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天開始,柱子和滿囤的生活開始了忙碌的兩點一線,早晨從劉家村到市場,晚上再從市場返回劉家村。十天后,市場管理辦公室通知他們再交四十天管理費,算算時間一直到春節他們可以每天來市場擺攤。天氣越來越冷,生意也越來越好。柱子和滿囤從來沒有這樣振奮過,每天兩頭不見日頭,天天出來擺攤,已經交了管理費,誰也舍不得白白浪費。他們這樣拼,就是為了掙錢。正常情況,早晨三點起來生火,晚上六點收攤,一個人烤三百斤生地瓜沒問題,三百斤生地瓜烤熟可以賣二百斤分量,烤好賣兩塊五一斤,一天收入五百,生地瓜五毛一斤,三五一百五,食宿費管理費炭火費用雜七雜八一百五,滿打滿算三百塊夠本了,可以純賺二百塊。二百塊是什么概念?家里種的麥子曬干揚凈送到糧站才賣三毛二一斤,還要扣水分。一天凈賺六百斤麥子,一畝地的產量,烤一天地瓜抵得上在家種一畝麥子。兩個人從來沒有干過這么賺錢的買賣,春節前也就一個多月了,怎么能不抓緊呢?照這樣,干到春節,就成萬元戶了。
待的日子長了,柱子知道了市場上的人來自四面八方,甚至聽口音就知道是那個地方的人。賣尖椒泡椒的大多是南方人,烤地瓜是他們的最愛,也不在乎小錢,生意好做。賣蓮藕的都是白洋淀人,喜歡砍價。賣芹菜的天津人最多,其中有個漂亮女孩特別喜歡吃烤地瓜,只要她在市場賣菜,柱子每次轉過去都要買,一天買好幾次。賣黃瓜圓茄西葫大棚菜的壽光老鄉不太喜歡吃,只是有時候買了請客,一買一大堆。山西河北賣土豆的老客最實在,吃烤地瓜皮也不剝,還說地瓜皮最香。賣豆芽的是一幫子年輕的南方人,專門生豆芽菜賣,也喜歡吃,凌晨生意最好,天一亮就沒人了。
市場里邊有很多餐館,有的門面還挺大,不過價格高,柱子從來不去,他一般去外邊。市場外邊還有一些小門面的店鋪,經濟實惠,花幾元錢就吃飽了。有家‘山西餃子刀削面’館是柱子常去的地方,老板做的刀削面量大,口味也好。一來二去,成了朋友,下午收攤的時候,柱子和滿囤偶爾會用烤地瓜換幾捆韭菜到這里來包水餃吃。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柱子和滿囤忙得充實,累著,苦著,快樂著。
春節臨近,市場上人更多了。賣菜的,買菜的,一天到晚絡繹不絕。這天中午,柱子轉到批發棚菜區,見到三四個人正在挨著車要菜。柱子聽批菜的老板們說過,新發地市場上有一伙人吃地盤,一般在市場上看不見他們,偶爾來一兩次,市場管理辦公室的人對他們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伙人號稱‘京南十兄弟’,在北京市黑道上掛了號的,名聲挺大。看這意思,春節臨近,到市場上弄點菜吃。兩排車中間的過道上,停了一輛泛著亮光的黑色轎車,車玻璃貼了黑膜,看不見里邊的情形。這些人挑挑揀揀,都是選最好的細菜。發菜的老板都陪著小心,一臉的皮笑肉不笑,比哭還難看。臨近春節,細菜的價格都漲上來了,一箱子圓茄要上千塊,被人白白搬走,肯定很心疼。轎車車門打開,從里邊下來兩個人。前邊是一個彪形大漢,三十幾歲的樣子,锃亮的光頭,滿臉的橫肉,赤裸著上身,凍得皮膚泛紅,胸膛上還紋了一個虎頭,腰里纏了一條鐵鏈。他往前走了幾步,前邊有幾輛腳蹬車馬上閃開,讓出道來。柱子心下納悶,這么冷的天,光著膀子不是有毛病嗎?不過,看這個人卻沒有一點怯冷的意思,倒好像挺舒服。后邊跟著下來一個女孩,裊裊娜娜,長長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描眉搓粉,鮮艷的口紅,穿一件長毛皮草大衣,前邊敞開著露出細細的小腿,性感風騷。柱子覺著有些面熟,仔細看去,認出來是仙兒。仙兒什么時候不在洗頭房了?怎么和這些人混到了一起?柱子滿腦子問號。“六哥,”那個穿著皮夾克領頭要菜的漢子喊道。“還來點豆角嗎?”光頭有些不耐煩,揮揮手說:“你看著弄!”轉身牽了仙兒的小手,一臉的壞笑。仙兒看見柱子,停頓一下,一閃而過。她仰臉看著光頭,嬌滴滴的說:“六哥,我要吃烤白薯!”光頭抬抬眼皮,招招手,示意柱子過去。柱子只好把爐車推到近前,光頭伸出手,隨便拿了一塊遞給仙兒。仙兒沒接,而是抿了一下紅嘴唇說“我要吃我自己挑的的,你要給錢,不付錢的我不吃!”光頭嘟囔了一句“麻煩”,招呼發菜的老板“把錢付了!”發菜的老板臉色難看,只好掏出一張十元的票子遞給柱子。仙兒對著柱子說:“不用找了,下回碰見再吃!”。發菜老板聽了,尷尬的訕笑著,縮回了準備接零錢的手。
這伙人一會功夫就走了。仙兒的烤地瓜沒吃了幾口,就被光頭擁了坐到車里去。皮夾克吼了一聲,前邊馬上閃出一條道來。眾人看著這一幫人離開,沒有人吭氣。離得遠了,才有認識的人說:“看到沒?領頭的就是京南十兄弟里邊的老六,身上有功夫,是十兄弟里最能打的。”人們正說著,市場糾察隊的人來了。領頭的問過情況,讓人們以后碰到這種情況馬上向市場辦公室報告,又安慰了發菜的車主幾句才離開。
柱子的心里翻江倒海,不知為什么怎么也平靜不下來。仙兒沒有和他打招呼,可是從仙兒的眼神里明明看見了問候。他很想問問仙兒現在可好,然而終于沒有張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