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開畫7.3,如今7.1,在網絡電影領域中,這樣的評分成績難免引人矚目。
這部投資不足800萬的網絡電影——《目中無人》,講述了江湖俠客成瞎子,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故事,算是頗為標準的“武俠片”。
武俠片早已不算熱門品類,即便在市場上偶有露面,也常常因為與權謀、言情等元素相結合太多,不能滿足愛好者的需要。這種現狀下,打著“傳統武俠”旗號的《目中無人》,有些過于“復古”。
最終的結果是,《目中無人》通過口碑發酵實現了票房逆跌,這是過去網絡電影市場中十分罕見的情況。雖然PVOD模式下暫時無法統計分賬票房,但在愛奇藝熱度榜上,上線25天后,《目中無人》仍然位居前三。
毒眸找來了《目中無人》的導演、編劇楊秉佳以及制片人魏君子,回顧了影片的制作過程,以及整個項目經驗背后能給整個網絡電影市場帶來的啟發。
總體來說,對類型的正確理解,以及具體操作過程中的成本使用,是《目中無人》取得成績的兩個基礎。這兩點,對仍在轉型的網絡電影市場不無啟發作用。
“讓我做什么”和“想要做什么”
武俠片,不論是網絡電影還是院線電影當中,都并非主流的類型。
去年的網絡電影分賬票房Top20里,沒有一部是“武俠片”。在《2021網絡電影市場數據洞察》中,“武俠”甚至沒有被單獨當作一個類型來進行統計,有交集的概念或許是“動作”、“古裝”等等。
對于網絡電影來說,“類型”是獲取觀眾點擊、付費的重要因素,甚至是首要因素——觀眾首先需要知道自己在看什么。魏君子表示,即便是選擇了電視、投影等最接近院線的方式,線上觀影的沉浸感也無法與院線相比,觀眾都容易走神,只有強有力的“類型”要素,才會更有市場。
但類型重要,并不意味著應該跟風做流行的類型。
長年研究香港電影史的魏君子意識到,潮流永遠是在更替的,每隔三五年的時間市場上時興的類型就會有所變化,“觀眾看膩了許氏兄弟的喜劇,就會出現新藝城的動作喜劇,往后又有成龍洪金寶那種更接近于實戰的動作片,再往后是《僵尸先生》《英雄本色》等新潮流……沒有任何一個類型敢說他永遠在賣。”
創作與市場之間的滯后性是客觀存在的,所以項目立項時要多大程度參考當下市場潮流,需要辯證對待。
比如近兩年十分火熱的民俗志怪類型,在《興安嶺獵人傳說》等頭部影片的帶動下,大量同類型的影片立項、上映,從各平臺公布的待映片單中,能看到這一類型占據不小的比重。
但觀眾的口味在變,冷門未必一直冷,熱門未必一直熱。
在輕刀快馬影業上一部作品,豆瓣評分6.5的《東北警察故事》立項前,警匪動作類型也還不是市場上受歡迎的主流類型。在拉投資的過程當中,投資方的建議,是做一個古裝玄幻片。
到了這一部《目中無人》,相似的情境再度出現,“原本一開始是一個現代武俠的劇本,但當時跟平臺聊了一下,平臺雖然覺得很創新,但也認為有風險。后來我跟楊導說,要不還是改成古代武俠,‘安全’一點。”魏君子透露。
但所謂的“安全”并不絕對,在籌備的過程中,市場風向又變了,“古代的類型片一下子又不行了,武俠就更不行了。所以假如我們永遠聽資方意見,看市場潮流,那這兩個項目就都沒有了。”
本質上,之所以要堅持做這幾個項目,對于整個輕刀快馬的團隊而言,既是愛好驅使,也是基于能力的判斷。
魏君子一直是武俠作品的愛好者,在他看來,盡管近年來市場上仍時有武俠片出現,但大多糅合了權謀或言情的元素,“快意恩仇”的傳統武俠片很少見到了。創作團隊希望通過《目中無人》這個項目,回到“最原始的對武俠片的那種感動”。
而對于導演、編劇楊秉佳來說,他更偏愛“好萊塢式”的現代武俠片,“比如《疾速追殺》系列、《伸冤人》系列或者《老爺車》。”一古一今的兩大偏好,也是這部影片同時具備古典氣質和現代化敘事的重要原因。
武俠片必須做好“動作”元素,這幾乎是必然需求。對輕刀快馬團隊而言,相關的經驗也有。楊秉佳導演過去曾長期跟隨徐克、劉偉強等導演學習,并作為《奇門遁甲》等影片的編劇;武術指導秦鵬飛,是武術冠軍出身,曾擔任《蕩寇風云》《斗羅大陸》等影視作品的動作指導;主演謝苗則是武打童星出身,出演過《新少林五祖》《赤子威龍》等影片。
盡管擅長“動作+”類型影片的創作,但魏君子也坦承,只要涉及“動作”元素,風險就會增加。
近十幾年來,內地電影市場中除了香港創作者之外,拍動作片的不多。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不論是時間還是金錢上,性價比都不高:“動作片從來都是性價比最低的。一個收尾拍10天8天都是小意思,夸張一點拍一兩個月的都有。尤其是人一多,調度就非常麻煩,現場還有很多發生意外的可能。”魏君子表示。
按近幾年的慣常思路,動作元素性價比不高,那就要加入一些“性價比高”的元素。
一條路是“換配方”,比如權謀,比如言情,它們的思路都是“用文戲替代武戲”;另一條路是“加效果”,隨著技術的提升、成本的下降,更多的特效被使用到作品當中,用“花一分錢見一分貨”的特效技術代替“真刀真槍”的武打,這也是為什么許多低質量影片反而使用很多特效的原因。
此外,如果無法繞開動作戲,也有一些為了節省武打戲份成本的“額外動作”,觀眾常常吐槽的動作戲中對升格鏡頭和慢動作的濫用,原因都在此。
但即便有這么多討巧的方法,魏君子還是相信,純粹的“動作戲”在今天的市場中還是有基本盤的,但這個基本盤到底有多大,作為搶身位先去做的人,也很難有定論:“觀眾基礎有多大,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只能把自己的作品拍好。”
歸根結底,類型片的生產意識理應強烈,這是提高體驗、讓觀眾“看進去”的重要來源。但觀眾到底喜歡什么類型,或許不能完全依賴數據和商業回報率。有時候,還真需要主創團隊的“我喜歡”、“我就要做”,當然,更重要的還是“我有能力做”。
“螺獅殼里做道場”
之所以可以去嘗試,可以去挑戰市場的慣性,商業上低于800萬的制片成本,也構成了《目中無人》試錯的勇氣。
魏君子在開拍之前算了筆帳,以低于800萬的成本去拍,按正常的分賬途徑上映,哪怕市場反響很一般,應該也能回款五六百萬左右,“我們就是認虧個20%或30%,只要別虧超過40%,我們都認了。因為我認我們能出一個好作品,我對團隊有信心,它的品質一定會是同等成本下性價比最高的一個。”
換言之,從《目中無人》立項開始,主創團隊就沒有把單片收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而是在做好最壞的打算下,從廠牌運營的角度,打造出一部能代表輕刀快馬的高品質作品,它會有一些相對長久的意義。
但在有限的成本下,想要完成出色的質感并不容易。
《目中無人》的豆瓣短評中,有排在前列的熱評寫道:“制作還行,但這個故事真是簡單到簡陋。”實際上,楊秉佳告訴毒眸,本篇的劇本一共經歷了八稿,在一開始的劇本里,角色更多,情節也更復雜,但都為了節省成本而不斷刪減。
魏君子提到,“有一個重場戲,我印象很深,實際上是讓主角成瞎子的人物動機更豐滿、形象更立體的一個很關鍵的情節,但是因為要調動的角色太多,我們一共也只有20天的拍攝時間,最后只能忍痛舍棄掉這場戲。”
為了把每一分錢都花在刀刃上,這要求編導剪一肩挑的楊秉佳必須在前期對成片有極為清晰的概念,以此來對拍攝進行合理規劃。
“正常一部網絡電影如果要加時長的話,素材拼拼湊湊拼成一個半小時或兩個小時都行。但我們最后剪完了成片之后,多出來的廢料一共都沒有幾分鐘。”魏君子透露。實際上,《目中無人》的成片只有70分鐘,即便是在網絡電影的品類當中,也算是比較短的。
同時,由于動作戲花費的成本高昂,也要求創作者必須絞盡腦汁,在盡可能維持觀眾觀感的情況下,用技巧節約成本。楊秉佳用“成瞎子去找郭將軍”和“宇文英審問琴娘”兩個連續的段落來舉例:這兩場戲其實拍出來的動作場面并沒有那么多,但把它們連成一整場的時候,會形成一種好像是一大場動作戲的錯覺。
“我們隨時都可以墮落,但是我們一直在堅持。”魏君子感慨,《目中無人》并不是不能按照網絡電影常用的一些省錢手段,“墮落”一些,但如果用了,一定程度上就失去了做這個項目的意義。
堅持也換來了相應的成果。近兩年最高的網絡電影豆瓣評分,在口碑上達到了主創的預期。但真正驚喜的還是口碑發酵后帶來市場反饋——影片在上映后數據曲線呈逆跌態勢,這是過往在網絡電影市場中十分罕見的情況,通常只會在院線電影市場的高口碑影片中出現。
在宣發方式上,《目中無人》也開始嘗試口碑路線,“最開始我們走的還是傳統網絡電影宣發的模式,但效果不太好。后來我感覺不對勁,因為我們主打的是口碑,所以就換了一套過往應用于院線電影市場的打法,結果越來越受歡迎。”魏君子對《目中無人》最終取得的效果相當滿意。
網絡電影仍然處在轉型期,行業一直也在呼吁有更多高口碑的代表作來洗刷網絡電影“低品質”的標簽。對許多人而言,首先想到的思路是通過提升成本的天花板,嘗試打開網絡電影受益的天花板。
這種思路已經實踐了至少兩年,但收效卻不算多。它最大的悖論在于,一味地想要用提高成本的方式提高質量,嘗試從陣容等方面往院線片靠攏,就失去了網絡電影本身短周期、高靈活度、低風險的特點。是一種“揚短避長”的行為。
《目中無人》的經驗,首先是對網絡電影“類型”的重新強化,事實上,2021年最成功的網絡電影《興安嶺獵人傳說》,當時也并不是網絡電影的強勢類型,但卻被挖掘了出來。在今天,《目中無人》對武俠類型的嘗試,也同樣是對市場慣性的掙脫。
而對成本的把控,既是網絡電影本身優勢的繼續發揮,也是能夠多試的基礎,用800萬去試,和用3000萬去試,對網絡電影而言完全是兩碼事。最終的逆跌趨勢,既說明了小成本做口碑可行,也說明了用口碑帶熱度可行。
總的來說,對于有內容追求的網絡電影生產者而言,或許也可以在團隊有能力的基礎上,嘗試去探索未探索的類型,然后用小成本壓縮風險,嘗試“以小博大”。
如果這種思路能夠被更多應用,能夠讓類型突出、成本可控、質量有追求的網絡電影逐漸形成穩定供給,對整體市場發展的意義將十分重大。內容的創新指向受眾群體的擴大,受眾的擴大指向商業回報天花板的提高,這才是網絡電影可以拼出的一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