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0月，第一屆平遙國際電影展在山西平遙古城如期舉行，已經(jīng)71歲高齡的吳宇森受邀在開幕式上發(fā)言。他哽咽著說道：“我拍了一輩子的電影，現(xiàn)在過氣了，年輕人都不認識我，小賈（賈樟柯）還能記得我，我很感動。”這位曾經(jīng)叱咤影壇、受惠于港片黃金時代的暴力美學大師，老態(tài)盡顯卻又深情款款。可嘆的是，不管他拍出過多少膾炙人口的佳作，對華語電影做出過多么杰出的貢獻，最后還是會被人們遺忘在滾滾星河里。他就像一位守墓人，終究逃不出被新時代所拋棄的命運。說到吳宇森，很多人都只知道《英雄本色》，殊不知是《喋血雙雄》的成功問世，才奠定了他獨特的暴力美學風格。吳宇森也是因為這部電影，才備受好萊塢的青睞。
好萊塢導演馬丁·斯科塞斯，當年看過《喋血雙雄》后，還專門寫過信給吳宇森。他的信中誠懇地說道：JohnWoo，我這個年紀已經(jīng)很久沒進電影院了，但我有私人的放映間，常常會拿一些作品來放，有一個下午我看了你那部非常好看的戲（喋血雙雄）。我特別喜歡圣母像爆炸的那個片段，里面響起的彌賽亞音樂就像祭禮一樣，對我來說，那是一個救贖的時刻。不難看出，字里行間全是馬丁·斯科塞斯對吳宇森暴力美學的肯定。此外，這部電影還被許多歐美電影節(jié)選中放映，令吳宇森獲得了國際聲譽。那么，這部讓吳宇森享譽國際的《喋血雙雄》，又是怎么被創(chuàng)作出來的呢？接下來，我們就來聊一聊《喋血雙雄》的幕后故事。
要說《喋血雙雄》的創(chuàng)作過程，還得從拍攝《英雄本色》續(xù)集時，吳宇森與徐克產(chǎn)生創(chuàng)作理念上的分歧說起。1986年，由吳宇森執(zhí)導的《英雄本色》大獲成功，開啟了香港黑幫槍戰(zhàn)片的狂潮。為了兼顧商業(yè)，徐克就讓吳宇森抓緊拍攝《英雄本色》續(xù)集，趕在1987年的農(nóng)歷新年上映。徐克之所以會這么做，一方面是因為當時低成本、快節(jié)奏、搶檔期的拍攝風格所致，另一方面則是因為《英雄本色》的熱度還在，“趁熱打鐵”可以狠賺一筆。可吳宇森卻不這么認為，他覺得這么短的時間趕制出來的影片，必定會以犧牲影片的藝術內涵為代價，這樣做得不償失。所以他就向徐克建議，應該暫緩拍攝續(xù)集，沒必要急于一時，無奈徐克的態(tài)度非常強硬，絲毫沒有商量的余地。
雖然兩人在電影的創(chuàng)作理念上產(chǎn)生了分歧，但是為了兩人之間彌足珍貴的友情，吳宇森還是趕出了一個講述小馬和豪哥建立友情的故事前傳交給了徐克。沒想到徐克拿到這個故事后，完全不考慮吳宇森的感受又把劇本交給倪匡修改成了續(xù)集，強行給小馬造出一個孿生弟弟，不僅如此，他還為石天（投資人）硬塞進去一個重要角色。盡管吳宇森并不認可徐克這樣的做法，但他還是盡心盡力地拍攝續(xù)集。然而，就在拍攝《英雄本色2》時，徐克不斷將自己的商業(yè)理念加入到創(chuàng)作中，而吳宇森又是一個特別執(zhí)拗的人，他堅持追求更純粹的電影，于是片場經(jīng)常傳出二人爭執(zhí)的聲音。匆匆拍完電影所需的鏡頭后，吳宇森只有三個星期的后期制作時間，等電影剪完連試映都來不及就直接送到電影院了。
吳宇森是在電影首映當天才看到完整的影片，這么短的時間趕制出來的電影，讓吳宇森感到極度痛苦。在法國電影學者卡洛琳娜·維圖桑寫的《吳宇森傳》中，吳宇森是這么說的：“徐克和我關于續(xù)集，有完全不同的構思，而電影工作室的每個人都想把自己的理念放進去，于是最后出來的影片就成了互相妥協(xié)、完全不協(xié)調的大雜燴。”雖然《英雄本色2》取得了3200萬港幣的票房，但吳宇森對于徐克只要票房不管影片質量的做法很是不滿，更不喜歡自己在拍片時人人都參與進來的工作方式。而徐克則認為吳宇森過于固執(zhí)，盲目追求更純粹的電影，不考慮商業(yè)也不好控制。于是，他開始“冷藏”吳宇森，轉而提攜程小東等更聽話的新導演。
自從《英雄本色》取得成功后，梁家輝、程小東、楚原等人，就加入到了徐克的電影工作室尋找機會。徐克成立電影工作室的初衷，就是讓更多的導演拍自己想拍的電影，所以徐克對于他們拍電影的夢想也是鼎力支持。這么一來，徐克和吳宇森之間就夾了很多人，兩個人的關系也因此有些疏遠。因為有太多人圍著徐克，所以自然少不了一些閑話傳出，這些閑話中最致命的就是《英雄本色》是誰的功勞。《英雄本色》是徐克醞釀已久的劇本不錯，但是成就它的卻是吳宇森。原本吳宇森和徐克并不計較這些閑話，但瘋言瘋語一經(jīng)發(fā)酵和傳播，兩人的友情就再難回到拍《英雄本色》時的純粹。所以，當吳宇森提出新的拍片計劃時，徐克就有了一些顧忌。
1988年，吳宇森提出想拍一個關于職業(yè)殺手題材的故事，故事的靈感來自法國導演梅爾維爾1967年拍攝的《獨行殺手》。《獨行殺手》講的是一位殺手去夜總會里殺人，行兇時被一個黑人女歌手看到，但黑人女歌手在警方調查案件時，并沒有指認他，最終殺手為了回報女歌手選擇犧牲自己。吳宇森很喜歡這部影片里面的情節(jié)設定，他在重新創(chuàng)作故事時加重了女歌手警探的戲份，將其改編成了兩個警察之間的故事。沒想到當他把這個故事告訴徐克時，徐克想都沒想就果斷拒絕了。原因是徐克電影工作室背后的投資方，金公主影業(yè)根本不管他們要拍什么故事，只關心這部電影是不是槍戰(zhàn)片，如果不是周潤發(fā)擔綱主演，想要投資就沒戲。
可是當時的周潤發(fā)因為《英雄本色》的成功，已然從“票房毒藥”一躍成為了“神仙發(fā)”，想要拿到他的檔期非常難。不提其他的電影公司，僅僅是金公主支持下的新藝城和一些電影工作室，周潤發(fā)一年就要拍好幾部戲。其中還不乏很多資歷更老的導演，吳宇森想讓周潤發(fā)擔綱主演就只能往后排了。由于徐克沒有選擇支持自己，再加上他又遲遲等不到周潤發(fā)的檔期，導致吳宇森在接下來一年多的時間里都無戲可拍。在此期間，吳宇森出于對徐克的忠誠，又不肯替別的公司拍片，結果這位咸魚翻身的大導演，窮困潦倒到要找周潤發(fā)借錢度日。得知吳宇森的窘境后，發(fā)哥主動打電話給吳宇森，表示愿意接這部戲。
1989年，周潤發(fā)推掉一部電影的片約，并繞過徐克電影工作室主動替吳宇森找來了金公主的投資，并且跟金公主要求把檔期給吳宇森。坐了一年多的冷板凳之后，吳宇森才重新得到了拿起導筒的機會，《喋血雙雄》的拍攝計劃才被提上了日程。雖然《喋血雙雄》還是由徐克電影工作室參與制作，但周潤發(fā)繞過徐克去拉投資這件事還是惹怒了徐克。這樣帶著些許威脅的指責，讓發(fā)哥非常生氣，于是在拍完這部《喋血雙雄》后，這對昔日的密友就再無合作。
《喋血雙雄》是由金公主影業(yè)出品，徐克電影工作室和萬能影業(yè)聯(lián)合制作。金公主指定的周潤發(fā)，萬能影業(yè)的老板李修賢，徐克電影工作室力捧的葉倩文自然而然就成了主演。周潤發(fā)飾演的小莊，雖然是一個殺手，但他仍然秉承著心中的善念和道義，所以李鷹才會說他“你不像是一個殺手”，這也是李鷹會和他惺惺相惜的原因。另一位男主李修賢，因為他長期飾演警察角色，又是張徹門下的“大俠”，所以他飾演的李鷹，不僅有正義感，同時又兼具古代的俠客精神。這兩個角色之間有太多的共同點，因為他們都堅守心中的正義和原則，只不過李鷹堅守的是法律社會的道德正義，而小莊秉承的是道義江湖的契約正義。拋開正邪的對立，他們之間的惺惺相惜絕對稱得上是一段佳話，但世界上惺惺相惜的有很多，感同身受的卻不多，這不正是吳宇森當時的內心寫照嗎？
女主人選由歌手葉倩文出演，因為新藝城捧紅過林子祥、譚詠麟、張國榮等歌手，所以很多歌手轉戰(zhàn)影壇時都想合作新藝城，葉倩文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合作了徐克的電影工作室。盡管葉倩文憑借《刀馬旦》獲得過最佳女主提名，但是女性角色在吳氏風格充滿男人情誼的電影中，并沒有更多的發(fā)揮空間。值得一提的是，吳宇森原本設計的大結局是由李鷹帶著盲女珍妮前往美國醫(yī)治，以溫情作為影片的結尾。但因為葉倩文的檔期限制，最后改成了小莊和珍妮在黑暗中摸索彼此結束。影片犧牲了一定的嚴密性，卻意外地讓悲劇屬性得以上升。這部影片從頭到尾都有一種憂郁沉重的氛圍籠罩著，沒有《英雄本色》讓人熱血沸騰，但吳宇森卻說，這部電影是他最完美的一部電影。
1989年7月6日，《喋血雙雄》率先在香港首映，之后又陸續(xù)在韓國、日本、加拿大、英國等十多過國家和地區(qū)上映。就商業(yè)表現(xiàn)來說，《喋血雙雄》確實不如《英雄本色》，但是在美國某知名娛樂網(wǎng)站評選的香港經(jīng)典電影排名中，《英雄本色》只排在了第5，第1正是《喋血雙雄》。在英國某電影雜志評選的15部世界最具影響力電影中，《喋血雙雄》（排名第7）是唯一入選的亞洲電影。槍戰(zhàn)的暴力場面、溫暖的燭光、圣潔的神像、以及飛舞的白鴿等等這些看似不協(xié)調的畫面交織在一起，反而成全了吳宇森獨特的暴力美學，讓吳宇森收獲了最佳導演殊榮。而發(fā)哥也沒有辜負吳宇森的信任，將吳氏風格中講道義、守原則、重情義的兄弟情義演繹得十分讓人動容。
這些都是發(fā)哥和導演根據(jù)現(xiàn)實生活即興改編的結果，因為拍攝這部電影時并沒有完整劇本，有的只是在吳宇森腦海中的一個構思。再加上他在電影工作室的種種遭遇，所以吳宇森就想用這樣的電影來告訴大家，他是如何看待兄弟之間的背棄，以及他對道義的堅守。在電影中有一場戲是小莊被四哥出賣，原本的設定是小莊開槍打死他，但是周潤發(fā)思考片刻后卻放下了槍，并在現(xiàn)場落淚。發(fā)哥之所以會這樣去設計劇情，是因為在現(xiàn)實生活中他也被朋友出賣過，而他的選擇也是原諒，而這一畫面也成了影片中發(fā)哥演技炸裂的高光時刻。周潤發(fā)把現(xiàn)實生活融入到創(chuàng)作之中，并通過鏡頭的形式表現(xiàn)出來，難怪我們在看發(fā)哥電影時，總會在不經(jīng)意間被打動。
電影中還有這樣一個場景，是李修賢飾演的警察坐在發(fā)哥坐過的椅子上，想象自己是小莊，鏡頭隨著一扇扇窗戶飄過，隨后是二人影像的來回切換。同樣的姿勢和椅子，李修賢卻演繹不出發(fā)哥的那份憂郁和霸氣。除了周潤發(fā)的精彩發(fā)揮外，李修賢飾演的警察李鷹、朱江飾演的四哥、成奎安飾演的汪海，在影片中的表演也很精彩。“大傻”被稱為是香港銀幕四大惡人之首，他在之后無數(shù)次出演各種反派角色，得益于他演出了汪海人性的冷漠和殘暴。特別是朱江老師，四哥這個角色的成功塑造，還讓他入圍了金像獎最佳男配。
他為了履行對小莊的承諾，只身一人去找汪海討要小莊應得的酬勞，最終用自己的生命捍衛(wèi)了朋友之間的道義。這份兄弟之間的舍生取義，在當今爾虞我詐、見利忘義的社會中顯得尤為可貴。當講道義、守原則、重情義這些底線，被人們一次次忽視淡忘，甚至被那些冷嘲熱諷消磨殆盡時，你是否想起李鷹在教堂里問小莊的話：你們到底講不講道義？小莊的回答是：這個世界變了，沒有人會講了。而當被汪海打得滿頭是血的四哥，帶著對朋友的承諾回到教堂的時候，小莊又一次相信了朋友之間有道義。這種反差感，將吳氏風格中那份始終未變的兄弟情義推向了高潮。
說到這里，小編忽然想起一個問題，什么是江湖？古龍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徐克說：人就是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在吳宇森眼中，江湖就是男人之間的道義。正因如此，小馬哥才對豪哥死心塌地，四哥才會對小莊以死踐諾。有人說這部電影是一首理想主義的挽歌，是忠義社會向利益社會的一次切割，此后蕩氣回腸的兄弟情誼只存在于傳說。原因是沒有人會講道義、守原則、重情義，見利忘義才是永恒之道。正如小莊對四哥說過的話：這個世界變了，我們已經(jīng)不適合這個江湖了，因為太念舊！仔細想想，在當今這個社會里，這些話是多么諷刺？
吳宇森是一個“念舊”的人，他寧愿借錢度日也不肯替別的公司拍片，但他又不得不在“改變世界電影”的理想和兄弟之間做出選擇。雖然吳宇森對于徐克的提攜一直充滿感恩，但兩人的創(chuàng)作理念不同，與其屈居徐克電影工作室門下與其他人共享資源讓自己的風格處處被限制，還不如早早揮淚分手。所以拍完《喋血雙雄》后，吳宇森就離開了徐克的電影工作室跟多年的老相識張家振合作，開辦了自己的新里程電影公司。有人批評徐克的霸道專制，也有人議論吳宇森的忘恩負義，但在重溫這部電影時，你就會發(fā)現(xiàn)那些所謂的恩怨是非，早以被吳宇森化為男人間的快意恩仇。正如電影中吳宇森借小莊的嘴這樣說的：朋友之間無所謂誰欠誰，不然要朋友來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