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17
編輯 | 嘈坊
2018年,作為陳佩斯十多年的搭檔,朱時茂在回憶起陳佩斯的“摳門”時,臉上露出不堪回首的無奈。
“我們出去,他一個月啊一雙襪子,那個味兒啊,就別提了,而且還(是)露腳指頭的襪子。”語氣里滿是震驚。
“襪子這樣就行了吧,短褲也帶一條,”說到激動處,他還站了起來,聲音拔高八度,“第二天起來一看,在暖氣片上(烤著)。”
“我說陳老師啊,你這怎么晚上睡覺是光著的啊?”
面對朱時茂的打趣,作為當事人的陳佩斯,竟然在一旁笑得蜷縮在了沙發上,肩膀微微抖動。
回想起陳佩斯這數十年來的裝束,一雙黑色布鞋穿五年,穿到鞋底磨損嚴重;一件毛線衣穿十六年,穿到破洞,也繼續穿著;一輛桑塔納開了十余年;手機也還是傻瓜機。
誰都想不到,在喜劇界叱咤三十余載的他,竟然過得如此樸素。
不過,他真的是摳門嗎?
其實不然。這樣的生活在一定程度上,與他淡泊名利,選擇遠離光鮮亮麗、燈紅酒綠的生活有關。
而他對名利毫不在乎的態度,則始于那個災難性的十年。
但這份態度,也讓觀眾明白,他對藝術的純粹與熱愛。
01 對名利的厭惡
1952年,陳強隨中國電影代表團出訪匈牙利。在布達佩斯表演《白毛女》之時,恰逢妻子發來電報報喜,并讓他給剛出生的兒子取名字。
想到表演結束后,臺下熱情的匈牙利觀眾,陳強思索片刻后,決定給兒子取名為“布達”,以紀念此次的出國之旅。
1954年,二兒子出生,陳強順勢給他取名為“佩斯”。
由于父親是著名的電影演員,陳佩斯小時候的生活,可謂是衣食無憂。
陳強每月能有250元的收入,因此每個周末,都會帶著一家人下館子,叫上一碗四五塊錢的炒肉,給孩子解饞。在那個五塊錢能辦一桌宴席的年代,陳強無疑是十分舍得的。
然而,這樣幸福的日子,很快就因為十年的動蕩,徹底遠離了陳佩斯。
1967年,陳佩斯只有13歲,開始每天目睹著父親,被一群來勢洶洶的人帶走。出過國,還演過反派的陳強,成為了這群人中的眼中釘。
他被帶離時,衣著還是干凈的;再回到家里,干凈的衣服上,已經布滿了一道道刺目的血印,看得陳佩斯很害怕,每次都會躲得遠遠的。
但都說苦難是催人成長的利器,在目睹父親的慘狀后,小小年紀的陳佩斯,便已看清了現實,也看透了所謂的名利。
什么“十大明星”,什么百花獎最佳配角的首位獲獎者,不過一夜的時間,這些也都統統消失了,父親更是直接跌落萬丈深淵,遭受著萬人唾罵,誰都能上前朝他啐一口唾沫。
名利,不過是鏡中花,水中月罷了,又有什么作用呢?
可看透了這些的陳佩斯,仍然無能為力。初中尚未畢業的他,后來還在1969年,登上了軍墾部隊的新兵車,到了內蒙古建設兵團,開始了上山下鄉的生活。
這樣的生活自然是艱苦,但讓陳佩斯最受不了的,是每天都吃不飽。想吃個饅頭,還需要走40里路,并且還不一定能吃得上。
為了能夠不再餓肚子,陳佩斯開始尋求別的出路。
02 喜劇人生的開始
陳佩斯在父親陳強的熏陶下,從小就展現了表演上的才能。
有如此優勢,陳佩斯便去報考了北京軍區文工團、總政話劇團,可都被刷了下來,因為長相太過普通。
在他尋找出路之時,剛從牛棚里出來的陳強,也在考慮著陳佩斯的出路。他并不愿意讓陳佩斯走文藝這條路,可他的表演才能,又讓他有些糾結。
1973年,做出決定的陳強,找到了飾演“白毛女”的演員田華。當時,田華負責八一電影廠的招生工作。他請求田華,能把陳佩斯給收進來。
就這樣,陳佩斯進入了八一廠,成為了專門飾演匪兵、地痞等小角色的龍套演員。
后來,看過陳佩斯表演的陳強,建議他往喜劇方面走。
事實證明,陳強的眼光是毒辣的。
1980年,革命電影還是主旋律,而喜劇電影《瞧這一家子》,無疑成為了這個紅色年代的一抹亮點,不僅收獲了大眾的喜愛,更讓陳佩斯一炮而紅。
1983年,陳佩斯在電影《夕照街》里飾演了喜劇角色“二子”,并在之后推出了以“二子”為主要角色的系列電影,開創了中國的第一個喜劇類的電影。
他的喜劇人生,正式拉開了序幕。不過,在這之后,還有一個關鍵的機會等著他。
因為八一廠只有安在招待所的一部電話,所以打電話的人時常排成一條長龍。此時,已經在隊伍里等了一段時間的陳佩斯,等得太過無聊,干脆跑到樓上去找人聊天。
然而,這一聊,竟然聊出了一個小品《吃面條》。
和陳佩斯聊天的,就是他后來的搭檔朱時茂。彼時,和他同齡的朱時茂,憑借電影《牧馬人》,成為了當時電影界的第一小生。
兩人一拍即合,開始將《吃面條》搬上舞臺。
1984年,春晚節目組朝陳佩斯和朱時茂遞來了橄欖枝,邀請兩人參與春晚的審查。因太過搞笑,節目一度被拿下。那個時候,笑也是有所限制的。
但最后,當時的春晚導演黃一鳴頂住壓力,先斬后奏地讓兩人上了。
好在結果是好的,在當年的春晚上,不僅誕生了“小品”這個喜劇藝術門類,陳佩斯和朱時茂,更是紅遍了大江南北。
同時,他們也在此后的十五年里,為春晚提供了十余個小品作品。《賣羊肉串》、《主角與配角》、《王爺與郵差》等,都是那時膾炙人口的經典之作。
只是,沒有誰,能夠永遠站在頂峰之上。
03 “封殺”
1998年,因為小品的創意呈現和拍攝方式,陳佩斯和新任的春晚導演產生了分歧,在朱時茂商量后,兩人決定退出次年的春晚。
固然,春晚給他帶來了名和利,但同時也禁錮了喜劇小品的發展,以及陳佩斯對藝術表演形式的進一步創新。
退出春晚,無疑讓原本就不喜歡表演的陳佩斯,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并開始尋求適合自己的,自己也喜歡的東西。
他成立了自己的影視公司,先后投資數百萬,拍攝了三部電影。
只是,這些電影雖然叫好又叫座,可陳佩斯卻分文未賺,甚至還背上了兩百萬的債務。為了還這些債務,他和朱時茂頻繁走穴,四處演出。
就在這時,陳佩斯突然發現央視下屬的公司,未經他和朱時茂的同意,將他們所表演的八個小品,制成VCD出版、發行。
事實上,早在1994年,陳佩斯就因為版權一事,和央視起了糾紛。后來在鄒友開導演的從中斡旋,雙方達成了和解。
只不過,事情看似平靜了下來,實則埋下了后來的那一顆“巨雷”。
陳佩斯和朱時茂嘗試過和侵權公司溝通,但諸多辦法都嘗試未果,無奈之下,兩人只能訴諸法律。最終,兩人勝訴,獲得了30萬元的賠償金。
陳佩斯的訴求,本就是合情合法,但經過一些媒體的夸大報道,事情變成了“央視封殺風波”,直接激化了他和央視之間的矛盾。
有人認為他打這場沒有任何的意義,但在他看來,自己必須發聲,也“必須與強權抗爭,不能讓后人嘲笑自己”,不能讓他們覺得這一輩人都在接受強權。
官司過后,曾被譽為“喜劇皇帝”的陳佩斯,竟然落到了“無人問津”的地步——沒有演出,沒有代言,影視公司也因此倒閉。這與他父親當年所遭遇的境況,何其相似。
但對于陳佩斯而言,這又有什么關系呢?
本就對名和利心生厭煩,如此,他倒是更樂得輕松。
不過,到底是陷入了窘境之中,幾近一貧如洗,陳佩斯需要重振旗鼓。
而助他重新開始的,則是一個至關重要的人。
04 妻子助力,開啟話劇生涯
陳佩斯的妻子王燕玲,便是這個至關重要的人。
1999年,陷入困境的陳佩斯,被妻子王燕玲拉著,到了北京延慶的大山里。
王燕玲原是一名護士,1983年經朋友介紹,和陳佩斯走到了一起。在見到她的第一面,陳佩斯就隱隱有所感覺:這個女人肯定是要跟自己過一輩子的。
結婚7年后,王燕玲生下了兒子,陳佩斯為兒子取名為大禹,寓意大智若愚。
在他憑借著《吃面條》而大紅大紫之時,經他的要求,王燕玲辭去了工作,回家做起了全職太太,打理著他演出而來的報酬。
但這并不意味著,她對陳佩斯在外的情況,一無所知。
1998年,陳佩斯決定退出之后的春晚之時,王燕玲便有所預料,他和央視的矛盾或許早晚會爆發。
于是,她悄悄拿出70萬,承包了延慶的一萬畝荒山,期限50年,只為留一條退路。
陳佩斯聽著她的先見之明,錯愕不已;看見她從包里拿出承包合同,他更是眼眶酸熱。或許誰也不會想到,在陳佩斯的事業最紅火之際,她居然居安思危,想著退路一事。
“從明天起,和我一起上山,扛著鋤頭到這里當山民”,“你和我都有一雙勤勞的手,一顆聰明的腦袋,還能餓死不成?”
事實上,夫妻倆不僅沒有餓死,還在兩年后,迎來了累累的碩果。
他們親手種下的經濟型樹種變成了搶手的木料;果樹上掛的果實,也引來了收購的水果商人。僅是這兩者,就為夫妻倆贏得了30萬元的利潤。
2001年,陳佩斯的大道影視公司重新掛牌,他把這30萬元盡數砸進了公司里,帶著話劇作品《托兒》,進軍話劇行業。
在這個劇場“毫無生機”的時期,他的這番大刀闊斧,自然引來了側目。不僅如此,他還不愿意和其他劇場一樣,多方打點,四處贈票。
在他的心里,要看戲,麻煩您自個兒掏錢。
陳佩斯的“不作為”,并沒有影響到《托兒》高達95%的上座率,以及之后的全國巡演。30場巡演結束,陳佩斯投進去的30萬元,為他帶回來了2000萬元的收獲。
他的話劇生涯,由此拉開了序幕。
此后,他又推出了高質量的《親戚朋友好算賬》、《陽臺》、《阿斗》等話劇作品。
尤其是2008年推出的《阿斗》,在北京民族宮大劇院首演后,不僅引起了轟動,更掀起了國內的話劇熱。劇場,不再一直黑著燈。
陳佩斯重新往頂峰攀爬,但這個時候,父親的離世,讓他放緩了腳步。
05 研究喜劇,仍在繼續
2012年初,94歲高齡的陳強,由肺炎和腎衰竭引發了高燒,從而住進了醫院。
陳佩斯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專心照顧著父親。陳強不記得許多事情,陳佩斯便陪著他談天談地談眼前;每天給他按摩、喂飯,有時候還帶著他出去走走。
同年6月,陳強離世,陳佩斯忍著悲痛料理好了后事。之后,他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從悲痛中緩了過來。
2015年,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是陳佩斯強勢回歸公眾視野的一年。
這一年,他自導自演的電視劇《好大一個家》,重登央視熒屏,預示著他與央視的關系,已然“破冰”;
話劇《戲臺》,在國家大劇院開演,大獲成功,引得陳佩斯也感慨:仿佛前60年,就為這出戲活著。
從拉開話劇生涯的序幕開始,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到了話劇上。他帶著兒子陳大愚做話劇,在全國巡演,甚至走出國門。
沒有演出的時候,他就閉門研究和實踐喜劇的種種可能性。離開央視將近20年的時間,他幾乎只研究這一件事情。
在那幾年,關于“希望陳佩斯出現在春晚舞臺”的呼聲,總是高居不下。人們不止一次地惋惜,他失去了春晚這個舞臺。
他卻慶幸自己離開了那個名利場,并慶幸能夠在話劇的舞臺上,嘗試自己想要嘗試的一切創意。
2019年,他進駐了短視頻平臺,分享日常,也拍攝一些段子。科技的日新月異,也讓他在藝術的表演形式上,與時俱進。
2021年,在闊別央視舞臺23年后,陳佩斯回來了。他在央視綜藝《金牌喜劇班》里,和郭德綱、英達一起擔任導師。
2022年6月24日,陳佩斯在自己的短視頻賬號上,更新了和兒子陳大愚合拍的段子。搞笑功力尤在,傳統喜劇與新媒體的融合,更是自然流暢。
如今已經68歲,并處于退休狀態的他,依然在研究和實踐喜劇的種種可能性。
也只有對名和利的不屑一顧,他才能時至今日,依然保持著對喜劇的初心。不管是深陷輿論的囹圄,還是在幾近一貧如洗的困境中,他都沒有放棄。
諸葛亮曾言,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
或許只有在抵擋了名和利的誘惑之后,才能真正明白自己的追求,以及自己的熱愛。
也只有保持內心的平靜,不被名和利所困擾,才能實現自己的目標。
這是千古以來,不變的道理。
參考資料:
易見 2014年 《陳佩斯:我對名譽沒有期待》
影視風云 2018年 《喜劇人的京味兒生活:陳佩斯》
楊瀾訪談錄 2014年 《陳佩斯:父子三代人的喜劇夢想》
人物 2018年 《〈人物〉對話陳佩斯 那些外在的,浮華的,戲一散就沒了》
勞動保障世界 2016年 《光頭諧星陳佩斯16年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