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哲藝在追求電影紀實主義美學特性的同時,也十分熱衷于在生活中尋找寓言和詩意,他認為“電影不只是在重現生活,其實是要很有選擇性的,很小心地去找到你想要的呈現”。
紀實主義能夠最大限度的再現真實的生活,在情緒渲染方面就需要象征性意象與聲音的加持,從而達到更好的傳遞主題感染觀眾的效果。
象征意象的建構
作為新加坡華人導演,陳哲藝在電影創作時會將人物在新加坡生活時所能夠觸及的意象編織進情節與影像之中,通過不同的意象傳遞出他所認知到的社會問題與審美心理。
在陳哲藝的處女作《爸媽不在家》中有許多貫穿故事始終的意象暗示人物關系的轉變,揭露現代社會的問題。
影片中母親惠玲使用的口紅貫穿于整部影片,從一開始允許泰莉使用她的口紅,到指責泰莉使用口紅,最后將口紅送給了泰莉,展現出惠玲的表里不一和泰莉的底層地位。
口紅于泰莉而言是她在原鄉中不曾使用的,是她對現代都市生活的向往和對未知事物的好奇,但在惠玲和泰莉之間,口紅又成為階層、種族劃分的象征,成為惠玲對泰莉精神剝削的手段。
最后分別時刻,母親將口紅作為禮物送給泰莉,此時的口紅則成為兩人之間情誼的象征,亦是泰莉回到原鄉后載滿新加坡回憶的意象,口紅象征作用的不斷變化,也揭示著母親與泰莉之間關系的不斷轉變。
此外,“雞”也是影片中貫穿始終的意象,家樂玩的電寵物雞,父親看到電視中展現的小雞破殼,并送家樂作為生日禮物的一箱小雞,養大后的小雞被宰殺成為祭祀阿公時的祭品。
關于雞的鏡頭畫面多次出現進行類比,含蓄的表達出片中的人物都像“雞”一樣被社會所飼養,又為了金錢而不斷的販賣自己,最終任憑社會的宰割而無力反抗。
電話作為象征意象在陳哲藝的電影中反復出現,電話是現代通訊的重要工具,也成為身處異鄉的人們與家鄉聯系的唯一方式。
在《阿嬤》、《爸媽不在家》和《熱帶雨》中都出現多次打電話的情節,姐姐打電話通知弟弟來探望彌留之際的母親,泰莉打電話給妹妹尋求孩子與丈夫的消息,林淑玲打電話給馬來西亞的母親詢問生活的狀況。
電話將新加坡人與服兵役的親人聯系在一起,將外籍勞工與遠方親人聯系在一起,電話承載了泰莉和林淑玲這樣的外籍移工的思鄉情緒,而電話那頭是亟需她們賺錢資助的親人,又揭示出全球化經濟下地區貧富差距過大的現實問題。
盡管陳哲藝的電影作品總呈現出一種壓抑與委屈的心境,但在故事的結尾卻總以孩子的出現作為希望的起點。
《阿嬤》中小孫子來到阿嬤的病房輕輕撫摸阿嬤粗糙的手時,阿嬤才與世長辭,同一空間的孩子與老人象征著人類生命的起點與終點,醫療器械的長鳴搭配醫院場景的轉換極具視聽的震撼,同時又帶有生死輪回的東方哲學的意味。
而同樣的手法在《熱帶雨》中也有所運用,影片中林淑玲在孩童哭鬧的夢境里驚醒,來到癱瘓公公的房間發現老人已經駕鶴西去。
生命的起點與終點再次相連,影片結尾處的林淑玲與丈夫離婚回到家鄉馬來西亞,八年求子不得的她懷孕了,孩子是生命的延續,也是生活能夠繼續向前的希望的體現。
《爸媽不在家》和《隔愛》中年輕華人家庭面對社會壓力帶來的困境時,也都是以孩子的出生或幼兒的畫面作為結尾,孩子也成為一個家庭繼續堅持和維系的重要動力。
聲音渲染與靜默張力
自1927年的《爵士歌王》以來,電影便有了聲音的加入,聲音增強的了電影詩情畫意的表現力,也使電影能夠傳達更加生動的情緒。
在陳哲藝導演的電影作品中,聲音也是極具其個人特色的元素,影片中他往往會采用同期聲和獨特的音效來渲染情緒與氛圍,表達主題,并以影像中少有的靜默方式來增強故事的張力與感染力,帶來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效果。
陳哲藝的電影中最常見的就是同期聲的使用,提高故事化的生活質感的同時,也塑造了人物的情緒與形象,增強了情節的感染力。
《爸媽不在家》中泰莉用公共電話給妹妹打電話,遠處是一大家人在辦喪事,吹吹打打的聲音充斥了整個場景,嘈雜混亂的環境音塑造了畫外空間,掩蓋了泰莉與妹妹的對話,并產生出一種象征性意味。
配合演員的表演表達出泰莉在異國他鄉內心世界的煩悶和焦躁不安的情感,暗示了新加坡這一個現代化國際都市對作為外籍勞工的泰莉的排斥。
同時聒噪的環境音會引發觀眾對泰莉和妹妹對話內容的興趣,如窺視欲般集中注意力聽清楚兩人對話的內容,從而探究人物的心理變化。此外,對環境中某一音效的增強也能夠促進影片的戲劇張力與感染力。
《阿嬤》中維持阿嬤生命的醫療機器的滴滴聲貫穿了整部短片,如同是阿嬤生命倒計時的鐘聲一般,極大程度的提高了影片整體的壓抑氛圍,片尾處阿嬤生命終結,醫療機器穿透所有空間的長鳴帶來極大的戲劇張力。
面對阿嬤死亡的悲痛在一瞬間情緒被拉了起來,配合畫面中出現的一組醫院環境的空鏡頭,帶給人莫大的悲愴與哀悼感。
靜默在現當代電影中并不常見,陳哲藝在《爸媽不在家》和《阿嬤》中有兩處靜默的運用,極大地增強了戲劇的力量。
《爸媽不在家》中泰莉目睹鄰居自殺的場景中,一瞬間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時間仿佛靜止,運動的畫面中是泰莉半邊臉的特寫,光線是不自然的過度曝光,過度的強光給人一種仿佛夢境的感覺,好像進入了只屬于泰莉的精神世界。
光線的處理細膩描繪了泰莉積壓已久的恐懼一下子全部涌出的狀態,不自覺撫摸手腕的動作讓人聯想起她在原鄉的苦難經歷,配合靜默的聲音處理,人物的情緒一瞬間被加強,凸顯出影片張力的同時,表達出泰莉作為外籍勞工在異國他鄉的孤獨與無助,內心的彷徨與恐懼,對未來的不安與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