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兵離家的那些天
文 / 王皇義
自打自己記事起,就常聽到解放前國民黨軍隊抓壯丁的事,慢慢也知道了“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的由來。新中國成立后,“一人當兵,全家光榮”漸成新風,人們也就有了崇尚軍人的習慣。
村里有位志愿軍老兵,他當兵不久,政府就給家里送來了“人民功臣”的大匾。幾家有當兵的門口墻上,掛有“革命軍屬”的牌子。鄰村有一家是“革命烈屬”,同學們常常駐足瞻仰,還時不時議論一下由來,也就分清了“軍屬”和“烈屬”的區別。
大年初一,給軍屬拜年是我們那里一項最重要的習俗。通常情況下,換上新衣的小孩,一群群地給老人磕頭拜年,老人將早已準備好的核桃、花生、糖塊贈給孩子們。平時走動較多、關系親近的大人,也有串門喝兩杯酒的。臨了,蕩秋千,玩游戲,打陀螺等眾多景象中,處處洋溢著歡聲笑語。唯獨有組織的活動,就是村干部帶著鑼鼓隊和學生給軍屬拜年。軍屬早已在家門口迎接,干部們上前問寒問暖,送上點心之類的慰問禮品,學生們還獻上一些小節目。有現役軍人在部隊立功的,一定要放鞭炮、送喜報,有的主人還特地備了飯菜,恭賀親人為國立功,為親人、家鄉爭了光。
袁家大哥當兵那年,正好是毛主席號召向雷鋒學習的年代,一幅雷鋒學毛主席著作的照片,印在了萬千民眾的心里。我在考慮再三后,向袁大哥寫信求助,他給我寄來了一本《毛主席語錄》,還套著紅色的塑料皮,這在當時的農村是很難見到的。
那些年,國家對戰士退伍的安置政策優越,一般都在城鎮安排工作,有的還進了西安市,這是很有吸引力的政策。
我的祖上數代貧寒,自己是家族里的第一個初中生。畢業時正值文化大革命開始,不能繼續上學,只能回家種地。第二年學校還是沒招生,國家也沒征兵。到了1968年春節前,才又征兵了。自己琢磨著今后的出路:學校不開課,當兵兩年回來還安排工作,那只有走當兵這一條路了。
我將當兵的想法告訴父親后,他不大贊同,理由是我為五個兄弟姐妹的老大,負擔重;祖母年邁,我是長孫,身體瘦小,舍不得讓我走。最后還是以“當兩年兵就回來”為條件,家人才達成了共識。
我是村里最后一個報名的,參加體檢、政審的10多人,最后只有兩人合格,我是其中之一。領了軍裝、被服的那幾天,全家人的話都不多,祖母老是拉著我的手,讓我坐在她身旁,過一會兒就要重復:“你還小,干啥別掙著了,多來信。”聽大妹說,我當初每次來信,祖母都是讓人念完后,親自把信收起來放在柜子里。
新兵到縣城集中的那一天,村里專門請我們兩個新兵早早吃了頓飯,村干部還說了一些鼓勵和祝福的話。隨后,我急忙趕回家,祖母已經拄著拐杖在門口等著,她拉著我的手不放。猛然間,窗外傳來了外婆叫著我乳名的哭聲,我趕快迎上去扶著她坐在炕上。外婆放下拐杖,掏出10元錢,硬塞給我說:“出遠門,路上買個啥。”
門外,馬已備好,戴上大紅花的我被扶上馬,旁邊的鄉親們綻放著笑臉、拍著手,紛紛上前祝賀和安慰著家里人。
我們公社共有67名新兵,我們趕到公社時,只見高蹺社火隊靠在墻上歇息,待新兵到齊后,就趕往縣城集中。
離縣城還有好幾里地,就聽到了密集的鑼鼓號角聲。我們公社的隊伍從北邊街道行進,要與從南往北和從東往西的另外兩支隊伍,在東風商店和新華書店的大十字會合,再向西往鐘樓方向的文廟集中。街道兩旁的人太多了,樹上也站了不少人,有的社火太高要不時挑開電線才得以通過。從三個方向來的隊伍都想搶先一點走到前面,有消息傳來“都想搶先走,要不是送兵這樣的大喜事,弄不好早就吵起來、打起來了”,只好在協商調解后,幾支隊伍才能緩慢前行,一里多的距離,我們走了近兩小時才到文廟。
戶縣這批新兵約1000人,是解放后縣里最隆重最熱鬧的一次送兵。
在文廟集中的三天生活甚為豐富多彩,到最后一天,父母親帶著小妹來看我。臨別時,小妹拉著我說:“哥,咱回走?!蔽也挥傻昧飨卵蹨I,小妹也哭了。父親抱著她,母親給她擦著眼淚。我無語也沒擦眼淚,一直目送到看不清他們的身影,自己才回到住處,一個人低頭坐了好半天。
接運新兵的火車開動了,我們這些新兵懷著對家鄉的戀戀不舍,懷著對火熱軍營的熱切向往,踏上了從軍之旅。當我們返鄉時,家里肯定掛了“革命軍屬”牌,自己也要戴著大紅花……
2022年7月22日于西安
(作者系21軍老戰士)
編發:拂曉哨位
來源:王皇義供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