇變臉,來到江蘇后化身為江南才子唐伯虎,江西瀘州時“放飛自我”扮演蘇東坡、現場海草舞和RAP版《題西林壁》。鄭州那場,更是徹底豁了出去,剃了光頭,扮演曹操,拿著道具用功夫表演實物版的砍價——將一套 1999 元的旅游套餐直接砍到 999 元。
“直播帶貨該如何用最好的形式展現給大家,那就是親身體驗,把我旅游經歷拍出來。又該如何最好地展示當地文化,那就穿當地各種的服裝,包括一些民族的服裝。還有,又該如何最好地展示,那就得跳跳舞或者說說相聲這些。”在說到“民族服裝”時,原本一本正經的梁建章,不知回想起了哪個場景,自己也跟著笑了出來。
截止 7 月 26 日, 20 種扮相無縫切換的梁建章,已經被超過 6000 萬用戶圍觀。
但這 6000 萬用戶中,不包含他的兒子。
“太丟人”“不敢看”,直播 4 個多月后,梁建章的兒子依舊無法直視直播間里造型各異的爸爸。
確實,對梁建章的兒子來說,原本常以企業家、學者等精英知識分子等形象出現在公眾視野的爸爸,突然出現在直播間,放飛自我扮演各種角色,吆喝著賣各種特價旅游相關產品——形象落差有些大。
梁建章聽到兒子的反饋后,反而告訴他:“你臉皮太薄了,將來你要成功的話,一定要臉皮厚。我覺得現在這個世界,臉皮厚一點沒什么的。”
對于外界給予的悲壯標簽,梁建章并不怎么認同,“悲壯,談不上。一開始確實是不太習慣,現在我覺得已經是比較習慣了。但是旅游嘛,就是應該,放下架子。我現在定位是一個大導游,大導游就應該是帶頭去放下架子,放飛體驗一下,深度體驗一下。”
3
救火隊長梁建章
教授與網紅,企業家與coser,靦腆與自信,儒雅與殺伐果斷,多面矛盾對立呈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后,便會使人迷惑和不解——撇掉身上的標簽,撤掉直播鏡頭前的濾鏡,“卸了妝”的梁建章到底是誰?
人類個體心理學中有一個經典論斷:對每一個個體我們必須透過表面去觀察。因此,我們一定要尋找其中潛在的一致性,尋找個性中的整體性。這種整體性與個人的一切表達相符。(阿爾弗雷德·阿德勒《自卑與超越》)
梁建章的一致性在哪里,他的底色到底是什么?
疫情沖擊下,直播帶貨成為新風口,也成為曾經商業模式依賴于線下的救命稻草,而在線旅游更是首當其沖。
國內大小城市封城,國外簽證暫緩,整個旅游行業也處在全線停擺的狀態。以攜程為代表的在線旅游更是受到了直接的沖擊。在完成春節 12 億元的退票賠付后,面臨著巨大的生存壓力。
此時,梁建章再一次在攜程的危急關頭,站了出來——算上這次疫情引起的危機,他已經第三次回歸了。
2013 年的回歸,是最令人記憶猶新的。從PC到移動端的行業大變革下,已經是斯坦福大學經濟學博士、北大光華學院經濟學教授的梁建章正式回歸。之后,有媒體在采訪時問梁建章:學術上已有成就,財富上也已經自由,為什么還要重回攜程。
“我覺得關鍵的節點或者關鍵的這個時刻,可能是因為我創始人的特別地位……可能我的背景更好地能夠在緊急或關鍵時刻,能夠把方向調整一下。”鏡頭前,梁建章停頓了數次,斷斷續續思考多次后,將意思表達了出來。
而這次因疫情“出山”的邏輯與前兩次無異。
受疫情影響, 2020 年Q1 攜程凈營收 47 億,同比下降42%,營業虧損 15 億,去年同期營業利潤為 9 億。凈虧損約 54 億,而去年同期凈利潤為 46 億,預計 2020 年第二季度營業收入同比下降67%-77%。
他并沒有將自己定義為帶有悲壯色彩的孤膽英雄,或者帶有任何光環的救世主。在他的描述中,他只是一個為了企業而需要協調自我,以此去達到目的的工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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企業家梁建章
整個采訪過程中,梁建章不是玩著手指,就是把玩著那杯水果茶。哪怕是回答問題思考停頓時,手上的動作也未停止:喝兩口,攪拌下,摸下瓶璧上凝結的水珠,再用吸管戳一戳果茶中沉沉浮浮的西瓜。
這樣的舉動,像是一個對什么都好奇的孩童,又像是一個試圖用云淡風輕在掩蓋內心焦慮和不安的成年人。
“每個人都差不多吧,每個人都有童心或是放飛心思,只不過是看在什么場合了。”在被問到內斂與放飛兩個極端個性之間的反差時,梁建章說到。
人本身便是多面和復雜的,但對創業者尤其是創始人而言,多面復雜意味著對組織不可控的風險,個人的原始底色往往需要被打磨和包裝。
內斂、靦腆、驕傲為底色的梁建章,正在迎合需求,自己主動做著改變。
3 月初,攜程集團啟動“旅游復興V計劃”。兩周后,酒店預售的銷量增長 20 倍,部分品牌的酒店預售套餐上線半小時即被搶光了 3000 套。而直播也為攜程帶來轉機。
數據顯示:截至 7 月 26 日,攜程直播體系累計創造交易額超 11 億元人民幣。為亞太地區千余家高星酒店帶貨超 100 萬間夜,在境內外 200 余個城市掀起旅游復蘇浪潮。
“首先不能夸大直播的作用,最近這段時間對公司的壓力,還是非常大的,直播只是我們光鮮快樂的一面。另一面,大家可能看不到,這段時間我們的業績受到影響,成本還是非常高,又有很多資金方面的壓力,包括墊款、合作伙伴倒閉,我們都有壞賬的風險。” 梁建章說到。
但,對于一件認定的事,梁建章不會搖擺。
“最關鍵是長期效應,長期效應是一個很關鍵的指標。確實想推的這些有競爭力產品的同行,他們覺得是不是有價值。價值不光是直播那天帶了多少貨,是你直播對品牌曝光后,長期對業績的提升。”梁建章補充到。
創始人花樣直播是一時的吸睛利器,但直播帶貨的核心還是產品和性價比。
復制攜程直播,首先要復制供應鏈,而不是復制梁建章。攜程花了 20 年建立了現有的供應鏈體系,現有的大半個旅游行業都在其中。而這不是一天兩天通過補貼,通過一些簡單的方法能夠建立起來的。
相比將IP與攜程作緊密綁定的梁建章,攜程更需要在找到它的“長期效應”。也許供應鏈的優勢,將會成為攜程很長一段時間的壁壘。
或許,當攜程危機再次緩解后,梁建章還會再次選擇淡出公眾視野,繼續做他的人口學專家、教授和科幻小說作者。
那個講話語速慢卻能 18 秒報出 30 家酒店名稱的帶貨主播梁建章,那個毫無表演基礎還是堅持出鏡唱歌跳舞的網紅梁建章,為了直播花了兩天練習舞棍的coser梁建章,應該不會再出現了。
但,厚臉皮,他應該還會繼續保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