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畢業季。
每到這時,熱搜上總是少不了一個人的名字——張桂梅。
她建起全國第一所免費女子高中。
燃燒自己的人生,照亮貧困區女孩們走出大山的路。
然而最近,網上圍繞張桂梅校長掀起了一場風波。
起因是由其事跡改編的音樂劇《綻放》。
宣傳文案當中出現了這樣一句話:
「立志讓華坪縣今后的女性都沿著
高素質的女孩一一高素質的母親一一高素質的下一代良性循環」
看似是將女性受教育的最終目的,框束在了母親身份和生育行為之上。
引發了巨大的爭議。
不少人稱該宣傳文案歪曲、魔改了張校長的教育理想。
不久前,該音樂劇的編劇也出面回應。
表示劇本中沒有任何學生成為母親的情節。
但這并沒有熄滅網友們的怒火。
貧困地區女性教育話題,為何總能引爆大眾的情緒點?
最近就有一部全網爆紅的紀錄片。
豆瓣評分9.7。
主人公六歲小女孩普潔的人生經歷,或許能給我們答案——
《蒙古草原,天氣晴》
プージェー
海報上的小女孩,扎著兩根麻花辮,小臉紅撲撲的。
笑容一如身后銀裝素裹的草原,純真明亮。
她的名字,正是普潔。
在蒙古語中,意為「星期四降生的天之嬌女」。
1999年,普潔遇到了前來拍攝紀錄片的日本探險家關野吉晴。
當時的她只有6歲,人小小一個,但已經可以在馬背上颯爽馳騁。
對著拿相機拍照的關野,她只不情愿地給了一個側臉:
「不要靠近拍照,別過來。」
關野上前跟普潔解釋自己沒有惡意。
而這一靠近。
讓關野宛若宿命般地走進了一個傳奇故事。
普潔的家庭是蒙古草原上的游牧民族。
這里的女孩早早便成為家里的勞動力,騎馬牧羊就是她們的日常。
普潔小小年紀,干活已經十分利落。
撿柴、刷鍋、放牧,輕車熟路。
跟外婆聊天也一副小大人的模樣。
家里幾十只羊,普潔把每只羊的樣子都記得清清楚楚。
人小鬼大的普潔,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又酷又拽。
她會嚴肅地警告攝影師:「要拍就走遠一點,馬會沖出去。」
即便像關野這樣見過大世面的探險家,也被普潔酷得一愣一愣的。
直呼「她真了不起,希望我女兒也能見見她」。
草原賦予普潔的不只有這份酷,更有對待萬物生靈的善良純真。
秋天,草原上長出漂亮的花朵,是牛羊的養料。
小普潔會為這么美的花被吃掉而可惜。
冬天,風雪席卷大地。
普潔自己冷到縮進了大衣里,還在擔心小牛和小羊。
又因為個子太小,抬不動牛棚木門而沮喪。
普潔的確是草原的驕傲。
但她并不想像家人那樣,永遠留在草原。
她有著超出年齡的遠見。
會一邊玩著草根,一邊面露憂色。
說「照顧牛羊根本沒出息,我連學校教什么都不知道」。
普潔6歲了,還沒有上學。
當被關野問道,上學以后想做什么。
她回答,想要做一名老師,念書給大家聽。
其實,普潔的母親和外婆都很看重教育的重要性。
外婆很清醒地意識到:
「受教育很重要,不受教育將來就會吃苦。」
讓普潔走出草原,也是外婆的希望。
就像張桂梅校長對深山中的女孩子們一再強調的:
「這山里不走出去,怎么生活。」
但游牧民族看天吃飯,收入不穩定。
加之二十多年前,蒙古草原人口稀少,基礎設施也差,教育環境更是落后。
想要上學,普潔只能離開家,前往中心城市烏蘭巴托。
借住在城市中的親戚家,每日通勤去上學。
第一天上學的普潔,戴了兩朵大紅花。
還特意穿上了新衣服和小皮鞋。
坐在教室中的普潔,聽課也十分認真。
一整天都控制不住地開心。
上了學的普潔,再被問起以后的夢想時換了說法。
或許是終于把從日本來的關野當成了朋友,想要跟他有更多交流。
又或者是遙遠的關野,讓草原小女孩向往起一個更大的世界。
普潔說,以后想學日語,當一名口譯員。
兩人分別前還約定,等普潔學了日語后,就去日本找關野玩。
久久地揮手,長長地告別。
沒人預料到,這會是永別。
四年后,關野再回到蒙古。
才得知小普潔因為放學路上遭遇交通事故離世。
而更讓人唏噓的是,隔天就是畢業大考。
12歲的普潔來不及畢業,夢想就戛然而止。
有人說,普潔自小就展現出超乎年齡的勇敢與堅韌,長大后更是不可限量。
但殘忍的是,我們再沒機會看到。
其實,不止是小普潔的命運讓人唏噓。
片中對于普潔一家三代貧困女性的生活實錄更是沉重。
普潔的父親早早前往烏蘭巴托打工,多年杳無音信。
母親和外婆,成了家中的支柱。她們的樂觀與堅強,也影響著小普潔。
普潔的母親一出場,就是一臉燦爛的笑容。
讓人想不到,這時普潔家中剛剛被盜走幾十匹馬,損失慘重。
母親花了一個月出門找尋,沒有結果。
但見到關野,母親臉上全無沮喪與沉重,只有熱情與溫暖。
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普潔母親看到關野十分喜歡騎馬。
便決定送給關野一匹黑白花馬,那也是小普潔曾經騎過的。
語言不通,但是情誼質樸而真誠。
明明已經丟失了很多馬匹,卻還是慷慨相贈:「沒關系,你很會騎馬」。
雖然家中勞動力不足,經濟拮據。
但母親模糊地知道「知識」的分量,仍然堅持送普潔去上學。
千禧年到來,市場經濟改變了社會樣貌。
但普潔一家多年游牧,女性需要堅守傳統與家庭,只能困在落后的草原上。
而普潔的母親,也為整體環境的落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某次騎馬途中,她意外跌落,又被馬匹踩踏致傷。
打電話求助,因為地處偏遠,救護車三天未到。
只好托人開車送去醫院。
誰料,又因沒有保險,無力支付高昂的醫治費用被趕出了醫院。
最終錯過救治時間而過世。
說到此處,外婆強撐出的笑容讓人心酸又心痛。
外婆的一生也是在草原上慢慢消落的過程。
丈夫女兒相繼過世,家中牛羊也因天災死傷慘重。
為了改變因為落后而造成的惡性循環。
外婆堅定地希望小普潔能擁有別樣的人生。
「所以普潔還是會去上學,否則就會跟我一樣過得很辛苦。去念書才有好前途,可以另找出路,我只能繼續撿木柴。」
但天地不仁,小普潔也在之后離世。
母女倆的遺像,靜靜地排列在蒙古包里的一角。
一向笑意盈盈的外婆,最終只剩下眼淚與愁苦。
整部紀錄片,沒有一絲煽情。
有的只是平實的記錄,就連死亡也一筆帶過。
普潔一家的苦難,隨著四季的更迭,消散在寧靜的草原之上。
但正因這種粗礪感,影像的沖擊力倍增。
「真正的悲劇,是沒有人做錯任何事,但所有事都無一例外地奔赴向了一個悲劇的結局。」
觀眾看完,也像得知普潔母親死訊時的關野一樣。
被巨大的震驚與無力釘在當場,久久無言。
命運無常,對所有人都是如此。
可是對于一部分人來說,命運格外無情。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普潔和母親,沒有被極寒氣候擊垮,亦沒有因被盜走的馬匹一蹶不振。
卻死于始料未及的意外和不及時的救治。
人的生命,可以堅韌如草,也可脆弱如草。
除了感嘆「見一面少一面」之外。
我們也能看到,貧困區女性一生的堅強與脆弱,掙扎與無奈。
其實,普潔母親的死,原本是可以避免的。
但受困于貧窮和閉塞,在風險面前,她們不具備抵擋的能力。
而這也更說明了,「走出草原」「走出大山」的意義。
張桂梅校長所在的麗江華坪縣,也是眾所周知的貧困區。
每次家訪之路,崎嶇艱深,充滿險阻。
女性生活在封閉的貧困環境中,如同身陷淤泥,掙扎著窒息。
華坪縣福利院建立之初,門口就被丟棄了許多女嬰。
即便留在家中,也要經歷與草原遙遠卻相似的惡性循環。
像普潔一樣,幼小的年紀承擔沉重的家務。
被碾制出「堅強」與「早熟」。
十幾歲就出嫁,投擲在別無二致的命運中。
而張桂梅校長要打破的,正是這種惡性循環。
通過教育,幫助女性打開眼界。
正如《我的父親母親》當中招娣對鄉村教師駱長余近乎執著的追求。
是愛情,更是理想。
因為見過廣闊天空,她知道了人生并非只有一種模樣。
其實,早在此次音樂劇文案風波之前,張桂梅校長就引發過一波爭議。
在采訪中,她直截了當表示「我最反對當全職太太」。
認為女性在家庭中會不斷消耗自身,停滯在原地,與社會脫節。
這些話的前提與關注重心,都是女性本身與自我價值。
即便成為母親,也是建立在實現自我價值的基礎之上。
華坪女高的畢業生,如今已經走入各行各業。
醫生、律師、教師、軍人。
她們正是通過受教育,沖破了惡性循環。
有了「自己」,扔掉了「十幾歲就出嫁的生育工具」的命運。
而音樂劇的文案之所以引發爭議。
某種程度上就是文案內容窄化了張桂梅校長的原意。
打破循環,本意是用教育阻斷貧窮,建立起新的希望。
將女性的人生從「軌道」拓寬成「曠野」。
努力爭取貧困區女性教育的目的,并不是單純為了生育「高素質的下一代」。
而是讓女孩本身,擁有更多人生的可能性。
《蒙古草原,天氣晴》的主創關野,同樣深知這一點。
雖然普潔已經離開這個世界。
但在她的啟發之下,關野也幫助安排蒙古國的貧困學生們學習外語、出國留學,見識廣闊天空。
每個走出草原的孩子,都延續著普潔的生命。
他們都在用自己的力量,為落后貧困區的女孩開啟了一扇名為「可能性」的大門。
每年6月,都是華坪女高的女生們蟾宮折桂之時。
捷報頻傳,昭示著新生的開始。
在此祝愿她們:
走出大山,掙脫枷鎖,去往更廣闊的天地。
從此所有夢想,都更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