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年前的1952年八一建軍節前夕,一部反映我國解放戰爭時期,我華東部隊于蘇北七戰七捷后,為徹底殲滅敵人,實施戰略性撤退的史詩級電影《南征北戰》在全國公映。片中,那個耿直憨厚、機智果斷的我軍指揮員張連長的扮演者劉沛然的戲雖然不多,但這個人物卻貫穿整部影片。
劉沛然扮演的張連長,可謂是中國電影畫廊不滅的人物形象。這個角色是劉沛然膠片生涯中的第一個銀幕形象,也是他最后的一個銀幕形象。僅從這一點上說,這又可謂是中國電影畫廊的一大空前絕后。在《南征北戰》這部影片上映整整50年后的2002年12月3日這天下午,我有幸來到八一電影制片廠干休所劉沛然老師家,對劉沛然老師進行了采訪。
著名導演成蔭
馬 夫:劉老師,您好!您參加拍攝的《南征北戰》這部影片自上映以來,至今長演不衰,深受觀眾的喜愛。請您介紹一下當年您是怎樣被選上參加這部影片拍攝的?
劉沛然:拍《南征北戰》這部電影之前,我所在的部隊正在朝鮮作戰。那時,我擔任47軍文工團團長。47軍文工團,就是過去東北第四野戰軍十縱隊宣傳隊,成立于1947年9月。后來,1948年末按照全軍序列更名為47軍文工團。但是,到了1954年12月,因全軍減編而撤銷。雖然不久又重新組建,也僅僅存在了3年。1958年,再次被撤銷了建制。47軍文工團是一個僅僅工作戰斗了十個年頭,但又成績卓著,讓人永久懷念的一個部隊文工團。47軍文工團雖然存在了短短十年,卻經歷了東北解放戰爭、平津戰役、進軍江南、湘西剿匪、抗美援朝五個戰爭階段,經受了槍林彈雨,硝煙彌漫,冰凍嚴寒,梅雨酷暑這樣嚴峻和險惡的環境而煎熬過來的部隊文工團。
1951年底,總政要在北京開一個全軍文工團團長會議。作為47軍文工團團長,我來北京參加這個會議。會議期間,突然有一天,導演成蔭到我們會議上來了。來了以后,就在這兒看,什么這個呀,那個呀,看了半天以后呢,就走了。當時,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還要做什么。會議完了以后,我準備回朝鮮戰場,有一天,總政來了一個調令:調劉沛然同志來參加電影《南征北戰》的拍攝。就這樣,我便被留在國內拍電影。
我是1922年生人,1939年到部隊參軍,當時我也就是16、17歲吧。后來,我隨部隊到了延安。1952年拍《南征北戰)這部電影時,我正好30歲。當時來到劇組后,我才知道要演張連長這個角色。導演讓我扮演張連長這個角色,我想這跟我在部隊的成長有很大關系。
當年,拍《南征北戰》這部電影,先是在山東青州沂蒙山區有半年左右的時間,后來到了上海拍攝。
說實話,我第一次拍電影,心里一點底都沒有。因為,咱們作為那個時候來講看電影少,我們在延安的時候,也只是看《夏伯陽》《列寧在1918》這些蘇聯電影。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拍電影,只能在拍攝中向拍過電影的同志學習吧。
《南征北戰》是我第一次拍電影,張連長也是我第一次在電影中扮演的一個角色。我一生就拍了這么一部電影,扮演了這么一個角色。
老八路劉沛然在抗敵劇社演話劇
在窯洞前表演
馬夫:當年,您是怎么樣理解和塑造張連長這個角色的呢?
劉沛然:我自己呢,也是出自于農村,在農村里長大的,以后又當了兵。特別是我在47軍文工團所經歷的這些血與火的歷程,文工團團員們所表現出的這種獻身精神,頑強意志忍耐艱苦的毅力,確確實實地給了我以感動,留下難忘的記憶,也使我受到深深的教育。
你問我怎么樣理解和塑造《南征北戰》中的張連長,我當時根本就沒有一種說我要如何去理解和塑造這個角色。我覺得,連長就應該是這樣嘛是不是?而我本人多年在部隊生活,你不管打仗行軍,那整天跟戰士、班長、排長、連長在一起。
部隊上的連長也是有各種各樣的。你說高保成演的《上甘嶺》那個連長,那跟《南征北戰》我演的那個連長又不一樣是不是?楊在葆在《紅日》中演的那個連長是很有個性的。我這個《南征北戰》的連長,我不知我要“演”這個連長應該是什么樣,我也不知我還要怎么去刻畫他,注意他。演員創作一種形象的時候一定要有生活,你必須深入到生活中去,你靠模仿是不行的,你想有意表現什么東西,這個是不行的,這是不容易被人所接受和信服的。
就我扮演的張連長這個角色來說,我覺得自己不會演戲,不是個好演員,不適合做演員。如果你問我怎么理解和塑造這個角色,我覺得張連長這個人物,其實我演的就是我自己。也就是說,我不是在表演,這個不存在(表演)技術。因為我從小當兵,一直在部隊里,我了解部隊的生活,在部隊得到了鍛煉,一句話,是部隊給了我這種生活。如果說我扮演的張連長還能夠給人留下點印象,這都是部隊生活成全了我。
再有就是,當年成蔭導演選演員,他不到什么藝術團體,而是專門到我們全軍文工團團長會議上找演員,像演趙大娘的布加里是華東軍區文工團的演員;演李進的鐵牛先是在山東軍區文工團,后轉入華東軍區文工團;演劉永貴的仲星火也是山東軍區文工團,后轉入華東軍區文工團;演陳德海的王琪是山東軍區渤海縱隊文工團的;演丁寶山的孫永平是膠東國防劇團、新四軍軍部文工團的;演教導員的潘文展是北京軍區抗敵劇社的;演師政委的湯化達也是部隊文工團出身。所以說,當年拍《南征北戰》這部電影時,部隊文工團的演員成了首選。因為大家都是從解放區來的,太熟悉部隊的生活了。
可以這樣說,拍《南征北戰》這部影片,大家都不用去體驗生活了。那你如果說我演張連長這個人物能夠給人留下點印象,除了我的本色表演就是當初成蔭導演選擇我扮演張連長這個人物,選成功了。
八一廠的第一代導演們:從左至右依次是:沈剡(代表作《抓壯丁》《怒吼吧,黃河》)、王蘋(代表作《柳堡的故事》《永不消逝的電波》《霓虹燈下的哨兵》)、李俊(代表作《回民支隊》《農奴》《閃閃的紅星》《南海長城》《歸心似箭》《大決戰》)、嚴寄洲(代表作《英雄虎膽》《海鷹》《野火春風斗古城》)、郝光(代表作《秘密圖紙》《南海長城》《奸細》《巍巍昆侖》)、馮一夫(代表作《激戰前夜》《回民支隊》)、華純(代表作《打擊侵略者》《東進序曲》《激戰無名川》)、王少巖(代表作《奪印》《激戰無名川》《雷鋒之歌》)、劉沛然(代表作《林海雪原》)、史文幟(代表作《狼牙山五壯士》《怒潮》《賀龍軍長》)。
馬夫:剛才您說《南征北戰》是您第一次拍電影,張連長是您第一次在銀幕上扮演的角色,而這也是您最后一次拍電影,最后一次在電影中扮演角色。拍完《南征北戰》這部影片后,您又是怎么樣到八一廠工作的呢?
劉沛然:1951年底,我到北京參加全軍文工團團長會議期間被成蔭選中參加《南征北戰》這部電影的拍攝。第二年拍這部影片時,我所在的部隊和文工團赴朝鮮戰場作戰。當時,拍完《南征北戰》后就很快回來了。記得當時我都沒看,說拍完了也不補拍了,那我就離開了。因為我得趕快回部隊呀,當時我們部隊正在朝鮮嘛,我就跟總政電影處同志說,我得趕快回朝鮮。總政同志說,咱們部隊成立八一電影制片廠,調你來工作。我說,我們團現在還在朝鮮打仗,我不回去不好吧,我不回去不成逃兵了嗎?總政同志說,調令已經下來了,你不能回去了。就這樣,當我拍完《南征北戰》準備重返朝鮮戰場時,總政電影處的一紙調令,把我調到剛剛成立的八一電影制片廠從事編導工作。
我到八一廠后,等于是白手起家,在干中學,學中干。我與王蘋共同導演了《沖破黎明前的黑暗》,之后,我獨立導演了《黑山阻擊戰》《金鈴傳》和改編導演了《林海雪原》。
那時候,我也沒有受過什么專業訓練,連看電影都很少。過去,雖然在文工團,有時候也演一些舞臺劇、廣場戲什么的,但調到八一廠后,對這個電影事業、電影藝術是很不懂的。所以,我們這個八一廠的導演啊,大家都是部隊出身,也沒什么顧慮,反正就是敢干。那么,今天來看,我導演的《沖破黎明前的黑暗》《黑山阻擊戰》《金鈴傳》《林海雪原》這些片子很粗糙,很不完整,非常遺憾。那么,這個遺憾也正說明我們那時候自己的功底、知識我們對電影藝術技巧的掌握都很差。電影是遺憾的藝術。這個遺憾的藝術,不單是因為它是“一次性”,不像舞臺劇每次演出都具有回爐性,都能找到差距那樣。這個遺憾自然還包括我們個人經驗、個人知識、個人才能等方方面面存在不足吧!
后記:當年,我對劉沛然老師采訪有一個遺憾,這就是那天沒有與劉沛然老師合影留念。然而,讓我感到欣慰的是,臨別時,劉沛然老師非常熱情地為我寫下了“祝您事業有成,全家幸福–贈馬夫同志”的珍貴祝福。
至今,我還保存著對劉沛然老師近兩個小時的采訪錄音帶和根據錄音整理出的8400字的訪談錄文稿。需要說明的是,20年前我對劉沛然老師的采訪文章寫成后,被當時的一位主編否定而未發表。今天,得到《圖說老電影》編輯老師的支持和厚愛終于發表,在此非常感謝!
劉沛然老師離開我們多年了,非常懷念劉沛然老師!
(照片由劉沛然老師生前提供)
——本文為原創,轉載請注明出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