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明是電影界的天皇與莎士比亞。
但這樣一位舉世聞名的大師竟然還有無片可拍的時候。
1965年,拍完《紅胡子》之后,三船敏郎與黑澤明交惡,兩人自此再無合作。
也是從這時開始,霉運找上了黑澤明,與好萊塢合作《虎虎虎》,因理念不合被炒魷魚。
回到國內(nèi),彼時的日本電影行業(yè)日漸蕭條,被電視等娛樂產(chǎn)業(yè)擠壓,沒人再投拍嚴肅電影,都向哥斯拉這種好賺錢的爆米花電影看齊。
為了改變這種現(xiàn)狀,黑澤明與小林正樹、市川昆、木下惠介等四人組成了四武士獨立制片公司。
公司投拍的第一部電影就是黑澤明的首部彩色電影《電車狂》,但是上映之后票房慘敗,公司沒過多久便倒閉。
以前的黑澤明基本上是一年一部電影,可現(xiàn)在的他三五年都拍不了一部作品。
嘔心瀝血的《電車狂》不盡如人意,再加上了對未來的迷茫,黑澤明選擇像武士那樣殉道自殺,躺在浴室在自己身上劃了幾十刀。
幸好家里人發(fā)現(xiàn)的及時,一代宗師沒有帶著遺憾離去,之后的黑澤明深居簡出,幾乎很難在聚光燈下看到他的身影。
不過,大師依舊是大師,蘇聯(lián)向黑澤明拋來了橄欖枝。
黑澤明赴蘇拍攝了《德爾蘇·烏扎拉》,一舉拿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用實際行動證明了自己還是那個無所不能的大師。
但黑澤明還是想證明史詩片在日本有市場,他還是想通過電影的方式將日本的民族與文化傳播出去。
1980年,《影武者》上映,位列日本十大賣座影片之首。
這部電影的投資方來自黑澤明的迷弟科波拉和盧卡斯,他們就像當(dāng)初幫助奧遜·威爾斯一樣,讓黑澤明可以心無旁騖地拍片。
從《影武者》開始,黑澤明的電影風(fēng)格變得悲觀,不再像《七武士》《用心棒》《椿三十郎》《戰(zhàn)國英豪》中那般積極,《亂》中更甚。
《亂》是日本電影史上制作成本和規(guī)模最大的影片之一。
開拍時幾近失明的黑澤明將劇組上千人全部拉到富士山上,片中的場景都采用實景拍攝,沒有一處特效。
這樣的匠心讓《亂》耗資24億日元,用了200多個工作日拍攝完成,甚至還專門搭建了一座城并燒掉。
《亂》的靈感來自于莎士比亞,這是“電影界的莎士比亞”對莎士比亞的一次致敬。
《亂》改編自莎士比亞的《李爾王》,黑澤明將其本土化,作為自己后期作品的代表作之一。
早在1957年,黑澤明便改編過莎士比亞的作品,三船敏郎主演的《蜘蛛巢城》取材于《麥克白》。
但《亂》與《蜘蛛巢城》有明顯的差異。
從《亂》中可以看出黑澤明在仲代達矢時期與三船敏郎時期的不同。
前期還會考慮觀眾友好度,電影會偏商業(yè)一點,后期的黑澤明更多會從思想性出發(fā),電影隨之偏文藝。
《亂》的觀賞性確實不如《用心棒》《七武士》之類的作品,冗長又平淡。
但在價值觀和人生觀等哲學(xué)概念的傳達上,對色彩以及場面調(diào)度等技法的嫻熟運用上,黑澤明還是從前那個高山仰止的大師。
《亂》中有這樣一個橋段是全片的精髓。
一文字家族的秀虎,一生攻城掠地,殺戮無數(shù),終成一代梟雄,讓一文字家族成為聲名顯赫的大家族。
在他垂垂老矣之時,把領(lǐng)地一分為三,長子太郎執(zhí)掌大權(quán),次子次郎駐守第二城,三子三郎駐守第三城,自己則頤養(yǎng)天年。
為了達成此愿望,他告誡兄弟三人止戈散馬,各為家族壯大而奉獻,但三郎戳破了他的異想天開,秀虎驅(qū)逐了三郎,將領(lǐng)地分給剩余二子。
只是天不遂人愿,秀虎一讓位,苦難接踵而至。
太郎驅(qū)趕他,次郎嫌棄他,二人還合謀殺了秀虎的所有兵馬和家眷,秀虎受刺激而瘋,成了無人疼惜的瘋子。
在太郎和次郎圍攻秀虎時,畫面里并沒有金戈鐵馬的拼殺聲,也沒有槍林彈雨的槍炮聲。
只有悲壯、凄慘的配樂,直到一聲冷槍傳來,太郎應(yīng)聲倒地,電影才恢復(fù)了戰(zhàn)爭該有的樣子。
這一段設(shè)計十分巧妙,起到了承上啟下的作用。
后面秀虎想切腹自盡卻找不到刀,走投無路之際,絕望、悲憤頃刻間襲來,秀虎瘋了,顫顫巍巍地從被火舌吞并的殘破宮殿走出來,由巔峰摔到谷底。
回頭再看冷槍前后的這兩段劇情。
前者是秀虎的得意再瘋狂,憤怒再大聲,都被戰(zhàn)火掩蓋,秀虎回天乏術(shù)的無力感溢于言表,所以畫面里只有配樂,沒有戰(zhàn)爭的嘶吼聲。
后者是秀虎終被無力回天地現(xiàn)實擊潰,一代梟雄成了鳥雄,走出硝煙彌漫、尸橫遍野的城池,從此城池再與一文字家族無關(guān)。
而這一槍是一文字家族內(nèi)斗的開始,也是一文字家族土崩瓦解的開始,更是《亂》最重要的橋段,生于亂,毀于亂。
為什么一文字家族在亂世中可以壯大,太平之時卻迅速衰落?因為貪嗔癡。
秀虎是嗔,暴戾蠻橫,動不動就發(fā)火動氣,以武力征服世人,卻從不會籠絡(luò)人心,失道者寡助,當(dāng)他失勢后,樹倒猢猻散。
太郎是癡,沒有什么心計,也不懂得人心與權(quán)謀,只會聽夫人的片面之詞,做出超出自己能力范圍之事,所以他即使大權(quán)在握,也只是權(quán)力的奴隸。
次郎是貪,他貪權(quán)好色,可他的本事又撐不起他的貪心,殺了大哥,奪了大權(quán),卻被美色和讒言所誤,分不清是非黑白,存亡絕續(xù),只當(dāng)了短暫的主公便成了冢中枯骨。
黑澤明在電影中還用了色彩來詮釋他們。
太郎是黃色,溫潤有余,墮落飛快,次郎是紅色,狂妄自大,被熱烈如火吞噬。
三郎是藍色,知道理,懂安樂憂患,可三郎身上的這種真與和,不論是亂世還是太平盛世,都不為人所待見。
因為他觸碰了太多人的利益,損了太多人的臉面,撕下了太多人的面具,他的結(jié)局終逃不過暗箭難防。
這世道,混得好的大多是八面玲瓏、花言巧語之人,而非義正辭嚴和忠肝義膽。
也許真與和會帶來身前身后名,但毀譽參半的一生,于生存而言,吃了上頓沒下頓,又有何意。
到頭來,別人照樣山珍海味,而你吃個窩窩頭都會被人說奢侈,忘記了初心。
書本教我們做個好人,可現(xiàn)實讓我們當(dāng)個壞人,這樣或許才能過得好一點,人生吶,近看是悲劇,遠看是喜劇,真是一出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