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虞白編輯丨痞爺
還記得《大紅燈籠高高掛》嗎？1991年，張藝謀的電影。青磚黛瓦，里面的紅燈籠也死沉死沉的，只有那云袖翻飛的一抹紅，用那響亮渾圓的唱腔，嫵媚著這個高墻深院里的死寂，她就是劇中的三姨太梅珊。她的飾演者是一個標準的“江南美人”何賽飛。
何賽飛眉若遠黛，眼含秋波。她用江南美女最純粹熱愛與執(zhí)著演繹了各種時代的各色女性，也同樣用這最純粹的方式走出自己不幸的童年。在文藝圈里，用最清醒、最自持的方式演繹出自己的真情人生。1，渴望被愛的童年何賽飛出生于1963年浙江舟山，剛出生不久，就跟著下放勞動的父母一起到了舟山下屬的一個叫做官山的小島。當時家里極致窘迫，加上母親身體不好，為了給母親治病，家里把房子、父親的樂器及他喜歡的工作服等所有能賣的東西都賣了。“貧賤夫妻百日哀”，何賽飛打記事以來，父母除了吵架，好像沒有別的其他情景的印象。生活的窘迫，也成為一家人分散的直接導(dǎo)火索。
媽媽和外婆跟她說帶她去照相館拍全家福，開心的何賽飛一路連蹦帶跳地跟著走了。路過照相館的時候，一行人并沒有進去，納悶的何賽飛問媽媽，媽媽和外婆不吭聲，拽著她的手腕在石板路上一直匆匆地走著。直到看到父親租住的屋子時，小小的何賽飛隱約感覺到了什么。到了父親屋前，媽媽和外婆都讓她自己進去，兩人轉(zhuǎn)身就走了。何賽飛在屋前哭喊著“不要，不要……”。她的哭聲沒有喚回媽媽的回頭，父親出來一把抱起小小的她往屋里走，一邊走一邊說著：我就不相信我養(yǎng)不活我的女兒。父母離婚了，姐姐和妹妹判給了媽媽，而自己以后就獨自跟著父親生活了。5歲的何賽飛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家分裂破碎。
19歲以前，何賽飛沒有照過相，這張沒有拍的全家福，成了她心中的一道梗。媽媽有一家裁縫鋪，何賽飛知道在哪兒，12年里從來沒有踏進過一步。父親本是一名文藝工作者，來到小島，從城市戶口也變成了農(nóng)村戶口。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父親，為了生活，拉過板車替人送貨，下過海去當漁夫。起初父親不放心女兒一個人，就用一根繩子，一頭系在女兒的小身板上，一頭系在自己的腰上。失去母親的何賽飛，經(jīng)常坐在父親的板車上發(fā)呆。想念母親、渴望母愛的何賽飛，更體貼父親的不容易，6歲的時候，便開始跟著父親學(xué)做飯。
不及灶臺高的何賽飛，搭著小板凳，扒著灶臺跟著父親學(xué)：多少米、下多少水，怎么放蒸籠、怎么劃火柴，怎么在蒸籠上簡單的做個蒸菜。隨著年齡的增長，何賽飛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肆無忌憚地享受童年，而是像一個家庭主婦一樣，撐起了一個家的內(nèi)務(wù)：洗衣、做飯、打掃、收拾、上山挖藥……，她盡自己最大的努力替父親分擔(dān)著生活的艱難。父女倆最愜意的時候，就是父親教她識譜彈琴，有時父親也給她露一手，何賽飛總是聽得如癡如醉，這大概就是何賽飛對于藝術(shù)最初的啟蒙。
有時她在旁邊練著三弦，父親就著小酒在旁邊監(jiān)督她，一練就是好幾個小時，手搭了，父親的筷子頭就落下來了，但何賽飛從來不抱怨父親的嚴格。何賽飛16歲時，村里來了一支越劇電影放映隊，伴著海風(fēng)，在露天里，為村里人放映了兩部電影：《碧玉簪》、《紅樓夢》。海風(fēng)吹著幕布，把演員的臉都扯變形了，但這并不影響大家的觀影熱情。何賽飛跟著鄉(xiāng)親們一起，端著小板凳，擠在人堆里看完后，回到家里，時不時地學(xué)著電影里的演員給父親扮唱兩句。父親看她有時學(xué)演員演得眼淚汪汪、有模有樣的，開始尋思著為她謀得一計之長。
父親拿出家里所有的積蓄，為她請了老師，教她學(xué)越劇。戲劇練功是很辛苦的，綁沙帶、頂水盆，光一個臺步就練得何賽飛腳趾起了血泡。特別辛苦的時候，何賽飛會特別想媽媽，想像其他小孩一樣撲到媽媽的懷里撒撒嬌，希望得到媽媽的安慰與鼓勵。直到17歲的一天，何賽飛卷著一塊布，鼓起勇氣走進了媽媽的裁縫鋪。來之前，她想了千言萬語，可到了之后，看到母親像對待一般顧客一樣對她，她也沒有軟語相向，倔強如她，只是利用媽媽給她量尺寸的間隙，偷瞄著自己12年沒見的母親。量完尺寸、付了錢，何賽飛也像一般顧客一樣走了，只是轉(zhuǎn)身那一刻，她已止不住的淚流滿面。不過功夫不負有心人，何賽飛憑著刻苦與堅持，在19歲的時候，迎來了人生的第一次轉(zhuǎn)折。
1982年，浙江岱山越劇團來島上招生，如果考上的話，可以遷為城鎮(zhèn)戶口，在當時來說，這算是解決一件人生大事。何賽飛憑著過硬的功底與清亮的唱腔，被成功錄取，她終于擺脫了農(nóng)村戶口。那一刻，何賽飛第一次感到，海風(fēng)也有溫柔的時候，生活也有不那么苦的時候。2，從越劇巔峰到熒屏大火進入劇團，何賽飛更是一刻都不敢耽擱，早來晚走，加緊苦練，同時也積極向劇團里的前輩們請教，也時常跟著劇團進行一些演出。一年后，何賽飛借著越劇《終身大事》女主演的機會，在當?shù)貪u漸地有了點名氣。1983年，表現(xiàn)突出的何賽飛被調(diào)到浙江小百花越劇團，于是她跟著小百花來到了杭州。1984年，何賽飛主演的越劇《五女拜壽》，一舉獲得當年中國電影金雞獎最佳戲曲獎。
何賽飛一時名聲鵲起，風(fēng)頭大盛。當年小百花越劇團的小生榜首是茅威濤，名旦便是何賽飛，她與何英、方雪雯、陶慧敏和董柯娣并稱為越劇界的“五朵金花”。1986年，何賽飛在謝鐵驪指導(dǎo)的越劇電影《紅樓夢》中飾演妙玉一角，更是一炮而紅。
一個小女孩突然跑到她面前，自報家門說是她的妹妹夏賽麗。在通過父親了解了實情、核實的身份后，何賽飛跟妹妹相認了。妹妹這時上中學(xué)，可能是父親文藝基因的緣故，也是個越劇迷。妹妹來找姐姐，就是想請越劇名人的姐姐教她越劇。于是，何賽飛開始訓(xùn)練妹妹練功，并把自己練功的心法全部教授給妹妹，當初的綁沙帶、頂水盆一樣不少，妹妹也不甘示弱得毫不退卻。
在經(jīng)歷了姐姐練功的辛苦之后，妹妹也成功考進了劇團。姐妹倆因為越劇，從相認到相親，關(guān)系越來越好。姐妹倆聯(lián)手合作的《送花樓會》，何賽飛飾旦角賽定金，夏飾小生文必正，兩人配合默契，舞臺完成度極高，甚至應(yīng)上海電視臺邀請多次巡演。之后的10年里，何賽飛以長相秀麗溫婉、音色細膩柔和而主攻旦角，而妹妹則是陸派小生。姐妹倆經(jīng)常以夫妻扮相同臺演出，在《斷橋》、《梁祝》、《孔雀東南飛》、《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等經(jīng)典劇目中，貢獻了極高的藝術(shù)技藝，被稱為“臺上并蒂蓮，臺下姐妹花”。
姐妹倆還把越劇演到了中南海懷仁堂國宴廳，1983年，被鄧大姐邀請回家中做客，這成為了何賽飛一生的記憶。“我和妹妹給鄧奶奶唱了折子戲，她對我們可好了。我坐在她的右邊，妹妹坐在她的左邊”，何賽飛對當時的情景至今都還記憶猶新。
1989年張藝謀籌拍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當時梨園出生的一代越劇名伶，何賽飛被選為劇中三姨太梅珊的飾演者。當時劇組通知何賽飛的時候，她想：跟張藝謀這種大導(dǎo)演合作，肯定是戲份很少的、跑龍?zhí)椎慕巧Ｋ幌虢印Ｋ騽〗M要劇本，可那時還沒有劇本，劇組讓她回去看蘇童的小說《妻妾成群》。看完小說后，何賽飛覺得人物還有點意思，就應(yīng)下了。沒有拍過電影的何賽飛進劇組后，把自己一切歸零，發(fā)揮自己練功時的勤奮、吃苦精神，一點一點琢磨影視與戲劇的差異。劇中的角色三姨太是個京劇名旦，為了演好角色，她特意提前拜師學(xué)京劇。
幾個月的刻苦攻堅，本有著扎實基本功的何賽飛，把京劇的手眼身法竟學(xué)了個七八分像，一些經(jīng)典劇目也可以信手拈來。最終在劇中為觀眾呈現(xiàn)出了那個想要跳出牢籠的舊時代戲子，一個風(fēng)騷、嬌媚、輕佻，愛爭風(fēng)吃醋，卻又城府不深，在深院的無奈與壓抑中爆發(fā)的三姨太。三姨太的那一抹紅，是劇中最有生命力的顏色。至此，何賽飛在影視界成功出圈。想在熒屏上真正有所作為，靠第一部電影作品這樣的幸運，是難以立足的。后來，何賽飛在《紅粉》、《孝莊秘史》等劇中，也多次扮演姨太太，而且每個姨太太的人物背景、性格各不相同，她都能憑借那份認真、那份拼勁，把每個姨太太詮釋得精準到位。在拍《孝莊秘史》時，為了影視效果逼真，在演“海蘭珠”摔倒的一幕中，她直挺挺的后仰倒地，導(dǎo)致坐骨神經(jīng)受傷。
2000年郭寶昌拿到央視投資，第二次籌拍他寫了四次的劇本《大宅門》時，楊九紅的飾演者遲遲定不下來。在郭老犯愁的時候，央視向郭老推薦了何賽飛。郭老知道何賽飛，聽過她的戲，也看過她的劇。他覺得一個江南女子不夠剛烈，她的風(fēng)格不是老北方的味兒。試戲時，何賽飛的表現(xiàn)讓郭老驚艷了。于是，她成功地進入了《大宅門》的劇組，飾演楊九紅。
何賽飛進劇組的第一場戲，就是楊九紅和女兒吵架，何賽飛驚人的爆發(fā)力深深震撼了郭老，也是由此開始，郭老才真正地深信何賽飛能演好楊九紅。其實，“楊九紅”是唯一一個不是郭老親選的角色。原來，郭老最初力邀蔣雯麗出演楊九紅。可是，蔣雯麗看完劇本后，不愿意演“楊九紅”，而是中意了“白玉婷”這個戲份并不多的角色。最后，郭老沒辦法，同意她出演了“白玉婷”。
所以才有了后來何賽飛的“楊九紅”。劇組在無錫拍戲時，劇組人員一起喝酒，席間，何賽飛突然跳到椅子上，指著郭老大喊道：郭導(dǎo)演，你始終就是沒看上我是不是？我是誰？我是何賽飛，只有我能演楊九紅！語畢，在場的人都尷尬地愣住了，而何賽飛也失去了意識。
在整部《大宅門》中，楊九紅的人物內(nèi)心是非常矛盾與痛苦的，這對于演員來講可以說是非常大的挑戰(zhàn)。何賽飛說，“演楊九紅這樣的角色，會短幾年壽”。2001年，《大宅門》在央視黃金時間播出后，刷新了全年的收視記錄，成為了當之無愧的年度爆劇，連當時人氣居高不下的瓊瑤劇《情深深雨蒙蒙》都不是對手。而何賽飛也在這部氣勢恢弘的家庭畫卷、蕩氣回腸的名門風(fēng)情中，通過自己精湛的演技，刷新了觀眾對她的認知與印象，意外成就了經(jīng)典。
用何賽麗自己的話說，“我們這一代人都是這樣，玩命演戲，沒有保留”。對于一個好演員來說，不論什么角色都能演繹，演技才是最根本的。3，一生一世一雙人工作中的何賽飛，是影視劇中的“姨太太專業(yè)戶”，是越劇的表演藝術(shù)家。其實，在生活中，她是個不折不扣的賢妻良母。她的丈夫是她當時在越劇團班主任老師的兒子。1983年，剛調(diào)入小百花越劇團不久，黃老師請都是獨自求學(xué)的同學(xué)們到家里包餃子。何賽飛到了老師家里，在一片打鬧聲中，無意間被一面鏡子背面的全家福吸引住了。看著照片上的一家子，何賽飛無比羨慕，心里冒出一個聲音：我好像要成他們家媳婦的。
當時自己的念頭一閃而過，自己都覺得荒唐。因為老師雖然有四個兒子，但那時她一個都還沒見過。而且，那時，有個上海的小伙一直在追求何賽飛。這個小伙喜歡沒事吟吟詩，何賽飛覺得太風(fēng)流了，不穩(wěn)當，一直沒答應(yīng)。后來在學(xué)校開水房接開水的時候，偶遇老師的一個兒子。有同學(xué)在她耳邊悄悄的說：看，這就是黃老師的兒子！何賽飛低著頭斜著眼，偷偷地看了一眼：一雙干干凈凈的布鞋，衣服整整齊齊，人看上去挺老實，也挺端正的。
這就是她后來的丈夫，黃老師的大兒子，楊楠。接下來的日子里，黃老師依然時常請大家到家里吃飯，也會經(jīng)常遇到楊楠，大家一塊兒吃飯、聊天。楊楠對何賽飛總是格外照顧。后來，楊楠的一封情書，“我愛大海，更愛大海的女兒……”，捅破了兩人間的窗戶紙，兩人正式確定了戀愛關(guān)系。但何賽飛因為童年家庭的缺失，在感情中極度缺乏安全感，總害怕自己會像父母一樣，終不能幸福長久。1985年，何賽飛父親病重。
在醫(yī)院的照顧的幾個月里，楊楠經(jīng)常請假過來陪她，替她跑上跑下地操持著。在父親生命的最后9天里，楊楠更是時刻陪伴著疲倦的何賽飛，給老父親翻身擦洗、換衣清潔，樣樣都親歷親為，盡量讓何賽飛多休息，保持體力。何賽飛看著病床上的父親，靠著呼吸機幫他維持著生命，心理無力痛苦。在與病魔拉扯了長達半年之久的父親，終究沒有逃過死神的召喚，離開了何賽飛。雖然小時候父親很嚴厲，但父親的離開，還是讓何賽飛覺得自己背后的那座山塌了。楊楠至始至終一句“你還有我”，默默地陪伴著何賽飛。在楊楠的陪伴下，何賽飛慢慢走出了父親去世的心傷。
而對于楊楠，她也慢慢地感受到了踏實。1988年，在兩人認識5年之后，何賽飛與大自己6歲的楊楠正式結(jié)婚了。領(lǐng)證那天是年三十，什么準備都沒有，蓋了大紅章印后，楊楠當天值班，何賽飛自己拎著行李箱，住進了楊楠家里。
那時兩人都沒有積蓄，跟公婆住在一起，屋里唯一的家具就是一套組合衣柜，還是公婆給的。但何賽飛覺得無比的幸福，自己親手寫了四個大字“歡迎楊楠”，準備迎接新婚丈夫值班歸來。結(jié)婚時，正是何賽飛的事業(yè)上升期，楊楠特別支持她，并給老人做了思想工作，兩人暫時不要小孩。何賽飛一忙就是10年，直到1999年，36歲才生了兒子“虎娃”。兒子一歲半以后，何賽飛復(fù)出接戲，又開始飛來飛去。丈夫楊楠主動承擔(dān)了家里家外的所有事務(wù)，包括帶娃，讓她安心，自己則帶著兒子開始了探班生活。
其實，何賽飛除了拍戲、演出等工作之外，就是在家里陪伴家人。如今59歲的何賽飛，不是特別好的戲，也基本不接了。丈夫退休后，一家人才從杭州搬到了上海。如今兒子也已長大成人，有了工作。自己閑暇時，幫北京大學(xué)等幾所高校籌備了越劇社，還把兒時荒廢了的書法重新練起來與網(wǎng)友們互動，日子過得平淡而生動。
何賽飛就這樣，用亂象影視圈里難得的真情，34年如一日守護著自己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