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紅流量明星來考一個事業編崗位,雖然這個事業編屬于國家話劇院,但也避免不了讓人狐疑。僅靠自身的流量和演技就早已經身居名利的最頂峰,何必還要來爭一個小小的編制呢?
要說清楚這個問題,還要先看看編制為什么讓人又恨又愛,究竟是誰在恨,誰在愛?而這種“宇宙的盡頭是編制”的荒誕景況又如何能夠得到改變?
國家話劇院的招錄信息一出,有吃瓜群眾就質疑易烊千璽的報考資格、為何省略考試環節、是否存在蘿卜招聘等等。但總體上,這些都屬于程序性的質疑。國家話劇院也給出了說明,不存在蘿卜招聘等嫌疑。
事情本來就可以平息,畢竟易烊千璽是否獲得這個編制,跟普通人也沒啥關系,大家繼續吃瓜看他的電視劇就好了。
然而,真正點起廣大群眾怒火的事情發生了。7月8日,《中國新聞周刊》文化部主任楊時旸用官方公號發了自己的署名文章,《易烊千璽憑什么不能考編?又為什么要考編?》。其中一句就“熱烈地”嘲諷了出身普通但努力改變命運的所謂“小鎮做題家”們:
“這些小鎮做題家每天上培訓班,做真題卷,也仍然考不中那個能為他們帶來安全感的編制內職務。”僅僅這一句話,就把現實中的各種不公平揭示得鮮血淋漓。
然而,楊主任畢竟還是不太了解自己所針對的群體,因為絕大部分小鎮做題家或鄉村做題家根本沒有錢去“每天上培訓班”,他們不過像華坪女中的學生們那樣,在村鎮的初高中里、在老師的百般嚴厲下拼命刷題,試圖改變自己二代農民工或小鎮邊緣人的既有命運。
楊主任的筆端沾的不是墨水,而是底層青年的血與汗,他嘲諷的不是底層青年的能力,而是他們向上攀爬的不屈的心。
然而,現實就正如楊主任所說的,鮮血淋漓但真實無比。這個現實就是,無論小鎮和鄉村青年再勤奮,再不屈,他們中也只有極少的一部分才能改變既有的命運。因為有些事情已經在命運中注定,更多事情已經在概率中注定。
相比于這一龐大的群體數量,楊主任所說的“編制內職務”在總量上是少得可憐的。這就使得,無論這些青年如何地拼搏,如何地內卷,能獲得編制的幸運兒只能是極少數,而絕大部分只會被拋擲在沒有“安全感”的虛空地帶。
雖然他們的心還在不屈地向上攀爬,但他們的身體卻已經不由自主地落入其父輩所謀生的地方,這就是命運與概率早已經注定的事。
然而,讓我們再問一句,為什么楊主任會認為,只有“編制內職務”才能帶來安全感,而在此之外的青年們就沒有或不能有“安全感”呢?
青年群體尤其是青年學生拼命考公考編考國企,努力進入體制內,是近十多年的浩大潮流。甚至有關部門都來“善意地”提醒,有志青年們有著廣闊的用武之地,不要總想著進入體制,免得消磨了自己的青春和能力。
然而,在二十多年前,大家都以進入外企、當白領、穿職業裝在CBD上班為榮,沒有人以端著大茶杯、穿著灰夾克、扎著幾乎及胸的褲腰帶為榮。
經濟增速減緩、人口紅利殆盡、中美貿易戰,再疊加持續三年多的新冠疫情,時代變化得如此之快,情況糟糕得如此之快,快到了沒有人會預想到的地步。之前很多人說,2019年是之前十年中最差的一年;現在很多人說,2019年是未來十年中最好的一年。
在把一代青年甩出夢想軌道的時候,時代真的連一聲招呼都不打,讓你猝不及防,也讓你防不勝防。
就這樣,大環境變了,在時代的風風雨雨之中,廣大青年們更需要有個東西罩在自己頭頂,即使會遮蔽一些陽光,但能夠為自己遮風擋雨;即使不能再感受到內心里孤勇者的沖動,但能夠保障小日子的安安穩穩。
沒有人能夠把自己拔出所處的時代,每個人都只能在新的環境中尋求安身立命,即使不求大富大貴,但也求平安穩妥。甚至即使已經大富大貴,最后還是不得不尋求平安穩妥,就像易烊千璽這樣的當紅頂流明星,也要盡量考個事業編一樣。
楊主任筆下的真實有些殘忍,但又不得不承認,這非常地真實,也非常地殘忍。
問題是,如果說小鎮做題家以進入編制為人生目標,來謀得生存的安穩,那么當紅頂流明星早已解決了生存問題,為何也要來爭搶一杯羹呢?編制究竟有什么好處,有什么魔力,讓人在恨之余又不得不愛呢?
30多年前,體制內人士都紛紛拋棄編制,投身到市場經濟的大潮中去搏擊風浪,賺得盆滿缽滿。可謂是,拋棄編制得自由。而30年后,幾乎所有人都追逐編制,似乎是,擁有編制得自由。
正如楊主任所說的,進入了編制,就有了安全感。這個安全感首先就來自于,只要你不主動違法犯罪,基本上不會失業,即使受到黨紀政紀處分,也只是提拔受阻或降級使用,很難達到開除公職的地步。在這一點上,公務員比高校教師更有安全感。
在失業率高企的時代,這更成為最大的安全感來源。最近,國家統計局發布統計數據,6月份16-24歲的城鎮青年失業率為19.3%,并且給出了一個新名詞“摩擦性失業”,即因季節性或技術性原因引起的失業。而如果考慮到今年高校畢業生數量達到1076萬的歷史新高,實際的失業率將更加難看。
基本上不會失業就意味著,無論年終獎是否會降薪,至少編制內的每月工資收入會保持不縮水,而且到點發工資,很少拖欠。與企業中的35歲被淘汰下崗和農民工的被拖欠工資,這已經是天壤之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