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隱入塵煙》火了,但這種火,也只是相對而言。
豆瓣評分8.5,淘票票評分9.2,講真,破億的電影票房根本配不上這部電影的整體質感。不過真正看電影的人也都知道,票房最大的意義不過是說明電影的商業成功,其他標記不了。
很多觀眾都是通過手機觀看的《隱入塵煙》,然后就被它圈粉了,而且為男女主角的精湛演技深深折服,甚至深感驚艷。
海清不表了,畢竟是科班出身,而且入行多年;倒是飾演馬有鐵的武仁林,真真是讓人眼前一亮,甚至可以說,他為觀眾貢獻了殿堂級別的演技,看得人是“真香”。
《隱入塵煙》的苦,馬有鐵散落的有一大半。
父母雙亡,被兄長欺負,年過四十才娶到一房媳婦,好不容易蓋了個房子,媳婦還死了,還是因自己而死。苦命的馬有鐵就連名字也不如兩個兄長,人家一個金,一個銀,到他就是鐵。父母給了他生命,卻沒給他一個好寓意的名字。
馬有鐵就像一塊暗淡至極的鐵,因為歲月和生活的磨礪,上面布滿了鐵銹,似乎放在哪里都不受人待見。
馬有鐵的故事,恍惚讓人想起若干年前老舍先生那部名篇《駱駝祥子》。祥子本來是個濃眉大眼、年輕善良、富有活力的年輕人,卻三起三落,活活被舊社會逼成了一個“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細品之余,祥子和馬有鐵穿越時空,命運有些許相通之處,但細品之余,馬有鐵比祥子還要苦上幾分。
一、祥子是個破產的青年農民,因為向往大城市,來到北京城,靠當人力車夫糊口。那時的祥子不過20出頭,但渾身上下充滿了生命的活力,日子也有盼頭。
馬有鐵呢?年過四十,沒離開過自己從小生活長大的甘肅農村,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啥樣子,唯一一次進城,卻是為了給自己的侄子做嫁衣。城市的榮華他從未享受過,看都沒正眼看過。
二、祥子有個愛他入骨的富二代姑娘虎妞,而馬有鐵四十歲之前,沒談過戀愛。人太窮又老實,沒有人家的姑娘瞧得上他。祥子跟了虎妞,就好比入了贅,只要他愿意,吃喝都不用愁,還有個潑辣能干的姑娘疼。
但是馬有鐵不一樣,他窮得叮當響,媳婦是別人硬配的,一身病,動不動尿褲子,在農村勞動能力不足,那基本就是個廢人(電影中說的是“閑王”)。馬有鐵和貴英在一起,他還得多照應她,相當于家里多了個累贅。
三、祥子三起三落,但靠勤勞和省吃儉用,拉上過屬于自己的車。還有過幸運時刻,在兵荒馬亂的時節牽回了三頭駱駝。
和他相比,馬有鐵完全沒有任何“主角光環”,一世被欺壓,從未交過好運,兩次被人攆搬家不說,好不容易靠雙手蓋起了屬于自己的房子, 最后還被挖掘機鏟了。就連自家的豬仔都被親人用板車拉走了。
四、同樣是經歷人生的困苦,遭遇生活的打擊,祥子在被敲詐、洗劫之后,尤其是自己心愛的女人小福子自殺后,直接自暴自棄,開始了吃喝嫖賭的游戲人生,甚至成了一個到處騙錢的下三濫,“城市垃圾”。
馬有鐵并沒有這樣,媳婦意外溺水而死后,他沒有自甘墮落,而是把糧食換成了錢,再一一還了自己昔日欠下的債,就連10個雞蛋這樣的小賬都沒忘。
收糧的時候,人家故意克扣他,他默許了,完全不爭辯;甚至還要扣掉自己欠下的“衣服”賬。馬有鐵做人坦蕩磊落,一清二白。
五、祥子雖然出身社會底層,但是短暫的一生接觸到不少好人,有為人和善的曹先生,有樂于助人的高媽,有善良要強的老馬,還有溫柔隱忍的小福子,這些人給祥子的生命帶去過快樂和光芒,是他苦難生活中的甜味劑。
馬有鐵的生命中,除了貴英,沒有遇到什么有人情味的人,所有的人都是利用他,欺負他。影片中,他和貴英的相濡以沫,跟血親的無情壓榨、鄉親的冷漠疏離,有錢有權階層的自私狡詐,形成了鮮明對比。
所以最后馬有鐵為什么喝農藥自殺?因為貴英的死,帶走了他全部的希望,他不想再一個人呆在這個冷漠至極的人世間。他的選擇無謂對錯,他只是不舍自己生命中那唯一的一束光。
因此,當貴英離他而去,他也不想再獨活一世,因為這苦難的生命,沒有任何讓他再留戀的東西。
祥子和馬有鐵都生活在社會的底層,時代不同,遭際有幾分相似,性格也有相同之處,但命運的走向截然不同。雖然兩人都是以悲劇作結,實際上,馬有鐵的人生要比祥子還要慘烈。
魯迅先生說過,悲劇是把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馬有鐵的歸宿之所以比祥子更加悲愴,是因為即使經受苦難,馬有鐵也沒有選擇墮落和茍活,甚至還記掛著別人, 他至死身上都保存著人性的光輝。
這個一輩子要強的男人,即使死了,也沒有抱怨過一聲,沒給任何人添過一絲一毫的麻煩。這樣堅強、美好的人格,卻被現實壓垮了。貴英的死就是那最后一根稻草,也許對于馬有鐵來說,只要有貴英的陪伴, 死亡也是個不錯的歸宿。
或許每個人都從馬有鐵身上看到了自己,我們不想成為他,我們悲慨他的命運,從某種程度上恰恰說明,我們身上有和他一樣的特質,我們或多或少有和他一樣的遭際。
當然我們還活著,我們遠比他幸運。有生之年,用心生活,頂天立地,勤勞善良,不抱怨命運的不公, 努力貢獻自己那一份生而為人的價值,也許這就是對馬有鐵們最好的悼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