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第40屆金像獎獲獎名單出爐，內地演員劉雅瑟憑借在《智齒》中的表演，成為第9位來自內地的金像影后。
今年與她共同入圍的演員中，其實不乏鞏俐、吳君如這樣的實力大咖。但結果公布后，影后的歸屬卻并沒有激起多少爭議。究其原因，只能說她在《智齒》中實在太拼了——不僅親身上陣完成了大量狂暴的動作戲，而且將一名受盡欺凌的底層人身上的不甘與恐懼，演繹得入木三分。那么今天，咱們就來聊聊這部堪稱“年度最暴虐華語片”的《智齒》。
影片曾在去年入圍柏林電影節“特別放映”單元，但因尺度過大，無緣內地院線。暴力、震撼、敢拍，確實是《智齒》給人的第一印象。全程黑白的畫面，直接將香港拍出了“罪惡之城”的末日感。
這里有摩天大樓、燈紅酒綠的都市夜景，但更多的是陰雨連綿、罪惡滋生的暗巷。片中的所有人物，似乎整天都在和垃圾打交道。林家棟飾演的展哥，是個經驗豐富的老警察，有過硬的辦案技巧，在警局里深受敬重。
剛剛上任的任凱，因為年輕，使喚不動警局的下屬。他最近長了一顆智齒，心煩意亂之余，只能靠冰袋和藥物緩解疼痛。
居無定所的王桃，是個嗑藥的街頭混子。之前的一次車禍中，她將展哥懷有身孕的妻子撞成了植物人，最近剛剛出獄，又陰差陽錯落到了展哥手里。
將這三人聯結到一起的，是一樁連環殺人案。兇手專門對底層妓女下手，不僅殺人分尸，還會用鈍器砍下受害者的左手，并將尸體隨意扔到街邊的垃圾堆里。
展哥和任凱在查案過程中，偶遇了刑滿出獄的王桃，發現對方心懷愧疚，便命她去做線人，幫助警方抓捕附近販毒的黑社會。即便如此，展哥對王桃依然十分怨恨。在抓人時，他故意將王桃的身份暴露給毒販，使她招致報復，走投無路，每天都在生死邊緣掙扎。
不過王桃給出的一條線索，最終幫警察鎖定了兇手。她將展哥和任凱帶到了毒販可樂姐家里，他們發現可樂姐的左手已被砍掉，她是唯一一個幸存的受害者。兇手似乎對她有特別的情感，不僅與她保持著聯系，還曾將砍下的左手送給她做禮物。
可樂姐本想包庇兇手，卻無意中透露出對方是日本人。兩人由此查到了兇手的身份為偷渡客山田收。然而就在一切看似大功告成時，山田收突然現身擄走了王桃，想將她變成下一個受害者……
在影片的最后，山田收被任凱殺死，展哥為了救出王桃意外喪生。在死前，他終于原諒了王桃。任凱的那顆智齒在搏斗中被一拳打落，困擾他多天的隱痛，最終以極端暴力的方式徹底結束了。
初看完《智齒》時，感官上不受到刺激是不可能的。它用極度風格化的拍攝方式，營造出一種動蕩不安的氛圍感。
人物在暗無天日的樓道里追趕，在雨水浸泡的垃圾堆中棲息，在泥濘臟污的暗巷里肉搏，在冰冷的槍口下痛苦呼嚎……你幾乎能從黑白畫面中，聞到那股溢出鏡頭的血腥味。
影片對暴力的展示，絲毫不做掩飾。那些讓人看著肉痛的打斗、血淋淋的逼真傷口，被遺棄在街道的骯臟殘肢，全都以近乎挑釁的方式刺激著觀眾的感官。因此不難理解，有人會認為本片有“形式大于內容”之嫌。它在尺度上毫不克制，劇情上卻做得并不細致，甚至刻意為了追求風格化而設置留白。
比如作為兇手的山田收，算是整個故事的四名主角之一。但他的個人經歷，影片幾乎全無交代，僅留一張照片引人猜想。
片中僅有兩個片段，暗示過這個人物的心理活動。一個是他看到吸毒后倒在垃圾里的可樂姐，走過去給她披上了衣物，讓她用斷肢撫摸自己的臉，嘴里說著“不要離開我”；
另一個是可樂姐說經常看到他捧著照片，嘀咕著“媽媽，媽媽”。照片上的他正牽著母親的左手……似乎正是出于對母親的畸形思念，他才成為了那個砍手殺人犯。
但無論如何，這種含糊不清的表達消減了人物身上的悲劇性，只會讓觀眾感覺不明所以。另一處頗受詬病的劇情，是展哥的結局。當時的王桃逃出山田收的控制，偷了把槍躲在柜子中。她誤把展哥當成追殺而來的兇犯，在開門的瞬間擊斃了對方。
誰也無法解釋本來就在找人的展哥，為什么一路都不出個聲……這種強行“劇情殺”的做法，顯得過于簡單粗暴。
不過話說回來，影片追求的那種暴虐、生猛而粗糲的風格，與整個故事的氣質是非常相符的。本片的英文片名Limbo意思是“地獄邊緣”，也指“迷失域”，它指向一種找不到方向、且一不小心就會滑向地獄的境況。中文片名“智齒”，看起來抽象，其實更有意味。智齒不痛的時候，人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存在，但當它作痛時卻不能立刻拔牙——它意味著一段無法回避、只能忍受的痛苦。這種痛苦并非個體化的感受，正如海報上的字符由無數只螞蟻組成：
片中包括警察在內的所有人，都深陷在各自的痛苦中。在高樓林立的都市里，他們就猶如一只只焦灼亂撞的螻蟻。可樂姐之所以包庇殺人犯，只是因為從他身上獲得了一絲關懷和被需要的感覺。警察罵她活得像垃圾一樣，她不以為恥，還罵對方“不會知道被當成垃圾對待的感覺”。
山田收是個留在香港的偷渡客，語言不通，整天以撿垃圾為生。他的痛苦無人理解，也無處發泄，最終轉換成了扭曲的虐殺欲。
王桃同樣生活在社會底層，整日受欺受辱，惡劣的生存環境已足夠痛苦。本心不壞的她，還要從此背負意外殺人的愧疚和悔恨。
展哥從未從孩子夭折、妻子變成植物人的陰影中走出來。他當然知道王桃是個苦命人，知道車禍只是她的無心之失。但他還是恨極了她，發瘋一樣地報復她，因為除了憎恨她，他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么了。
然而，這些報復沒有為他帶來解脫。當他看到王桃因為自己被黑社會追殺，又因為被逼著跟他們查案而落到殺人犯手里時，才意識到自己做了錯事。至此，他為自己設置的仇恨目標也消失了。盡管這不能解釋影片結尾的草率，但在我看來，展哥這個人物是有一些自毀傾向的。
所有這些人里，只有任凱的痛苦得到了疏解。任凱因為年輕資歷淺，空有一腔熱血和正義感，無法施展拳腳。相比其他幾人故事的慘烈，他的處境實在有些不痛不癢。
然而，點題的“智齒”設定在他身上并非偶然。牙痛雖不如刀槍棍棒迎面而來的暴擊，卻是一種如影隨形的隱痛，有時還必須忍耐。而在影片結尾，智齒掉落，案件終了，任凱度過了這一劫。這正說明“忍耐”終究不能解決問題，唯有下定決心、勇敢面對，拔除病源才能獲得重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