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
2022年暑期檔過去了,總票房91.35億元,同比增長23.8%。票房成績灑落向全國一萬多家影院,他們的寒冬有被暑期“捂熱”嗎?
8月的最后一個小時,影院經理王凱還留在影院里,要把一部解壓前就已有180G的片子拷貝進放映機里。
通常,晚上11點是他的下班時間。這一天的加班是為了電影《隱入塵煙》,一部全片僅有海清一位職業演員,講述農村題材的文藝片。和許多影院一樣,這部電影7月初上映后觀眾冷清的日子里,王凱就將它從影院的片庫里刪掉了。
但隨著社交平臺影片解讀視頻和口碑的發酵,最近常有一些觀眾來問起這部片子,王凱于是又匆忙在網上找起了影院可下載的資源,下載花了一整天,解壓花了一整天,這一天的拷貝也預計要花一個多小時。為了不讓影院的網絡被占用癱瘓,這些工作都要放在下班后的深夜完成。
雖然影片在社交平臺有了一定的熱度,也只是較其他文藝片的相對“賣座”,目前總票房不到五千萬,總的來說,王凱沒指望這部電影能改善影院的收益。不過,開始處理拷貝之前,王凱就已經把這部片子放進了明天的排片里,拷貝能不能順利完成,網絡下載的資源字幕和畫面會不會有問題,都是他在這個夜晚要處理的事情。
辛辛苦苦加著班,王凱卻對明天來看這部片子的人數沒什么預期:“沒有想過上座率,能撿一個人算一個人。”畢竟,等電影拷貝完就要到9月1號了,暑假過去之后,電影院能談上座率的時候也就結束了。
1、票房91億,電影人喘了口氣
暑期檔,幾乎可以說是中國電影院在2022年的最后一搏。
國家電影局統計數據顯示,2022年暑期檔(6月1日至8月31日)總票房為91.35億元,總觀影人次為2.34億,較去年同比上漲23.8%。貓眼研究院發布《2022暑期檔電影數據洞察》時,有一個樂觀的算法:暑期92天91億,時隔三年,中國電影暑期檔重回了“日均億元”梯隊。
上映前就萬眾期待的《獨行月球》票房占到了暑期總票房的31.7%,6月尾上映的《人生大事》則成為預料外的“黑馬”,拿下17億票房,占總票房的18.7%,兩部電影構成了暑期檔的半壁江山。而《外太空的莫扎特》《新神榜·楊戩》等原本被預測高票房的電影則表現不盡如人意。
中國電影評論學會秘書長胡建禮認為,這算得上一個低開高走的暑期檔。業內在暑期檔開始時的預期并不高,但隨著北京、上海電影院的全面復工,今年暑期檔電影院迎來了較長的正常營業期,六月《侏羅紀公園》和《人生大事》的兩波熱盤以及《獨行月球》徹底點燃市場的三波沖刺讓暑期檔帶來了行業的恢復。
而《新神榜·楊戩》《小黃人大眼萌·神偷奶爸前傳》的票房未達預期,又讓暑期檔的尾聲稍顯后勁不足,沒能突破100億大關。
但毋庸置疑的是,在這個一年中最長的熱門電影檔期里,行業的士氣終于找到了出口。“沈馬組合”時隔七年再次合作長片,路演跑了一場又一場;《人生大事》的票房慶祝海報從主角到配角發了個遍;連電影的“宣發戰”也打得格外火熱。很多觀眾都感到,“暑期檔里,電影回來了。”
影片的票房成績散落向全國的一萬多家影院。5月末,國家四部委聯合發布了《關于擴大階段性緩繳社會保險費政策實施范圍等問題的通知》,將電影行業列入“特困行業”,暑期檔數據的背后,是關乎它們生死存亡的彈藥。
“喘了口氣。”王凱說,他擔任經理的影院在湖南的一個小縣城里,從春節過后,他們已經虧了大半年,影院的工作人員都改成了按小時計費的兼職,只有兩個影院經理和一個保潔是固定的工作人員。影院有六個放映廳,但很多時候,一天一共只有十幾個觀眾,排了片子沒有一個人買更是常態。
直到進入6月底,《人生大事》的熱度才讓電影院有了一些升溫,進入影院的觀眾變成了幾十人、上百人。6月依舊沒能盈利,但虧損少了,觀影人次和票房數據也終于不那么難看了。到了7月和8月,這家影院的觀眾多的時候每天能有三四百人,少的時候也有一百多人。
于是,在2022年春節檔之后,王凱又一次向老板報告了盈利。
2、回到過去,并不容易
但過完這個稍顯熱鬧的夏天,并不意味著電影院的信心回來了。
入行15年的王曉東正經營著一個自己的影院品牌,在全國多個城市均有影院分布。這個暑期檔的最初,他的影院還在41度的高溫下去學校周邊做了暑期檔的地推活動,但直到最后,影院也幾乎沒有實現暑期檔盈利,只維持了相對收支平衡。相比2019年暑期檔176億的總票房,2022年的91億遠沒能讓大部分電影院感受到豐收喜悅。
盡管從虧損中短暫地釋放了一個假期,但王曉東卻說,這個暑期檔讓他對未來更擔憂了。
“已經熬了三年。”如果第一年大家還想著疫情會像非典一樣很快過去,到了去年,還覺得能再挺一段虧損,今年這個夏天,已經讓很多電影院覺得撐不下去了。王曉東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春節一個月的盈利,“一個月吃一年”,是這三年電影院的常態。而這個暑期檔里,并不能讓人看到行業質變發生的機會。
更重要的是,最影響影院命運的“大片”,在這些電影院難以觸及到的行業上游,需要更漫長的恢復期。
劉欣是一家電影公司的宣發,她的業務既包括公司自己主控的電影,也包括公司承接的二級市場業務。她感受到,這幾年二級市場的電影回款越來越慢,公司自己主控的電影想要找到較有實力的聯合出品公司也越來越難。
疫情后,這個行業熱錢的迅速流出和投資者的謹慎,讓快速回籠資金成為行業的一大投資方向,但多年的工作經驗告訴劉欣,“好電影基本是沒辦法速成的。”再加上越來越多“極限定檔”折損的宣發空間,成品大片對于上映時間的選擇也變得愈發謹慎。
這個暑期檔帶給行業的,還有對“大片”供給不足的深憂。
胡建禮觀察到,盡管今年暑期檔的票房有所上升,但與去年相比,影片數量已大幅下降。票房在1至3億的腰部電影僅有7部,比去年暑期檔下降了一半。據《中國電影報》報道,整個暑期檔內上映的影片僅97部,而去年暑期檔則有142部電影上映。
盡管《人生大事》的小成本高票房讓市場驚喜了一番,但胡建禮認為,市場不能指望可遇不可求的“黑馬”,還是要指望“白馬”。漂泊的電影市場終能仰賴的是更多高投入、保質量的工業電影找回生產的信心。
可見“回到過去”并不容易。
90后女孩宋琳在這個暑期去影院看了四五部電影,“吃一桶爆米花”成了難題。過去,她總有看電影前買一桶爆米花的習慣,但今年,由于影院禁止堂食不開放零食售賣,她兩手空空地看了好幾部電影。在王凱和王曉東的影院收入中,爆米花等商品的利潤都占到了20%左右。
宋琳記得,直到八月的最后一個星期,她才等到了爆米花的歸來,一桶59元的爆米花,是過去價格的兩倍。
“保持舊習慣的價格太昂貴了。”宋琳說,她最終還是買了這桶爆米花,是因為想到電影院的不容易,她還買了一個《獨行月球》的周邊盲盒,“希望電影的日子好過一點。”但為59元的“肉痛”是免不了的。
“觀眾會離開電影院嗎?”這是王凱最擔心的問題。2022年暑期,2.33億人次走入了電影院,但并不足以讓他感到放心。不確定的影片上映和影院營業環境里,線上視頻發展迅速,觀眾的觀影習慣和熱情也必然發生著變化。執著的人總是少數,他不確定,還有多少人有耐心等待影院的復蘇。
3、在電影院里賣精釀
截至9月2日,國慶檔還尚未有任何重量級影片定檔,王凱對接下來的幾個月毫無信心。
胡建禮認為,如果《無名》等電影能夠定檔國慶或許能帶來一定的聲量,但行業的新特點是重磅影片的訂單越來越晚,大片存量越來越少,業內“等風來”的時間還有很長。
在不確定中盡可能尋找“確定”成為行業的常態。
王曉東收縮了自己的品牌發展戰略。疫情前的幾年里,他總在出差想在各個省份開影院,但這三年,他不再嘗試外擴,只想守好現有的攤子。去年年底,他甚至關了一家電影院,因為影院的房租過高,房東又不愿降房租,他糾結了很長一段時間,放下的時候反而覺得輕松。
王曉東的影院有兩千平米,每年的房租有數百萬,這三年中,許多電影院的生死存亡都掌握在房東手中,能夠獲得房租減半或是折扣的影院活下來,談判失敗的影院總是早早“認命”才虧得不多。
在影院的角落里,王曉東還做起了“撿起”坪效的生意。營收的壓力下,他對過去浪費的影院面積感到尤為痛心,做起了開放型影院的生意。他嘗試了在影院里與人合營健身房,試水餐廳,承接求婚業務,最新的嘗試是開辟精釀酒館的業務。
精釀酒館每天能賣幾千塊錢,和影院的營業時間較為一致,人工、電力成本沒有增加,把影院的賣票Spp(觀眾人均賣品消費額)從原來的4-5元提升到了10元左右。“和純粹的酒館利潤肯定沒法比”,王曉東說,但對影院來說,杯水車薪也彌足珍貴。
“重來一次我未必還會選擇這個行業。”王曉東說,自己從2007年開始接觸影院經營,跟隨行業從沉寂到巔峰,又到如今的消沉。在他看來,至少從投資的角度,個人能在其中產生的價值太小,不生產內容、不掌握產品的影院,在行業的大潮里幾乎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
王凱也在努力讓影院“活下去”。他的一個重要工作成了去各個單位跑業務,向單位賣票、團體卡。去年年底,一個單位要訂購3萬元的業務,他跑了好幾次,最后一次談細節,對方約了早上八點半,早上八點對方還沒上班,他就等在了門口。
疫情的這幾年里,有幾個月,影院的收入就靠王凱的業務養活。接下來的中秋、國慶、春節期間,他都要做好這些客戶的維護,為影院留下一些較穩定的“保底收入”。
沒人知道未來會怎樣,28歲的王凱相信電影行業終究會復蘇,但還要等待多長時間是一個問題。不過,他相信自己不會離開這個行業。在2020年疫情影院復工前的日子里,他每月只能拿到800元的補貼,但他沒去找其他的工作機會,每天都自發去影院里守著設備,防止有人偷竊。
他熱愛這個總在翹首以盼的行業——知道一部好電影要上映了的期待感,電影上映時看著觀眾期待電影的感覺,電影上映后期待感得到滿足的爽快。在進入影院之前,他的工作是在工廠的流水線作業,日復一日,一成不變,即便失落與彷徨伴隨著如今的行業,但他仍然堅定地認為,自己是需要電影的。
期待,是這個行業最動人的東西。暑期檔過去了,寒冬尚未消融,但仍有人在望向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