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入塵煙》票房過億。
國產文藝片，創造了一個奇跡。
電影聊過許多了。
今天聊一聊主演，武仁林。
其實，他不是一個專業演員。
而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也是導演李睿珺的姨父。
但他的表現，卻得到了很多人的好評。
不少網友都在呼吁，他值得一個影帝獎。
其實，素人演員在國產文藝片并不少見。
在武仁林之前，也有不少素人演員成功的先例，有的甚至已經拿過大獎。
究竟他們有什么魅力，可以得到導演的青睞，在電影里擔當重任？
今天，魚叔就來和大家聊一聊，那些牛逼轟轟的「素人演員」。
武仁林雖然非專業出身，但《隱入塵煙》可不是他第一次演戲。
李睿珺導演一直以來都在拍攝農村題材的小成本電影。
所以，使用素人演員是他的常態。
早在2010年，武仁林就出演了他的影片《老驢頭》。
在片中飾演主角的小兒子，戲份不多。
而真正的主演，是李睿珺的舅爺爺，馬新春。
2012年，舅爺爺馬新春繼續主演了導演的影片《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
飾演「老馬」。
而姨父武仁林也繼續在片中，出演兒子一角。
十年過去了，武仁林終于從配角熬成了主角。
從「小馬」熬成了「老馬」。
他的演技，也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武仁林的表現，是令人信服的。
因為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就是演他自己——一個農民。
播種，耕耘，收割，打磚，砌墻……
沒有常年的農作經驗，這些勞動是演不利索的。
他臉上的黝黑、粗糙，一道道的溝壑、褶皺。
沒有多年的風吹日曬，這些妝容是化不到位的。
他性格上的憨實，表情上的遲鈍和羞澀，語言上的簡單與質樸。
沒有數十年的磕磕碰碰，這些細節是渲染不出來的。
武仁林能不能憑借此片得到影帝？
至少素人的身份，并不是障礙。
而且，此前也有不少先例。
最具代表性的，當屬王寶強。
2003年，他年僅20歲。
在1000多個北漂中，被導演發掘，出演影片《盲井》。
憑借著身上一股天然的質樸與稚氣，他獲得了金馬獎最佳新演員獎。
如今，他已成為家喻戶曉的大明星了。
賈樟柯導演也偏愛使用非職業演員。
2006年，他邀請自己的表弟，韓三明，主演《三峽好人》。
不僅斬獲了威尼斯電影節最佳影片金獅獎。
韓三明本人也奪得了第14屆智利國際電影節影帝。
現實中，韓三明本就是一名煤礦工人。
與電影中的角色身份一致。
在《站臺》《世界》《天注定》等多部賈樟柯的電影中，都能看見他的身影。
2010年，韓三明徹底告別了采礦的工作，轉型成為制片人。
這些年來，他參演、監制了不少新人導演的作品。
還有一位傳奇的老素人演員——
《過昭關》中的楊太義。
當年77歲的他，只演過這一部戲。
2018年，他憑借此片，成功斬獲平遙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成為國內最年長的影帝。
次年，他還獲得一個金雞獎影帝提名。
與王景春、徐崢、段奕宏、富大龍等演員同場競技。
另外，不要忘了了，國師張藝謀也非常喜歡啟用非職業演員。
比如，1999年的《一個都不能少》，幾乎全部采用素人出演。
而全國觀眾也因此認識了一位小姑娘，魏敏芝。
魏敏芝從小在農村長大，家里非常貧窮。
13歲起，她就和大人一樣干起了農活。
喂豬、煮飯，都是她在做。
直到被張藝謀一眼相中，改變了命運。
《一個都不能少》讓張藝謀第二次捧得威尼斯電影節金獅獎。
也讓魏敏芝，獲得了蜂擁而至的片約。
但，她聽從張藝謀的建議，拒絕了所有片約，選擇讀書深造。
如今，她早已走出鄉村，成為了一名編導。
有些素人，借著電影從鄉村走了出去。
但也有些人卻陷入兩難，再也回不去了。
2005年，一個素人演員，憑借張藝謀的影片《千里走單騎》進入到大眾視野。
他叫邱林，本是麗江的一名導游。
在片中飾演男二號，一個日語翻譯，與高倉健搭戲。
然而，這非但沒有讓邱林走紅，反而令其陷入困境。
他被媒體扒出黑料，是一個沒有證件的「假導游」。
因此被旅游社解雇。
同時，媒體的炒作讓他做起了明星夢。
他毅然從麗江搬到北京，為此還和女友分了手。
然而，現實是冰冷的，整整兩年都沒人找他拍戲。
有一陣子，他覺得自己被張藝謀害慘了。
如果不拍電影，或許他還能安安穩穩當個導游。
后來，他還主演過一部《香巴拉信使》。
其余的，大都是一些跑龍套之作。
很多人或許存在一個偏見。
認為他們不用表演，只要往那一站就能拍。
韓三明就因此遭受過非常多的質疑。
《魯豫有約》上，他被犀利地提問。
如果有人說他是一個空殼子影帝，他會如何應對？
韓三明木訥耿直地回答：
「我無法反駁，我確實是沒有演技。」
他這么說倒沒錯，同時，也是一種謙虛。
從專業層面上來看，他確實沒有演「技」。
但不代表，他沒有表演的「能力」。
事實上，韓三明在《三峽好人》中，貢獻了非常好的表演。
賈樟柯在談起這位表弟時，也從不吝惜贊美之詞。
「我覺得他特別有想象力」
在拍攝《三峽好人》時，兄弟倆有過一次爭執。
在影片結尾，韓三明終于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妻子。
劇本上，他本該有一句臺詞。
然而，韓三明卻遲遲張不開口。
他和賈樟柯商量，覺得這里沒有臺詞更好。
賈樟柯起初并不認同，但拗不過韓三明，只好拍了兩個版本。
結果，在反復觀看后，賈樟柯也不得不佩服韓三明對角色的理解力。
多年的苦悶，終歸無以言表，此時無聲勝有聲。
韓三明或許是特例。
并不是所有素人演員都能像他一樣，能夠順利地進入角色，表現得也比較自如。
在沒有經驗的情況下，素人演員很容易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
比如，過于緊張，身體僵硬，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候，就需要導演的調教。
正如侯孝賢導演說過的一句話：
「會用業余演員，就是個有辦法的導演」
侯孝賢本人，也很喜歡用素人演員。
他常常大量采用固定機位與中遠景別，以保持演員與鏡頭的距離。
這使得演員有足夠的安全感，不致于自亂陣腳。
而賈樟柯最初的作品中，也有對侯孝賢的學習借鑒。
上為《風柜來的人》侯孝賢
下為《三峽好人》賈樟柯
除了保持安心感，還需要巧妙地開導理解。
素人演員沒有塑造角色的經驗，對人物形象的理解難免有偏差。
這時，就需要導演不厭其煩地講解。
「最主要的是導演要有耐心，給非職業演員講故事。」
有時候，賈樟柯還會用一些歪招。
比如，親自示范。
有一次，他找來一位老大爺，飾演父親的角色。
可老大爺看慣了晉劇，走起了夸張的臺步，對白也念得抑揚頓挫。
賈樟柯也不惱，反而親自示范，邁著比老大爺更夸張的步伐。
老大爺一看，連連搖頭，說生活里的人不是這樣的。
再請大爺一演，就對味兒了。
而李睿珺在《隱入塵煙》的招式，也很獨到。
他能夠找到演員的自在與不自在，分別在哪。
自在的，是習以為常的農活。
只要手上有活，武仁林的肢體就非常舒展。
然后在勞動中，加入一些臺詞和表演，這樣就能很好地演出效果。
不自在的，是單純的情感戲。
比如，拍結婚照那場戲，武仁林被迫面對鏡頭。
由于缺乏面對鏡頭的經驗，他的眼神無處安放。
這份「不自在」，在導演的鏡頭下被無限放大。
而這，恰恰是馬有鐵在新婚時最精準的狀態。
這種狀態，恰恰是有專業技巧的職業演員做不到的。
正如海清在采訪中說的，這就是素人演員的優勢。
「他看哪兒都是對的，我看哪兒都是不對的」
由此可見。
素人演員的優秀表現，離不開演員本身的悟性和導演的調教與開發。
兩方面的共同作用，才能將一個素人成功在銀幕上「鮮活」起來。
素人演員，有利有弊。
他們沒有經過專業訓練，往往跟不上拍攝節奏，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鏡頭。
一拍腦袋就忘詞，更是家常便飯。
但，依然有許多導演偏愛使用素人演員，為什么？
答案只有一個——
他們有著專業演員無法替代的一種真實感。
這種真實，首先是一種與現實環境相互融合的野生感。
也是許多現實題材電影中最需要的特質。
從《小武》到《站臺》《三峽好人》，賈樟柯都啟用了很多素人演員。
從小鎮青年，到煤礦工人……他們長久地生活在這片土地，有著渾然天成的鄉土氣質。
賈樟柯需要的，不是他們的演繹，而是對生活的重現。
只有如此，才能呈現出了底層人物最鮮活的生存狀態。
其次，這種真實表現為一種脫離職業標準化的獨特感。
在畢贛導演的電影《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他找來自己的小姑爹陳永忠，來飾演當地的混混大佬。
他有一幕與湯唯的對手戲，需要跳一段舞。
但怎么跳，畢贛不說。
起初，由于緊張，陳永忠的姿態僵硬，整個人都不在狀態。
在干了一瓶二鍋頭后，他徹底釋放出了自我。
一搖一晃，一深一淺。
自我陶醉地演唱一曲《堅強的理由》。
雖然唱得不太著調，也不悅耳，但恰恰是這種怪異，透露出了角色的乖戾和狠勁。
完全即興化的表演，反而成就了全片的一個亮點。
最后，這種真實也表現為一種源于天性與直覺的克制感。
《隱入塵煙》中有一段戲，馬有鐵替貴英擦身子。
開拍前，武仁林始終不愿意，連看一眼海清都害羞。
而這種情緒，也被他帶進了電影。
影片中，一輛汽車駛過，車燈把水渠照得亮堂堂的。
馬有鐵先是慌張地探望，隨后又害羞地把臉埋進胳膊。
這一系列動作，也將馬有鐵老實本分的形象刻畫得更傳神。
這種真實，其實來自于素人身上自帶的一種「未加工」的表演屬性。
「未加工」，可以幫助他們在現實主義題材中，貢獻一段好的表演。
但同時，也會成為他們日后發展最大的阻礙。
實際上，如果想長期在娛樂圈發展，素人演員的處境往往很尷尬。
能成為王寶強這樣的，始終是少數。
但即便是王寶強，也會面臨一個困境。
如今的他，其實已經回不到當初的那種素人感了。
起初，他在出演熟悉的底層角色時，借助的是一種天性+悟性。
但在圈內摸爬滾打這么多年，王寶強已經開始形成一套表演套路。
當他出演一些類型片時，便產生了巨大的違和感。
猙獰扭曲的面部表情+咆哮式輸出，成為固定標板。
《泰囧》
那股原生態的東西，他恐怕再也找不回來了。
這很可惜。
但，也是素人轉型職業演員，不得不面臨的取舍。
《人在囧途》
當然，能像王寶強一樣成功轉型的，固然不錯。
大多數草根出身的素人演員，其實很難最終走向娛樂圈上層。
在這一點上，武仁林是清醒的。
今年，他曾出席過一場北京的放映會。
面對觀眾的提問，他反倒擔心起了家里的麥子。
因為，彼時正值農忙時節。
他為了參加活動，才專程趕到北京。
而他心里惦記的，依然是手里未完成的農活。
將自己的演藝經歷，作為人生的一段有趣的財富，結束表演后回歸自己的生活，也未嘗不可。
優秀的表演，是難得的。
但保持真實的自我，也是珍貴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