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李穎拆開公公老趙給她的紅包，氣得渾身像篩糠。
這個年代了，兒媳婦第一次進門，竟然給100塊錢紅包。
李穎倏地撥通了趙康的視頻，揚著那100塊大鈔，沖趙康吼：“第一次見面，見面禮是100塊錢，你爸這是啥意思？看不上我，就直接說，干嘛侮辱人。”
“不能呀，最少也得包一千，是不是我爸搞錯了，我問問去。”趙康也是一臉懵。
20分鐘后，趙康按響了李穎的門鈴，他滿臉大汗，看樣子又是爬樓梯上來的。
“我爸老糊涂，把紅包給錯了，這個2000塊才是你的。”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鼓鼓的紅包遞給李穎。
紅包的厚薄，直接表明婆家人對準兒媳的認可程度，剛才的那100塊錢，真的是讓李穎接受不了，把她看得也太輕了吧。
等趙康回去了，李穎還在琢磨紅包的事，這100的紅包和2000的紅包，差別可不是一星半點的，咋可能搞錯呢？還有，吃飯時，李穎總是感覺趙爸不夠熱情，給紅包時，態度也冷冰冰的。
李穎當時就感覺特別扭，但趙康說他爸性格就那樣。
算了，又不是跟他爸過日子，趙康對她好就夠了。
2
趙康人好，家條件也不錯，本地戶口，有房有車的。對李穎這個外地姑娘來說，這就夠了，沒有房貸車貸的壓力，往后的日子肯定好過。
剛認識時，趙康就告訴李穎，他媽去世得早，就和趙爸倆人過。李穎雖說對趙爸這冷淡的性格有點膈應，但是這也沒影響她嫁給趙康的決心。
婚禮辦得很風光，趙康派了兩輛大巴車去接李穎娘家人，還訂了市中心的湖景房，這下真是給李穎撐足了面子。娘家七大姑八大姨都夸李穎嫁得好。婚禮結束，李穎媽臨走時，一再囑咐李穎，好好孝順趙爸。
也是，沒婆婆，不會遇到很多人都頭疼的婆媳問題。趙爸雖然不熱情，但總歸好過那些挑事的婆婆吧。
李穎心想，自己是這個家唯一的女人，都說女人是一個家的風水，她一定讓這個家溫馨和諧，她要像對親爸那樣待趙爸。
3
李穎的想象很豐滿，可是現實卻很打臉。
洗完澡，趙康關著門在衛生間洗衣服。李穎正高興地拆著一大堆紅包，趙爸敲門進來了，他坐在李穎對面。李穎感覺有點不自在，臉熱辣辣的。
等拆完了，趙爸問一共收了多少，李穎指著趙康家親戚的一沓說，這是三萬二，又指著娘家那一摞，還沒說出多少，趙爸抓起那三萬二，起身走了，他邊走邊說：“這是份子錢，以后我還要還回去的。”
李穎愣在那里，半天沒反應過來。
趙康晾完衣服回來，聽到李穎的哭訴，他的眉頭倏地皺成一個“川”字。他安慰李穎，明天他再去跟他爸要回來。
李穎氣歸氣，再說，她大大咧咧慣了，也不強拗著。接過趙康遞來的熱牛奶，她噗嗤又笑了：“算了。”
剛嫁進來，她不想讓他們父子因為她鬧矛盾，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生活，是一家人，一條心，和和美美地過日子。
累了一天，折騰一陣子后，李穎就睡著了。迷迷糊糊中，她聽到客廳里有爭吵聲，這新婚夜的，多大的事還能吵架？她下了床，踮著腳尖走到臥室門口。
“李穎是外地人，可是人家不是你想的那種貪財的人。上次的見面錢，您看不起人家，給人家100。這次的雖說是份子錢，可也是她一口口爺爺奶奶，大姑大姨叫回來的呀。您這樣處處提防她，讓我們怎么過日子？”
“外地的，嫁給你，不是圖財圖啥，你不防著點，還掏心掏肺地對她，等你雞飛蛋打那天，你哭，你都找不到地方。”
李穎總算聽明白了，趙爸真是看不起她這個外地人。她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腳下地板的冰冷直接滲透到心里。
外地人怎了，外地人也能自己掙錢，又不是靠欺蒙拐騙。李穎緊握的拳頭，關節咔嚓響。
4
李穎知道趙康護著她就夠了，她不想再讓他為難。趙爸這里，她想用自己的實力證明給他看。
可，天有不測風云，受疫情影響，她所在的服裝廠連續虧損，最后撐不下，李穎失業了。
她不怕失業，她怕單獨和趙爸在一起。早上，趙康上班走了，聽著趙爸關門出去的聲音，她才趕快起床，去廚房隨便扒拉兩口。
失業第三天，她剛打開臥室門，看到趙爸站在他臥室門口，從褲兜里掏出鑰匙。趙爸轉鎖的那一刻，李穎的心擰成了個大疙瘩。家里一共就他們兩個人，他就去樓下小廣場練個太極，竟然還鎖上臥室門。
失業這事，要擱以往，對李穎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可如今，看著趙爸那冰冷的排外眼神，她都感覺自己像是個想偷東西的孩子。
如今，李穎只想快點找個工作。只是，服裝廠本來就少，僅存的幾家沒有招聘計劃。
那天晚飯時，趙康指著網上一組漂亮的表演服，讓李穎看。李穎本來就是服裝設計的，她一眼就看出，如果那組表演服設計成連體的，效果會更好。
她把碗一推，跑書房拿來紙和筆，三下五除二，一副新的設計圖出來了，趙康直夸她的創意好。
李穎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人生方向，倆人熬夜開始合計。國外訂單不景氣，國內，一切都逐漸恢復了正常，各種表演也開始了，他們就做各種表演服。
李穎會設計，打板，正好廠里被辭掉的幾個阿姨都住附近小區，還是電機熟練工，再去找領導買幾臺沒有處理掉的電機，先在自己家里干起來，根本不需要多大成本。
5
人一旦有了目標，就會有了動力。
李穎早餐也沒吃，就挨個去幾個阿姨家拜訪。都是剛失業，又知道目前就業形勢不好，她們自己開出的條件都不高。
去廠里買電機，是趙康陪她去的，買了兩條好煙又請領導吃了頓飯。最后，領導挑了幾臺去年剛進的電機，按最低價賣給了她，還把庫房里剩的布料和一些線免費送了她。
趙康家140平的房子，大廳很寬敞，先買了六臺電機。電機運來那天，趙爸將兩手插在褲兜里，在旁邊看。看是往家里搬東西，又不是往外捯飭家產，他沒啥意見。
李穎還沒接到表演服的單子，趙康就靠關系幫她接到幼兒園園服的單子。李穎覺得，做生意，首先得打出名氣，讓人家信服你。特別是幼兒園，都是小朋友，料子一定得選吸汗、透氣的。
選好料子，李穎精心設計了款式。第一批衣服趕出來，幼兒園的領導和家長們都很滿意。沒多久，附近幾家的幼兒園都找了過來，讓李穎幫忙設計園服。
轟轟隆的電機聲，還有阿姨們干活時家長里短的說話聲，公公都沒說什么，但他還是出門就將臥室鎖了。
幾個阿姨都撇著嘴，說趙爸這是防她們這些外人呢。李穎苦笑了一笑，她何嘗不是個外人。
6
熟人介紹的單子畢竟有限，要想長期發展，還是需要另外去找訂單的。
李穎對著鏡子畫眉時，趙康冷不丁地問了句：“你又不丑，要不直播賣貨咋樣？”李穎手一抖，眉毛直挑著畫了上去，對呀，現在是視頻年代，那些明星都直播賣貨，自己做的衣服，那直播起來，不是得心應手呀！
對，直播賣貨。說干就干，趙康幫她買來了直播設備，李穎熬夜設計新款式。
開始粉絲少，幾個阿姨拉親友團進入增加人氣，趙康也拉同學進直播間。
粉絲增長很快，群體效應真的很強。直播一個月，粉絲們開始陸續下單，幾個阿姨都需要加班加點干活了。
李穎忙得水都顧不上喝，趙爸雙手插褲兜站著，一會左腳在前，一會右腳在前。站累了，他就坐在臥室門口的茶幾邊，品著茶，像個監工頭似的。
那天，李穎正在熨衣服，趙爸練太極回來，砰地推開門，徑直往廚房跑，邊跑邊叫，水壺燒干了。李穎這才反應過來，她忘記關煤氣了。
趙爸從廚房出來，一腳踢開掉在地上的線轱轆，狠狠地剜了李穎兩眼：“我要不回來，我這家不得讓你給燒了。”
等阿姨們都下班了，李穎去廚房倒水，又生氣又后怕。氣的是趙爸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說是“他的家”；怕的是，要是水壺燒干了，危險不敢想象。
可是，趙爸早早就出門的，他怎么一進門就知道廚房里的水壺燒干了呢？李穎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
趙康回來后，李穎說了這事，趙康不信，他仔細查了一遍，臉越變越黑。李穎知道，肯定是驗證了她的猜想。
夜里，她都聽到趙康和趙爸的爭吵聲。從嫁過來，李穎就發現，不管發生什么事，趙康從來不當著她的面和趙爸吵，都是趁她睡了，他才去和趙爸理論。
趙爸冷冰冰的聲音傳來：“我一把年紀了，我裝攝像頭不是為看你們隱私。我是怕她把這個家的東西都搗騰出去，到時咱們落個人財兩空。”
7
趙爸還是那執念，還是覺得她這個外地人靠不住。
算了，李穎沒空多想了，布料，成衣，眼看著，下腳的空都沒了，又接到很多單子。李穎著急，不增加人手，單子不能如期完成，可增加人手，家里空間不夠。
那天，李穎寄完貨回來，剛走到玄關就聽到趙康和趙爸吵架。她就聽到趙爸咳嗽著說了句，想都別想，他不可能將他的商鋪給一個外人。
不用問，李穎就知道，趙爸嘴里的外人還是她。
第二天，趙康急著出差，李穎也沒來及問他商鋪的事。
夜里，隔壁傳來趙爸一聲接一聲的咳嗽，吵得李穎一晚上都沒睡踏實。早上，李穎開客廳門時，發現還是反鎖著，說明公公還沒出門。
平時六點他都出去練太極的，這都七點半了，還沒動靜。
畢竟年紀大了，又感冒，李穎不放心，她在門口轉了幾圈，還是敲了趙爸的門。沒回應，她耳朵貼到門上，好像聽到呻吟聲。她擰了下把手，看著趙爸還躺在床上，捂著胸口，斷斷續續地說著好像是胸痛。
李穎沒敢動他，快速撥打了120。到了醫院，醫生說心率很不穩定，血壓也很低，非常危險。中午2點半，醫生安排趙爸去ICU，上了呼吸機，說是心肌炎，隨時有心臟驟停的風險。
李穎邊給趙康打電話，邊簽著各種繳費單，還有病危通知單。
等趙康回來，已經是晚上。李穎一把攥住趙康的手，身體無力地癱坐在病房外的連椅上，她緊繃的神經，跑得發軟的雙腿，終于撐不住了。
趙爸感冒幾天了，每天還去練太極，今天來看他的王叔說，趙爸昨晚還跟著那群老太太跳廣場舞呢。難怪醫生詢問有沒有大量運動。
8
在ICU住了十天，終于脫離了危險。轉到普通病房那天，李穎和趙康去給他買日用品和吃的，小護士羨慕地說趙爸有福氣，家人都這么孝順，舍得花錢救他。
主治醫生也說，幸虧家人及時發現，不然，他這把老骨頭就完了。
“家人，家人？”趙爸不習慣地嘀咕著。
他怯怯地問幫他換針的小護士，他這些天花了多少錢，當聽說至少十幾萬時，他疑惑地望著白墻。
當初答應趙康娶李穎時，他和趙康談好的條件，娶可以，但不能讓李穎管錢，存款都放他這里。
后來，趙康也如實和李穎說了這事，李穎沒在乎。誰管不一樣，粥爛了還是在鍋里，最終這錢還不都是她和趙康的。
他倆身上沒多余的錢，難不成，這十幾萬都是趙康借的。趙康一回來，趙爸趁李穎去打開水的空，偷偷問趙康借錢的事。
趙康一本正經地說：“住院繳費這事都是李穎操辦的。我要是李穎，別說拿著錢求著醫生給你上呼吸機了，不拔掉你的呼吸機都不錯了，她一年辛苦掙的錢全給你交到醫院了。”
趙爸嘴唇哆嗦著，被趙康噎得一句話說不上來。看著李穎給他打開飯盒，又用勺子把上面的浮油撇去，他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這個外地姑娘，這個“家人”。
9
趙爸出院了，李穎著急忙慌地趕訂單，她都是早上四點起來剪線頭，再熨燙，等阿姨們來了打包發快遞。
趙康看她太辛苦了，就偷偷把四點的鬧鐘關了，李穎一覺睡到8點。阿姨們正忙著打包。李穎一個箭步沖上去，說線頭還沒剪。趙爸咧咧嘴：“我剪好了，趙康熨燙過了。”
發完快遞，李穎收到趙康信息，說他爸夜里三點都起來剪線頭了。李穎心里熱乎乎的，眼睛也酸酸的。
她驚奇地望向趙爸臥室，門竟然敞開著，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灑在床上。趙爸去小廣場了，他臨走時還對李穎說，他只去走走，不練太極也不跳廣場舞。
10點多鐘時，趙爸從外面回來，走到李穎跟前，將她剛剪過的料子疊了起來，討好似的看著李穎：“你王叔想讓你幫我們做新的練功服，要米白色的。廣場舞那隊要表演服三十套，你看啥時候能排上，我給他們回個信。”
李穎沒忍住笑了，趙爸這是去幫她拉訂單了。她剛想說，等租個車庫，買幾臺電機再接這單子。
趙爸拉她去了臥室，關上門，從床頭柜里拿著兩個本本出來了，一本紅色的，一本綠色的，還有一張銀行卡。
“這是咱家市中心的商鋪，他們還想續租，我不出租了。你去那開個正式的店吧，還有這三十萬的存款，你當資金周轉，趙康的銀行卡還給你們。”
李穎疑惑地望著趙爸，趙爸看她那樣，不好意思地說：“這是家丑，我本不想說的。”接著，趙爸說了一個連趙康都不知道的秘密。
趙康的奶奶是外地人，在趙爸三歲時，她敗光了趙家的家產跑了。趙康的媽也是外地人，她好吃懶做，還把給趙康爺爺看病的錢都偷偷轉給娘家。趙康爺爺沒錢治病死了，她沒臉待下去，跑了。
那時，趙康才幾個月大。所以，趙爸從小就告訴趙康，他媽死了。
從那之后，趙爸再也不信外地人。
李穎這才明白，趙爸為什么如此抗拒外地媳婦，如此防著自己了。
趙爸從心底認可了李穎，不是認慫，是打心眼里認為這個外地姑娘是個好媳婦。她能干又肯吃苦，把這個家交給她，放心。
李穎看到直播間里，趙爸送她的棒棒糖，她心里甜滋滋的。置氣，不如爭氣，她靠自己的努力和真心，換回了趙爸的認同，顛覆了他根深蒂固的對外地媳婦的偏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