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艾弗砷《子彈列車》搭載暑期檔末班車在北美疾速上映。大家更關注的,是導演大衛·雷奇能否憑借原著伊坂幸太郎的文本資源和強大的卡司陣容,取得他渴望的突破。
《子彈列車》在媒體和觀眾的鼓動下,大衛·雷奇一直暗地里試圖證明自己,證明沒有查德·斯塔赫斯基合作執導,他仍能再現《疾速追殺》系列的成功。而這次的嘗試,似乎仍是重復大于突破?!蹲訌椓熊嚒返脑且鳞嘈姨傻男≌f《殺手·疾風號》。作為當之無愧的資深影迷,伊坂幸太郎的筆下充滿畫面感,具有電影的推進效率和節奏,多線敘事的穿插如閃前閃回般凌厲,不時出現庫斯圖里卡式的瑰奇腦洞、科恩兄弟式的巧合和錯進錯出,小說《重力小丑》甚至直接致敬了「很酷,很好笑,也很無聊」的戈達爾。
伊坂為影視化敞開大門,由他的小說改編的電影不下十部,其中有中村義洋《金色夢鄉》互相成就,也有李玉(《陽光劫匪》)和真利子哲也(《華麗人生》)大栽跟頭。《子彈列車》改編伊坂幸太郎,對于好萊塢和大衛·雷奇來說,都是第一次。
原著的主角是布拉德皮特飾演的瓢蟲,但不用說,吸引大衛·雷奇的肯定是小說中的話嘮角色水果兄弟,檸檬和蜜柑兩位仁兄妙語連珠,不停地碎碎念斗嘴,是原著小說中最招人喜愛的角色。他們與雷奇兩部前作《速度與激情:特別行動》中的嘴炮好友郭達和巨石強森,以及《死侍2》中的話嘮英雄,冥冥中形成了風格化的傳承。
《死侍2》相比原著,布拉德·皮特飾演的主角瓢蟲顯得更加懶散和玩世不恭,而這兩個形容詞幾乎是皮特電影生涯中所有賴以成名的人物形象的特質。這顯然是老朋友雷奇為皮特量身定做的角色調整。大衛·雷奇與皮特有多次合作的經歷,五次擔任皮特的替身演員,兩人的關系曾經有些類似昆汀《好萊塢往事》中小李和他的替身皮特。
大衛·雷奇讓人不由感嘆,皮特飾演替身演員是在遙遠的《好萊塢往事》,今日好萊塢已經是皮特的替身演員當導演指導皮特演戲了。說回電影本身。這部影片講述布拉德皮特飾演的倒霉殺手「瓢蟲」,接到了一份輕松的任務:搭上新干線,取走一個手提箱,并在下一站下車。不過事情遠沒有看上去輕松,一眾殺手已經埋伏在火車車廂和沿途的站點,你死我活的爭奪接連上演。
《子彈列車》影片所有情節都在新干線列車展開。而以火車作為敘事場景的影片,影史上為數不少。如果說巴斯特·基頓的《將軍號》是將火車作為巨型裝置道具使用的難以逾越的高峰,對火車這一工業品的延展意味運用得最好的,是拉斯·馮提爾的《歐洲特快車》和卡瓦萊維奇的《夜車》。
《將軍號》前者延展了火車冷酷的工業屬性,火車和軌道成為隱喻復合體,既是現代性與大屠殺的技術工具,其給定的終點與封閉的空間又關起迷茫無力的人心。而后者則探入鐵皮車廂包裹下乘車人幽微的內心,在狹窄封閉車廂中共享時間的人的心潮無處奔矢,每個站臺都站滿了迎接或告別的人,車廂里曾經無限貼近或者帶來疑云的陌生人,最終像布朗運動中偶然接觸的粒子,無聲地告別,永不再相見。
《歐洲特快車》《子彈列車》顯然沒有野心達到這樣的高度,影片只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單向度目的——在下一站到站前搶奪手提箱,就好比列車軌道指向的固定終點。雷奇沒有對列車這個敘事容器進行深挖,只利用了列車敘事的裝置感和高效的轉場能力,為每一站各路殺手的輪番登場營造闖關似的遞進結構。子彈列車的高速軌道運動呼應影片鼓點般的節奏,利用每次到站??康囊环昼姇r間,不斷將新的殺手帶入故事。武指出身的大衛·雷奇在保留原著絕大部分內容的基礎上,帶來了原著所不具備的動感以及更多的娛樂性。雷奇的電影自然少不了他標簽式的話嘮角色、各種怪異的死法和嘴炮幽默,這些特點與伊坂的原著文本并不沖突。
《子彈列車》電影甚至在高潮段落正邪兩方的較量來到生死關頭時,突然離開主線,插科打諢式的展示一段Fuji礦泉水的生命旅程,然后又迅速返回決斗的殺戮場。這種無厘頭的氛圍營造,恰到好處地把握到伊坂幸太郎作品的神髓,可謂神來之筆。配樂是影片的亮點。從電影開篇的七十年代熱曲《Stayin’Alive》,到麻倉未稀八十年代翻唱的《HoldingOutForaHero》,再到檸檬與死去的蜜柑倚坐車廂地板上時響起的憂傷的《500Miles》,都把情緒鋪展得恰到好處。然而,相比起上面少數靈光乍現的段落,影片的缺點更顯而易見。大衛·雷奇采用了大量廣告片和MV中常用的鏡頭運動,但沉迷于炫酷的運鏡,使得大量缺乏內容的氛圍鏡頭削弱了故事張力,情感干癟,空留下強行風格化的姿態。
雷奇混亂的運鏡和場面調度,讓原本有著強烈舞臺感的密閉空間列車,如西部片中的火車般更多服務于外部奇觀而失去了內在邏輯,在車廂這樣一個極其考驗調度能力的狹窄空間中,雷奇有些騰挪不開,顯得手忙腳亂。甚至動作戲也與車廂內的各類設施和狹小空間互動有限,動作場面多到溢出,但卻頻頻被自作聰明的對白消解,使得某些片段拎出來算是華彩,但剪在一起卻顯得漫無重點。擅長霓虹美學的雷奇像前作《極寒之地》一樣,精心為不同車廂營造了各異的燈光氛圍,但卻沒有為不同風格的封閉場景做對應的情節設置和節奏變化,其結果只是增加了布景的漫畫感和塑料感,將小說改編拍出了漫改的效果。
影片中許多元素來自游戲漫畫和刻板化的日本文化想象,融合得并不順滑,像暴發戶的客廳陳設,紛亂而且浮于表面。僅能做到將各種元素匯在一起,卻不能像昆汀和早期的蓋·里奇那樣對多線索非線性敘事玩轉得信手拈來。影片試圖升華的主題是昆蟲般的小人物突如其來的無常宿命。劇情的走向常因為一瞬間的偶然突然改變,幾乎不可預測。唯一可以預測的是主角永遠不會領盒飯。
于是,影片借片中人之口頻頻談及的所謂宿命,僅僅是角色設置的區別,主角的命運是一路通關笑到最后,配角的命運則是從五花八門的死法的輪盤旋轉中,轉到絢爛或者尷尬的臨終姿勢。這根本談不上宿命,頂多算是拼運氣的輪盤賭罷了。為了使影片更易被普通觀眾消化,電影對原著做了部分改動。原著里喜歡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和伍爾夫的殺手蜜柑,在電影里失掉了文學愛好者的身份,讓電影損失了些許對白錯配的喜劇效果。而最不討喜的純反派角色王子,在電影里變成了女性角色。這個改動原本是想平衡性別比例,討好女性觀眾,卻反而構成了丑話女性的罪狀。
說意外也不意外,早幾天上映的《迷失之城》的主演桑婆和錢老板在片中客串。錢寧·塔圖姆和皮特互相客串算是個彩蛋,但彼此友情串門次數多了,讓人驚喜度驟減。
不少電影似乎滿足靠無關緊要的客串引起話題性,而非提升電影語言。塞滿彩蛋的劇本,乏善可陳的故事,避開性別身份和種族的紅線,撒上幾粒當下的社會議題來提味,幾乎就是標準配方了。不過話說回來,《子彈列車》盡管沒有突破,但也沒有低于大衛·雷奇前作的水準,大可以安心在大銀幕前享受爆米花盛宴,但細品就大可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