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清0票”、“百花獎評委回應沈騰海清周也0票”近日接連登上熱搜,但國民女演員海清并未因此受到質疑,她的另一部農村題材作品《隱入塵煙》反而獲得了網友“自來水式”安利。
事實上,當“二舅”刷屏網絡,同樣有人想到了這部影片。
“丑化農村女性”還是“毀容式演技”?“大型流水賬”還是“真實生活”?盡管網絡評分高達8.4分,是2019年以來唯一一部入圍歐洲三大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華語影片,但《隱入塵煙》還是引發了一些電影之外的討論。
受訪者供圖,下同
7月底,忙于宣傳的該片編劇兼導演李睿珺接受觀察者網專訪,既聊作品,也正面回應爭議。
李睿珺認為,創作者因為一個群體沒有機會展現在眾人面前,通過拍電影去反映現狀,為他們帶來一些改變,卻被說是為了得獎,這“未免把電影踩得太低”。
作為農民家庭出生的孩子,他十多年來專注于農村題材,把電影片場搬到家鄉甘肅高臺,請村民參演,海清是這部新片中唯一的職業演員。“你開上寶馬,不代表世界上就沒有人騎自行車。”
而隨著熱門大片強勢進入院線,7月29日,《隱入塵煙》的排片占比從前一天的1.2%,直接掉出榜單。過去幾天,這一數據僅徘徊在0.1%和0.3%之間。但上映1個月,票房超1800萬已是“完全超出預期”,他感謝資方,愿意支持這樣的電影。
“每一個村子里都會有一個‘老四’和‘貴英’,但是好像被很多人當成了空氣。”李睿珺說,全國有8萬塊銀幕,5億農村人口,讓更多人了解我們“邊邊角角的同胞”,是他作為創作者的良知。
你愿意花133分鐘,看一部農村題材高分電影嗎?
十多年前的西北農村,有兩個被各自家庭拋棄掉的孤獨個體,近乎被安排地結成了夫妻。
大齡光棍馬有鐵排行老四,貧窮卻有顆溫良的心,干農活很有一手。曹貴英不能生育,腿腳不便,隨時面臨尿失禁的尷尬,被哥嫂嫌棄地甩給了馬老四。
四季更迭,鄉里鄉親的輕視、“吸血”似乎僅僅是生活的背景音,他們種地、造房、養雞、烤魚,從陌生到相守,終于有了自己的家。
直到意外發生,一切戛然而止,老四的驢子成了這個家最后出鏡的成員。
《隱入塵煙》就講述了這樣一個故事,設置了大齡未婚、糧食欠款、老房拆遷等劇情沖突。
作為唯一入圍第72屆柏林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的華語電影,《隱入塵煙》在豆瓣拿到了8.7萬網友評出的8.4分,略高于平臺2021年評分最高華語電影——《雄獅少年》的8.3分。
但在電影院,上映1個月入賬1800萬,已經是影片口碑發酵、網友安利之后的逆跌結果。即便收下這枚安利,也有觀眾反映附近影院沒有排片。
花133分鐘看兩個農村“失語者”的故事,確實還不是很多觀眾的首選。
它沒有太多“爽點”,呈現了一年四季的勞作日常,盡管充滿了細節與前后呼應,仍有觀眾稱之為“大型流水賬”,或者感嘆“曹貴英常有,馬有鐵不常有”。
為了抓住這一年四季,也因受到新冠疫情影響,劇組在2020年花了一年時間,分5次才完成拍攝。
導演李睿珺認為,生活就是流水賬,好比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在他的認知里,流水賬本身就是有意義的。
女主演海清憑借多部都市劇,早早被觀眾親切稱呼“國民媳婦”。當她飾演起甘肅農村女性貴英,藍色頭巾下發絲凜亂,面色蠟黃,腰間挺著一只鐵皮水桶,這巨大的反差卻引來了“扮相太土”的爭議:農村人真的長這樣子嗎?影片送到國際電影節上是一種“抹黑”嗎?
但也有不少甘肅、寧夏觀眾,對這部展現當地風貌的影片表示了肯定。
圖自@海清工作室
李睿珺在接受觀察者網采訪時直面質疑,談到海清的形象,他建議質疑者去農村看一看,甚至不用去大西北,去兩三個小時車程以外的北京郊區鄉村就行。他感嘆,“不要以為北京是高樓大廈,全中國都是高樓大廈。”
之所以塑造這樣兩個人物,是因為他覺得,每一個村子里都會有一個“老四”和“貴英”,但好像被很多人當成了空氣。尤其是貴英,作為一個農村女性,她沒有老四那樣強壯的體魄,因為身體疾病、不能干體力活、不能生孩子等各方面原因,生存能力可能要比老四更艱難。
“他們不應該只是14億人口的兩個數字,值得被銘記、尊重和注目,我們有責任讓更多人了解我們‘邊邊角角的同胞’。”他稱,這是“作為一個創作者的一點還沒有泯滅的良知”。
“你開上寶馬,不代表世界上就沒有人騎自行車”
從《老驢頭》、《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到今年的《隱入塵煙》,李睿珺十多年來專注于農村題材,故事背景都與他的家鄉甘肅省張掖市高臺縣羅城鄉花墻子村有關。
不為觀眾所知的是,海清是這部電影里唯一的職業演員,為了電影在花墻子村生活了10個月。學方言、干農活、喂牲口,她就住在素人男主演武仁林家中。
至于有沒有想過邀請流量明星參演,李睿珺一再強調:“前提是他得合適,第二,有沒有一年時間來做這個事。”
武仁林是導演的姨夫,在現實中有幸福的家庭,十多年前就開始幫他演戲。
電影不需要他說普通話,恰好,他也不會。但攝影機拍下了武仁林干農活時利索的身影,文戲也不顯表演痕跡。7月初,他專程從農忙中抽空,趕到北京參加首映禮。
海清(左)、武仁林(中)與導演(右)
這么多年過去,村民們看到自己參演的片子去了電影節,上了央視,漸漸也覺得“我們其實演得也不差,我們的語言也沒有那么土,我們的村子在電視上還挺好看”。
李睿珺說:“這個世界遠遠比我們想象的要豐富得多。可不要忘了,我是在這個村子里面出生長大的,所有觀眾里面沒有人比我更了解這個村子,更了解這個地域的人在做什么。”
“你開上寶馬了,不代表這個世界上就沒有騎自行車的人。對于我不了解的,至少我是很難去展開討論或者批評的。”
他也邀請大家去張掖旅游,看看丹霞地貌,順便瞧一瞧周邊的村子,“我覺得就不用我多說了”。
盡管1800萬只是熱門大片的零頭,但李睿珺表示票房“完全超出了我們的預期”,收到了很多觀眾的積極反饋。
他痛心于看到電影院在疫情中倒閉,但也慶幸于“近期有一些能夠帶動大盤的電影加入暑期檔,把觀眾們重新喚回到影院里,先讓電影院撐下去”。
上映10天票房破20億,由沈騰、馬麗主演的科幻喜劇片《獨行月球》被一些媒體稱作暑期檔“救市之作”,7月29日上映首日排片占比達62.7%,綜合票房占比達93.4%。
但媒體也在討論:一部《獨行月球》,能把觀眾拉回電影院嗎?
“不要把電影踩得太低了”
盡管《隱入塵煙》“叫好不叫座”,李睿珺對電影題材有自己的考慮,這與他的出身有關。
他首先認為,中國現在的電影已經很豐富,展現了國家的不同形象;但他接著反問,“能夠反映普通人真實現狀的電影,你幾年才能在電影院看到一部?它夠多嗎?”
“中國到目前為止還有5億人口生活在農村,我們有8萬塊銀幕,一年又能看到幾部關于鄉村世界生活、情感的電影?為什么這么大的一個群體會被視為是‘邊緣的’?那請問誰是‘主流’?”
“我作為一個農村出生長大的孩子,我有責任和義務。”
他感謝幕后的資方愿意支持這樣的電影,也呼吁觀眾用腳投票,幫忙建立豐富、多元的電影生態——假如這個市場上只有一種電影賣座,那就意味著未來你們只能看到那種電影,其他都看不到。
導演參與了置景、美術,正在搭建片中的土房
今年初,李睿珺編劇并執導的作品得以角逐金熊獎,無疑是柏林國際電影節對這名中國80后青年導演的肯定。他早年還獲得過鹿特丹電影節的劇本發展基金,而中國第一個吃這個“螃蟹”的,是著名導演陳凱歌執導的《邊走邊唱》。
如今,國內也有了這樣的基金,給青年導演“扶上馬,送一程”。
不過,李睿珺很反感將影片“參加電影節”稱作“送審獎項”:“好比說我要把我的姑娘嫁過去,別人說我就是為了收彩禮錢,你能接受這個事嗎?但是別人非要這么說,那我能怎么辦呢?”
他也否認網友關于“電影節電影”的猜測,認為迎合電影節獎項口味來籌備電影“完全是一種想象”,因為影片制作周期很長,電影節選片團隊卻經常更換,評委也是臨時召集。
“再好比你是一個運動員,訓練了好多年終于參加奧運會了,你哪知道今年的對手是誰,怎么敢保證能得獎?萬一你那天摔倒了,發揮不好呢?”
他介紹,評獎只是電影節的一部分。它不只是文化交流的平臺,還是一個交易平臺,很多人去那兒買片,賣片,做發行。
好比歌手去參加音樂節,作家去文學節。“為什么一個人做了原生態的食物,參加美食節,大家就能接受呢?我們為什么沒有把音樂節、文學節、美食節‘妖魔化’,而原生態的電影就變成了一種‘污蔑’呢?我覺得這是一個很奇怪的說法。”
“因為一個群體沒有機會展現在眾人面前,我們對他們保有愛意,于是通過一部電影去反映這樣的現狀,想為這個群體的生存境遇帶來一些改變,而不是為了獎。否則真的是把電影踩得太低了,是在侮辱電影。”講到這里,他語氣有些嚴肅,也回應了網絡上的爭議。
7月30日晚,第36屆大眾電影百花獎在武漢揭曉,有網友注意到,包括沈騰(《我和我的父輩》,提名最佳男主角獎)、海清(《我和我的父輩》,提名最佳女配角)在內的幾名入圍演員,在101位大眾評委評選中一票未得,不少觀眾感到“心疼”。
一名評委回應稱,有可能的原因是,沈騰在《我和我的父輩》中沒有突破他以往的演技,海清在《我和我的父輩》中戲份太少,表演的時長太短,因此未能獲得評委們的青睞。
不過,認可《隱入塵煙》的觀眾已經期待,這部平臺高分作品未來在國內電影獎項中能有所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