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穿著破舊上衣的人站在絞刑架上,他的脖子上纏著麻繩。接到命令后,他腳下的木板突然斷了,沉重的身軀吊在了繩子上…..這是電影的拍攝場景。
臺上的那個人是演員張頌文。
在影片里,他飾演中國共產主義革命先驅李大釗。這是他首度出演革命英雄人物,也是戲份最重的一次。
這場李大釗行刑戲,張頌文親自上陣,拒絕替身。
張頌文系上繩子和工作人員調試繩子的長度和力度。反復好多次。繩子下降那一刻的沖擊力傷到喉管,憋的張頌文說不出話,但他還是堅持。說只要是在自己的生理承受范圍之內,就要把這場戲拍到最好。
他在鞋子里放了一塊石頭來顯示角色的脆弱。“你看,你不用演戲,真實的東西總是比虛假的好。”說完,他向人群走去。
鋒利的石頭壓在腳底上,疼痛鉆心而來。張頌文“一瘸一拐”,轉身向前走。
一部正在熱映的電影《革命者》,又把張頌文推到了觀眾面前。
張頌文說:“我不敢說我塑造了李大釗,我只能說我盡可能地去了解他、理解他,跟他比起來我們都太渺小了。我演過李大釗,這是我一生的榮光。”
張頌文曾被年輕演員問道:” 如何才能成為像您這樣的演員?” 他說,你們去坐一坐公交車,走在大街上去看看那些普通老百姓是什么樣。
” 把生活過好了,就會表演了。”
或許這個男人的名氣不是很大,但但凡看過他演戲的人,沒有一個人不拍手叫好的。
1
張頌文13歲的時候,他的母親被診斷患有晚期肝癌。醫生說她最后的日子,最多六個月。
有好心人告訴張頌文,某種草藥可能對母親的病有效,他就一股腦扎進深山去挖,又聽說哪個“神醫”很高明,他就跑去央求。
張頌文每天都陪著媽媽,有時候在學校上著課,都會偷偷溜出學校,去醫院看看母親還在不在。
這樣艱難而又提心吊膽的日子,母親熬了兩年。初三那一年,母親去世。
廣東韶關是張頌文的根,他戀慕這片故土,這里曾是和母親一起相伴的地方。
張頌文曾為了百科詞條上的籍貫地址,纏著經紀人反復修改,“我的籍貫不是廣東這么膚淺的,我的籍貫是廣東省韶關市新豐縣”,經紀人覺得莫名其妙,問他,“為什么一定要寫上韶關呢?”
他說“我最美好的記憶都發生在廣東韶關那個地方,所以走到哪里我都很愿意聊一聊,我是廣東韶關人”。
母親去世后,張頌文在那個睹物思人的家里無法自持,16歲就踏上去東莞的火車謀生。
張頌文和父親面面相覷,車轱轆似的講那些“注意安全、跟同學搞好關系”的話。
從此,他開啟了一個人孤苦無依的生活。
2
張頌文考進北京電影學院時,已經24歲了。在這之前,他做了很多不同類型的工作。
印刷廠做掛歷、大排檔洗碗、窗式空調安裝、汽水廠洗瓶工……后來做了五年導游,這些經歷他當時沒覺得有多寶貴,只是用來糊口罷了。
偶然間跟朋友聊天,說起自己想做一名演員,可惜年齡大了。朋友不以為然講到,張藝謀28歲才做的電影。
張頌文生怕自己會后悔。第二天辭掉了工作,一千塊錢賣掉了三萬多塊的家具電器,毫無留戀的直奔北京。
表演系入學時,老師告訴張頌文:練不好普通話,你就回家吧。
剛進入學校的他很不適應學校生活,因為長相顯年紀,常被誤認為是老師。廣東出身的他講話口音很重,這對臺詞功底來說非常要命。
為了改變口音,他用小石頭墊在舌頭下,被迫卷舌正確發音。當班上的同學都開始練習劇本了,他只能加快糾正口音的速度。后來,終于功夫不負有心人,張頌文順利考取了普通話等級。
為了趕落下的進度,每個早晨都出操,找空地吊嗓子練功。畢業時,張頌文的專業拿了同屆第一。
畢業后連續進了五十多個劇組,所有劇組都不想要他,也許是嘗試的數量還不夠,花的時間還不夠。
于是,他跑的更多。第一年,360個。接下來的一年,280個。又一年,200個。
剛入行時,張頌文曾告訴自己,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再苦都是樂趣。但后來張頌文再也沒說過這句話。
“明天也許會更好”七個字,安慰張頌文試戲的每一年每一天。
寂寂無名沒有戲拍,每天在退圈邊緣徘徊,張頌文的中年危機持續了20年。
3
再后來,張頌文開始有一些龍套角色。
科班出身的他,深知“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所以他總纏著助理導演詢問細節:角色的出身、背景、情節動作的緣由,總是會用各種細節問題,問到連導演助理都不耐煩。
“你演不演,不演你走人好嗎?”
張頌文不說話了。過會,他又開始問。
導演直接喊話“讓那人直接走吧!”
一次他和周一圍去跑組,遇到導演組和煤老板們在聊什么人不能當演員。
副導演指著張頌文說:“你看這個矮個子,他這個身高就屬于侏儒,是不是廣東人?”周一圍也沒好哪兒去,被評價“嘴巴像香腸,更不適合做演員”
他們只能賠笑,等出了門進電梯,整整三四分鐘,兩個人誰也沒說話,誰都沒想起來按電梯。
張頌文不僅和自己斗爭,還和市場斗爭,即使是主角的劇本,不喜歡也不接。
2009年,因為搬家偶然遇見了趙玉德。
趙玉德,香港金牌經紀人,張家輝、舒淇都是經他之手迅速火遍內地。他從香港搬到北京,因為他欣賞看好張頌文。
趙玉德很縱容對他,八年間沒有一次強迫他接戲。即使已經窮得連取暖的煤都沒有,也不會強迫安排他不喜歡的劇本。
然而,2016年,趙玉德無法再放任下去了,演員是吃青春飯的,張頌文已經40歲了。
“希望你能考慮一下現實”,這是趙玉德第一次要求他,他開始考慮經紀人說的現實問題。
2016年婁燁看中了他。電影《風中有朵雨做的云》中的“唐奕杰”由張頌文參演。
他問,為什么是我?婁燁回答說:”你扮演過我導演過的配角。即使我鏡頭帶過露臉有限,你還是在塑造自己的角色。這樣的人是對角色負責的人。”
在宣傳這個電影時,他說:” 這個時代洪荒又繁盛,總會有人記得我。”
不幸的是,趙玉德再也沒有機會見證張頌文的成名。2016年,他突發心臟病去世,留下的只有一件卡其色皮夾克。
從那以后,張頌文偶爾會穿著這件皮夾克出席活動。替經紀人趙玉德見證自己的輝煌時刻。
4
去年因為出演《隱秘的角落》中的朱永平,順勢被邀為《我就是演員》評委。同臺的導演還有李誠儒、章子怡等。
選手李汶翰,在表演《鹿鼎記》之后,遭到于正和李成儒的痛批,批得一無是處。
這時張頌文說話了,他溫溫柔柔地分析,沒有一點語言攻擊,然后出了一個題目,讓李汶翰即興演出,他想通過這個題目“拯救”一下李汶翰。
李汶翰把這個題目演砸后,他又站出來進行表演示范。盡管他的示范是碾壓式的,但全程溫溫柔柔,沒對李汶翰說任何狠話。
因為經歷,方才懂得。如果不曾仔細體察過生活,人很難有這種樸實的敏銳。
他總能夠捕捉到令人驚異的細節。在所有的導師中,張頌文也許不是最權威的,但他對演員是很了解的。
《我就是演員》里,金子涵和金莎表演的《三十而已》實在辣眼睛,沒過兩分鐘,就被導師滅了燈。
郝蕾上來就一個暴擊:“我覺得你不做演員挺好的,歌手不要硬跨界。”
章子怡直接發飆:“人不要做力不從心的事情,演員是最低級的職業嗎?為什么人人都想來分一杯羹呢?”
然而,張頌文溫溫柔柔:“不管你是歌手還是演員,既然想做演員就要看到演員職業的尊嚴和嚴肅性。”
他在接受采訪時說:“我不想解雇這十幾個演員中的任何一個。”
張頌文對苦苦掙扎的演員了解太多,他們不是不努力,可能是用錯了方法,或許是沒有好機會。
他太知道熱愛演戲卻無從學起的焦慮了,他看過,經歷過,所以他舍不得用刻薄的話打擊她們的自信心。
無盡的等待和打擊,沒有讓他意志消沉,更沒有讓成名的他張揚跋扈。
戲,比人高。
這樣踏實、真誠的好演員實在難得。
有句話說,看看演員們每天私下里在做什么,就知道他們未來能走多遠。
下了臺的張頌文太普通了,特別喜歡逛菜市場。穿著一件軍大衣,擁擠在人群中,看著小販們叫喊。
他和北京地鐵的很多工作人員都熟,“我老坐在那兒,看著每天進進出出的人,就盯著他們看,我想看一些有趣的人。”
他已經習慣了“隱形”,從世俗煙火的煙霧中探索藝術的真正意義。
他在租來的小院子里種了許多花和樹,去收拾花草,把瓜和水果摘下來,豐富生活,體驗四季。
所以當你看到張頌文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很普通。即使現在,還沒有自己的房子。但當他投入演戲時,整個人都會發光。
他不曾抱怨,他說:” 有些我們拍戲的時候的老演員,人家都拍了四五十年的戲,作品比我們多的多,但是可能沒有一部突然間受到比較多的關注,我們才用了 20 年就有人看到了,我覺得很幸運。”
有些人經歷的磨難多了,心腸就會變得堅硬。
但張頌文恰恰相反,他變成了更溫柔更包容的人。
莓莓特別喜歡張頌文這種人,經歷了大風大浪,如今已經身居高位了,但依然能夠向下包容和共情,善待每一個人的高度。這樣溫柔的向下兼容,正是現在很多人身上最缺的東西。
成長應該是變得溫柔,對全世界都溫柔。
希望每個僥幸生于東南枝椏的人,都能像張頌文一樣,溫柔對待那些生于西北枝椏的人。
文末為張頌文點個在看,這樣一個對生活通透、對事業熱忱的好演員,莓莓相信他配得上所有觀眾的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