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歲那年,小采嫁給了朱慶三。這朱慶三是一個老實人,種田不在行,也沒有做營生的頭腦。但他的老爹朱大營是個能人,一邊做著種子生意,一邊在集市當著牲畜交易行人(中介),年年賺得不少錢。
嫁到朱家前,媒人反復渲染,說朱家日子如何富足,小采才不情愿地嫁給了朱慶三。嫁給朱家的次年,小采生育一子;兒子滿兩歲,朱大營就跟大兒子朱慶三分了家。
那一晚,沉吟半晌,朱大營才對大兒子道:“慶三啊,你現在當爹成人了,拖家帶口的,就不宜再跟爹娘攪和在一起了。”
“嗯”,朱慶三應了一聲,并沒說什么。他等著爹的下文。朱大營正想接著說下去,二兒子朱慶四嬉皮笑臉道:“爹,你想和我哥分家就直說,還繞這么大彎子!”
“一邊去!”朱大營橫了二兒子一眼,道:“就你能,下一個就輪到你另立門戶了,知道嗎?”
“另立,就另立唄!現在就另立唄,先給我一萬塊安家費,咋樣?爹。”慶四嘻嘻一笑道。
“想得美!”朱大營指著二兒子道:“等你成家了,甭想要一個子,全靠你自己,我看你還能不能?”
朱大營不容慶四再插話,就對大兒子道:“慶三,讓你分出去,你沒意見吧?”
“嗯,”慶三看了一眼老爹,遲疑道:“爹,那你說,咋個分法?”
“我想了,三間南屋歸你,還有村東兩畝地歸你?可以吧?”
“哎,”小采插話道:“爹,現在才開春,青黃不接的,柴米油鹽需要錢吧,你不給我們幾個嗎?”
“給啊,咋不給?”朱大營撇了一眼兒媳道:“不過,我也沒攢幾個錢,就給你們二百吧。”
“行吧,爹,我沒意見。”朱慶三垂頭喪氣道。
“這樣吧,爹,把我的那份錢,也給三哥得了,我不要了,三兩百的沒啥意思,我到南城打工一年,隨便也掙個七八萬!”慶四瞅了一眼三哥,又盯了一眼小采,洋洋得意地道。
“小子,這可是你說的啊?”朱大營點著二兒子道。
“對,是我說的,絕不賴賬!”慶四瞅了一眼三嫂,眼含笑意道。
“好好!”朱大營又點著二兒子道:“你可不要反悔,要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絕無戲言,三哥三嫂都給我作證!”慶四起身不自覺地瞅了一眼三嫂,道:“你們聊吧,我睡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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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家后,老實的慶三顯得六神無主。原先每天都是爹給他安排活計,現在自己做主了,反倒有些無所適從,心里不拖底。
小采道:“這才開春,收麥還早,要不,你跟慶四一塊去南城打工吧?”
“我才不跟他一塊,他跟我不是一路人,他滑頭滑腦的,總想掙巧錢,我干不來。”
思慮再三,朱慶三跟村子三個同齡人,去了百里外的一家小煤廠挖煤去了。
哪成想,慶三才去煤廠干了兩個多月,就出了事故,終未能搶救過來。
慶四驚聞三哥出了事,火速從南城趕了回來。他擔當了朱家與煤廠處理善后的協調人。在朱慶四和朋友的強力協助下,慶三獲得了足額的賠償金。
慶四拿到三哥用命換來的錢,一分不少地交給了三嫂小采。小采心里感激,拿著那張銀聯卡,溢出淚道:“四弟,要不,給你五萬吧。”
“不用,不用,三嫂,三哥這條命換來的,我怎忍心用他的錢;我有手有腳,會自己掙錢。你好生拿好吧。”
料理完三哥的后事,慶四寬慰了爹娘一番,就欲回南城。臨行前的那天早上,他到了三哥家,看到一歲多的小侄兒,就想起了往事,不覺悲從心來。他坐在三哥家,攬著小侄子宏偉,看著小采道:“三嫂,我這就回南城了。走前,我有一個想法,想跟你說說。”
小采看了看慶四,道:“四弟,你說吧。”
“我想啊,現在都興在縣城買房,十多年后,宏偉就大了,不如趁現在房價還不高,用我哥那筆錢,早給宏偉在縣城買一套房。你要把錢存起來,利息有限不說,別人也會打你這筆錢的主意。你想過嗎?”
“買房能行嗎,四弟?爹娘會不會不同意?”
“怎么不行。咱爹娘管不著你這事,錢是你的。只要你愿意,我陪你一塊去縣城。”
“行吧,四弟,我聽你的。”
“好,你先在家收拾收拾,我先去鎮汽車站等你啊?”
“好,四弟,我帶上宏偉一塊去吧?”
“嗯,別讓爹娘知道咱們一塊出去啊?”
小采點了點頭答應了。
這天上午十點多,小采母子跟隨慶四到了縣城。慶四攔了一輛出租車,他讓小采和侄子坐上車后,命司機去縣城中心樓盤看看。至下午兩點多,慶四陪小采和侄子,看了五六家樓盤,征求小采意見后,他替小采做主,全款買了一套沿河的九十平米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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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采心疼慶四陪著自己辛苦了大半天,想犒勞他吃頓飯,慶四卻看了一眼小采道:“小采,飯就不吃了,天不早了,咱先回村吧。還有,我告訴你啊,以后我可不管你叫‘嫂子’了,三哥他不在了,我們今后就是朋友了。”
“那咋行?你哥不在了,我還是你嫂子啊?不能亂了輩份。”
“啥輩份啊,你還初中生呢,聽著啊,以后我再不是你的小叔子,你再不是我嫂子。明白我是啥意思嗎?”
“啥意思?慶四,你說的我都糊涂了。”
“真糊涂啊?那我告訴你,今后我就替我哥照顧你和宏偉一輩子了!”
“瞎說啥呢,慶四,”小采羞紅了臉,低下頭道:“你還年輕,好媳婦多得是,可不要胡想啊?”
“我沒胡想,小采,我就看上你了。從你進俺朱家第一天,我就喜歡上你了,我不哄你。”
“那也不行,我比你大兩歲,又是你‘嫂子’,不讓人笑話死。”
“我才不怕呢。現都啥年代了?小采,還抱著老觀念,我不在乎,我就喜歡你!”
“不行,不行,慶四,你別胡鬧,村里人唾沫會淹死我的,何況咱爹娘知道了,還不罵死我!”
“這個你別管,一切由你擔著,只要你愿意跟我過日子,其他的都不是事。”
“好了,慶四,咱回家吧。明兒你就回南城,打你的工去,別再瞎想了!”
慶四沒有帶小采母子再去公交站,他叫了一輛出租,欲打車回村里。小采一看急了,道:“哎呀,慶四,咱還是坐中巴吧,坐出租車得花多少錢啊!”
“你別管了,我有錢。以后跟了我,不會讓你吃苦的。”慶四說著,果斷打開了靠近身邊的出租車門,讓小采母子先坐了進去。
慶四坐上車,告訴了司機行程,順手從小采手中接過已經瞌睡的侄子,抱在懷里。
第二天一大早,朱大營和老伴就聽村人說起了閑話。大家都在傳;他的兒媳小采和他的二兒子兩人結伴逛縣城去了,也不知村里哪個發現了他們的蹤跡。
朱大營聽到傳言,從剛收過的麥田里趕回家,氣沖沖盯著二兒子道:“慶四,你給老實交待!昨兒你是不是跟你嫂子去逛縣城了?”
“逛啥縣城?我是陪她去買房子了。”
“買啥房子?家里房子還少啊?”
“爹,你多少年沒出過門,你這腦子跟不上形勢了。如今,有錢有點頭腦的,哪個不在城里買房啊?我陪小采買的房子,是為將來宏偉長大買的。”
“你,混賬東西,你氣死老子啦!這個家啥時輪到你當家了?”說著,朱大營彎腰從腳上揭下一只布鞋,氣憤地向二兒子臉上砸去,慶四機靈地躲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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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四一看跟老爹講不清道理,一溜煙躲出去了。連著幾天,慶四在家吃了飯,就出去瞎溜達,再不提去南城打工的事。
端午節前兩天,朱大營的大女兒書云和二女兒書梅結伴來看二老了。姐妹倆都嫁去了外村,離娘家不過三四里地。
她們一進門放下禮品,就神秘地問老娘道:“咋聽人說,俺四弟和小采攪到一塊了,真的假的?”
“唉,”老娘嘆息道:“都是你那個不爭氣的弟弟惹的禍啊,你說他好好的,非領小采去縣城買啥房子。”
“買房子?這么說小采拿賠給老三的錢買了房啦?”書云道。
“可不是嗎?小采說是慶四給她出的主意,說是買了房子能保值,比存起來劃算,真假我就不知道了。”老娘道。
“哎呀,爹啊!”書梅看著老爹道:“你們咋不替她管著那筆錢呢,那可是老三用命換來的啊!”
“你不想想,她聽我的嗎,她口口聲聲說,錢是賠給她和孩子的,我總不能跟她搶吧?哪想到你弟會在背后給她出餿主意啊?”朱大營為難道。
兩姐妹聽爹娘這一說,便去小采那邊問究竟。見了小采,書梅先開口道:“小采啊,你可是當嫂子的,做人做事可不能丟朱家的臉面啊?”
“二姐,你這話啥意思,我咋丟朱家的臉啦?”
“外面都在傳,你和慶四搞到一起了,你真的不知道?”
“別人嚼舌頭,又沒當我的面,我咋知道?我反正身正不怕影子斜!”
“小采,你不要這么大火氣,”書云插話道:“俺姊妹倆可都是為你好,有沒有影的,你注意點就是。還有個事,孩子才一歲多,你就著急在縣城買一套房干啥?不當吃不當喝的?”
“這是我自己的事。慶三出事前,俺們已經分家另過了,我自己的事,別人管不著。”
“那你為啥非要慶四陪你去,你不知道檢點啊?”書梅譏嘲道。
“你倆弄清楚,不是我要他去的,是他非要我去的,不信,你們去問慶四。”小采說著,抱過孩子,起身向門外走去,邊走邊道:“我可沒功夫跟你們扯閑篇!”
姐妹倆討了沒趣,回到爹娘房里,一致道:“這個小采太不像話了,她還跟俺倆擺起譜,拽起來了!”
“唉,她還沒提改嫁呢,真改了嫁,咱朱家到時候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了!”朱大營嘆息道:“早知道,不跟老三分家這么早就好了,也不至于落到這一步。”
“哼,現在知道了,說啥也白搭了。”老伴白了一眼朱大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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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女兒來家的當晚,慶四吃完飯,一抹嘴,鄭重對爹娘道:“有個事,我給你們說一聲啊。”
朱大營瞪了一眼四兒子,沒吱聲。慶四接著說道:“我打算娶小采,不管你們愿不愿意。”
“你想氣死我倆啊!”老娘猝不及防扇了慶四一巴掌。
朱大營指著捂著臉的二兒子,嘴唇哆嗦道:“你,你,畜牲啊,你讓我這老臉往哪擱啊?”
慶四放下捂臉的手,嘀咕道:“你們這都是老觀念,只要我和小采你情我愿,礙著誰啦?我決定了,過幾天就帶小采和宏偉去南城。”
“你敢?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眼看老爹的巴掌掄過來了,慶四機警地躲過,奪門而出。更讓朱大營夫婦捶胸頓足的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們發現慶四和小采及孫子都不見了蹤影。
到了中午,一個遠房朱姓二爺來家對朱大營道:“昨晚,慶四去俺家,讓我給你帶話,他帶小采和孩子去南城了,讓你倆放心,不要著急。”
“啊呀,丟人吶,他二爺,你,你說我咋養了個這么個混賬東西啊!”朱大營痛苦道。
“唉,想開點吧。”滿頭白發的二爺說罷,搖搖晃晃地走了。
慶四帶著小采和孩子連夜趕赴南城后,連著幾年都沒有回過家,就連春節都沒有回去。他知道老爹老娘肯定不會原諒自己,他想等他們消了氣,自己多掙點錢,再回去看二老。
但在隨后幾年里,慶四每年都要給爹娘寄一筆錢。慶四到南城第五年的秋天,他和小采又生育了一個孩子,可喜的是,又是一個男孩。
此時,小采與慶三所生的宏偉已在南城上小學二年級。小采在家帶小兒子雷子。慶四在南城的六七年里,先在工廠干了一年多流水工,后又進了一家大型地產公司,干起了銷售的職業。僅僅用了四年多時間,慶四和小采就在南城買了自己的房和車。事業順風順水的慶四,也對柔順的小采寵愛有加。
這一年的春節,慶四開著車,帶著小采和宏偉及雷子,風風光光地回了老家。
老家的人見了第一個開著小車回村過年的慶四,再沒人議論他娶了自己的嫂子,紛紛改口夸他是有本事的人。
朱大營老兩口也早想通了,小采跟了慶四,名聲不好聽,好歹還是自家的媳婦,更重要的是,縣城那套房子,也還是他們朱家的。這樣一想,朱大營夫婦也就氣順了。特別是他們老兩口一看到小采又給朱家添了一個小孫子,原先對她的厭惡煙消云散。
年三十這一晚,慶四拿出五萬現金遞給了老爹。朱大營瞪大眼睛道:“呀,這么多錢啊?”
“這還多啊,你和老娘要是用不著,過兩天我替你們存上好吧?”
“好好,留個四五千,剩下的你替我存上吧,等以后兩個孫子大了娶媳婦用吧,哈哈。”朱大營開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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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初五,慶四開車帶小采去縣城,低價賣了那套房子,打算回南城再按揭一套房。小采開心極了,縣城這套房,短短幾年,已經翻了一倍多。
春節假期后,慶四帶著一家人回到了南城。很快,慶四又在一個周末按揭了一套房。
小采更加欽佩慶四,她對慶四道:“老公啊,等雷子上了幼兒園,我也去打一份工,這個家不能只靠你一個人,太辛苦了!”
“沒事的,老婆,你就安心在家帶好孩子,收拾家就行了。”
卻說春天的一個周末,南城下起了中雨。慶四開車帶客戶看房時,行至一個小橋旁,因躲避左側一輛小車的超車,他急打方向盤,瞬間發生側滑,小車翻到橋下。
有人撥打急救電話,搶救人員趕到,發現慶四已經停止呼吸,而坐在后排的女客戶,則重傷送去急救。
獲悉老公遇難,小采失聲痛哭。噩耗傳到老家,朱大營的老伴當即暈了過去。
神志清醒后的朱大營老伴,癱在地上,雙手捶地,直罵小采是喪門星,害死了她的兩個兒子。
隔了兩天,小采捧著慶四的骨灰回到老家,朱大營的老伴見了她,對她又撕又打,口口聲聲罵她害死了自己兩個兒子。
小采痛哭流涕,坐在地上啜泣道:“只要你解恨,你罵吧,打吧,可,可他出事,我不在跟前啊,不是我害死的他啊……”
八歲的宏偉和兩歲多的雷子,一邊一個拉著媽媽的手,哭道:“媽,媽,你別哭,起來啊……”
村里的人,得知慶四在南城丟了命,大都接連聲的嘆息,說是朱家人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