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一周,就是國慶檔了。
目前已有四部真人大片正式定檔。
然而,今年的國慶檔從一開始就引發了不少爭議。
上周,就有不少網友發現:
第一波宣傳海報,沒有一個女性角色。
緊接著,在定檔海報中,總算有了女性身影。
但,從目前定檔的四部電影來看,導演全是男性。
除了《平凡英雄》里的李冰冰,主要角色也全部由男演員擔綱。
整體來看,這屆國慶檔「含女量」太低。
數一數,一共幾位女性主創
這種情況,并非我國獨有。
最近,韓國著名編劇鄭瑞景(《分手的決心》《小小姐們》)在采訪時的一段發言,被網友瘋狂轉發。
她指出,韓國大銀幕同樣被男性演員為主的動作大片霸占,非常缺少女性電影人的參與。
二者的情況,不可謂不相似。
最近,一部新出的韓國電影,便以此為主題。
連續霸占兩周的豆瓣口碑榜。
今天,魚叔就借這部電影聊一聊,女性導演們的困境——
《致敬》
???
《致敬》的主角金智婉,正是一名中年女性導演。
從影十年的她,剛剛拍出了自己的第三部電影。
她悄悄許愿,希望能過20萬人次。
然而,就連這么可憐卑微的票房目標,都沒能達到。
她的電影遭遇幽靈場。
偌大的影廳里,只有寥寥幾人。
投資人罵罵咧咧打來電話,要撤資。
「大嬸能拍什么電影,還是做家務吧。」
家人的掣肘,更讓她猝不及防。
過去,她全靠丈夫補貼。
如今,丈夫撕破臉皮,不愿白養一個閑人。
「都拍了十年電影了,總該賺點錢了吧。」
兒子雖然聽話,卻是個媽寶+啃老族。
一面,盼著老媽賺大錢養他。
一面,又不想老媽離開自己去工作。
快二十的小伙子,還必須吃媽媽做的飯。
更年期的到來,亦加重了智婉的焦躁不安。
鄰居女人離奇地燒炭自殺,讓她開始動搖。
放棄電影,似乎才是最好的選擇。
好在,一樁差事讓她短暫抽離了情緒。
韓國電影資料館找上了門,請她修復一部電影。
這是一部1960年的老片,名叫《女法官》。
電影導演洪在媛,是韓國第一批女性導演。
而影片主人公的原型,也是韓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法官。
是一部具有里程碑意義的電影。
由于當年刪減的緣故,現存版本前言不搭后語。
這就需要智婉,找到被剪掉的膠片,將其重新修復。
她一門心思扎進了這份工作。
并向家里宣布,自己不會再做家務了。
討不到生活費,索性就從丈夫的錢包里偷。
而在她走訪當年的電影主創后,有了意外的收獲。
這位導演前輩,與她有著諸多相似之處。
首先,她們都只拍了三部電影。
在媛前輩也曾有雄心壯志,和好友約定,要拍電影拍到花甲之年。
然而,還不到五十歲,她就失去了競爭力。
「別說花甲了,50歲都不到,現場已經沒有我的位置了。」
其次,她們都遭到嚴重的歧視。
據當時的女剪輯師回憶,她們每天工作的第一關,就是挨男同事的責罵。
只要她走進剪輯房,就有人陰陽怪氣。
「一大早就有女人進剪輯室,真是晦氣。」
再次,她們制作的電影都資金短缺。
電影是一門花錢的工程。
因為投資方的撤資,智婉的第四部電影遲遲無法啟動。
而在媛隱退的原因,歸根結底也是錢的問題。
她曾在信件里,失落地寫下這樣一段話。
「世間事不是靠有夢想熱情和忍耐心就能做成的。」
《致敬》有點像是一部女性版的《一秒鐘》。
兩個主人公都是為了一段短短的膠片,而踏上奔波的旅程。
只不過,《一秒鐘》關注的是時代傷痕。
而《致敬》聚焦的是兩代女導演共同的處境。
電影,從來不止是男性的夢想專屬。
有無數的女性,都愿意將電影當做自己的畢生事業。
《日以作夜》
《致敬》中,智婉一直為了尋找膠片奔走,甚至忽視了自己的疾病。
她的子宮里長了肌瘤。
時常大出血,必須立刻進行手術,摘除子宮。
此時的子宮,對她而言不僅毫無用處,而且還成了致命的累贅。
困住女性導演的,真的只是子宮嗎?
智婉是一名妻子,是一名母親,也是一名導演。
然而,身邊的親人,沒有將她的導演身份當回事。
只是反復強調她的妻子身份、母親身份。
無論是兒子、丈夫,還是婆婆,見到金智婉都是一句話。
「快去做飯。」
前一秒,她剛和丈夫兒子放下狠話。
后一秒,婆婆的電話就讓她亂了陣腳。
「不管再忙,也得照顧好丈夫和孩子。」
兒子會責怪媽媽不準備飯菜,自己像生活在寄宿家庭,缺少關愛。
丈夫更不給她好臉色,成天怨聲載道。
「我都活成什么樣了?」
而這一切,都被歸罪于智婉頭上。
到后來,兒子索性勸她,別再拍電影了。
「和做夢的女人一起生活會變得孤獨。」
智婉的遭遇,只是一個縮影。
60年代的韓國,不少女性電影人都是背著孩子拍電影的。
前輩洪在媛,更是隱瞞了自己有女兒的事實。
就連最親密的伙伴也不曾告訴。
只為了能夠避開社會的指責,讓自己能繼續拍電影。
女導演的艱難不限于年代。
許鞍華從影一生,把電影當作自己的丈夫。
「七十未婚」的標簽,仍然大大地貼在她身上。
執導過《大明宮詞》《橘子紅了》等電視劇的內地導演李少紅,曾說過一句話:
「對女人來講,這真的是一個高危職業,能夠堅持下來的很少」
李少紅與田壯壯、陳凱歌都是同一屆考入北電導演系。
1982年畢業,她與丈夫曾念平結婚。
彼時的她,剛擔任了四部劇的副導演,正躊躇滿志。
然而,懷孕打亂了她的計劃。
為了孩子,她無奈地暫擱事業。
直到1988年,才有機會執導第一部電影《銀蛇謀殺案》。
她記得第一次放映完和觀眾見面,觀眾都覺得不可思議——
「沒想到導演是一個女的」
母職和夢想,本不該有沖突。
可悲的是,許多女性卻不得不面對一道選擇題。
女性導演不止是要面臨身份的捆綁。
還要面臨社會上的偏見與歧視。
一名女性,自當上導演起,就不得不面對無數罵聲。
有的被罵出賣色相。
2002年,徐靜蕾從演員轉型做導演。
第二部作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在國外斬獲大獎。
有媒體當面發問:「幕后英雄是不是王朔?」
徐靜蕾選擇高調回應:
「沒事兒甭提王朔」
但,相關八卦仍不絕于耳。
也有的被外貌羞辱。
1990年,許鞍華根據自身經歷拍攝了電影《客途秋恨》。
沒想到,王晶公開吐槽這部電影不賺錢,還說:
「誰要看一個胖女人和她媽的故事?」
好在,王晶后來先下臺階,表示許鞍華是自己最佩服的導演。
后來還主動給許鞍華的電影投資,兩人才冰釋前嫌。
另外,女導演找投資難,也是業界的常態。
要知道,許鞍華是香港金像獎提名/獲獎最多的導演。
13次提名,6次獲獎,冠絕影壇。
然而,如此大牌的女導演,拍電影依然很難拉到投資。
2011年,她憑借電影《桃姐》,第四次斬獲金像獎最佳導演獎。
男主劉德華,也憑此拿到金像獎、金馬獎雙影帝。
劉德華此次出演,是為報答許鞍華的知遇之恩,他還為電影投資了2000萬。
而許鞍華的一句話,讓他心痛。
「我好久沒有足夠的錢來拍戲了。」
缺錢,是許鞍華從影40年的常態。
她甚至把這句話印上了自己的工作服——
「錢 不 夠 用」
為什么女導演難拿到投資?
表面上看,是因為題材和類型的限制。
有一種觀點認為,女性導演的作品「都很文藝」、「很小眾」。
比如,智婉修復的《女法官》在補錄配音時,就屢屢被吐槽。
「這種電影搞來干嘛?」
而智婉自己的電影,也無疑是小眾的。
就連兒子,也不愿捧場。
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熱衷《復聯》,一上映就搶著買票。
其實,這并不能代表所有女性創作者。
相反,它恰恰反映出了一種偏見——女性導演駕馭不了大制作。
在很多人的印象里,女性導演似乎只適合拍攝愛情片、喜劇片或者文藝片這種小制作。
而犯罪片、動作片、戰爭片、科幻片等,這些需要高成本、大制作的電影,并不適合女性。
可,真的是這樣嗎?
比如,導演凱瑟琳·畢格羅。
從早年的犯罪動作片《驚爆點》,到后來的戰爭片《拆彈部隊》、反恐片《獵殺本拉登》……
她拍攝的電影比男人更狂野,比男人更勁爆。
沒有足夠的數據能夠證明,女導演拍攝大片的質量差。
但有足夠的數據說明,女導演拍攝大片的機會,太少了。
女導演拍不了超英片嗎?
事實是,漫威電影前三個階段的主角,即初代復仇者聯盟,只有一個女成員,黑寡婦。
但,她卻一直沒有推出單體電影,直到去年的退役紀念版。
DC第一次啟用拍攝女性超英電影,還是《神奇女俠》。
導演派蒂·杰金斯不負眾望,一舉創造了女性導演的全球票房紀錄(后來又被賈玲打破)。
她的大獲成功,也讓更多的女性導演有機會接手商業大制作。
派蒂·杰金斯
國內也一樣。
比如,導演胡玫,就以拍「帝劇」著名。
拍攝了《雍正王朝》《漢武大帝》等歷史劇。
在豆瓣上,二者評分分別為9.3和9.2分。
再比如,86版《西游記》的導演,楊潔。
操盤一個如此龐大豐富的奇幻題材,她毫不露怯。
發揮自己的想象力和情節掌控力,為我們留下了一部難以超越的經典。
后來的《西游記》IP拍攝了一部又一部。
但最令我們無法忘懷的,仍然是這部30多年前的版本。
這說明,影視劇的題材和類型,從來都不是以性別劃分的。
女性導演不僅能夠把控大制作,也能處理宏大、硬朗、生猛的電影內容。
并且,女性導演還可以為我們帶來,與男性導演完全不同的視角。
如導演黃蜀芹所說:
「我以為的女性電影,就是在人們習慣房間坐南朝北,窗子永遠朝南的地方開一扇向東的或向西的窗。這另一扇窗讓我們看見不一樣的風景。」
長期以來,我們的電影恰恰就缺少了一扇不同角度的窗戶。
從而導致銀幕上的女性形象卻總是片面刻板的。
就像電影《致敬》的最后,智婉歷經千辛萬苦,終于找到了被剪掉的膠片。
這僅僅是一段女人抽煙的鏡頭。
60年代,女性不被允許在銀幕上抽煙。
除非是反面角色。
她們,幾乎都是千篇一律的蛇蝎蕩婦。
韓國電影《下女》
而正面的女性形象,則多是善良溫和的家庭主婦。
但,這并非真實的女性。
正如韓國編劇鄭瑞景說的。
至今為止,女性角色的特征是「男性喜愛的理想女性」。
「寫角色時樸贊郁導演會想把女性角色寫得更加帥氣,但是相反的是我想把女性角色的不足、缺點顯露出來。」
女性不該被圈禁在美麗、善良的標簽下。
不可物化,也無需神化。
「女性知道我們自己并不是美麗、善良、驚奇、完美的存在,我們希望在缺點和不足顯露出來的狀況下被愛。」
多給女性導演一個機會,就是多給電影一個機會。
也就是多給觀眾一個機會。
讓我們能看到,電影更多的可能性。
也能看到,世界更多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