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少女。
身穿紅色外衣，約在一座郊外的廢屋里見面。
露營？野炊？少女心事？
統(tǒng)統(tǒng)不是。
她們約著，一起上吊自殺。
這一幕出自一部1990年的國產老片，豆瓣評分8.8。
年代久遠，制作粗糙，畫質包漿。
但，絲毫不妨礙電影給人帶來的極大震撼。
魚叔看完，也是內心五味雜陳。
錯愕、顫抖、深思、嘆息……
毫不夸張地說，這部32年前的老片，足以秒殺當下任一部國產片。
《出嫁女》
電影開場就是一樁悲劇。
這天，是女孩淑云出嫁的日子。
鑼鼓喧天，門庭若市，整個小鎮(zhèn)都顯得十分喜慶。
可是，花轎里的淑云開心不起來。
一遍抹著眼淚，一邊拿出了一根繩子。
突然間，隊伍停下了。
鑼鼓停了，鞭炮停了，之前的喜慶氣氛全都沒了。
媒婆發(fā)現，淑云上吊自殺了。
一場喜慶的婚禮，瞬間變成一場慘烈的悲劇。
這一切，全都被遠處的五名少女看在眼里。
她們面色沉重，似乎知道花轎里發(fā)生了什么——
淑云「游花園」去了。
游花園，是她們從仙娘那邊聽來的。
前一天晚上，淑云去拜了仙娘。
仙娘告訴她，上天堂、游花園是女子最好的歸宿。
而去花園最好的方法，是吊頸。
既能保持女子的尊嚴，也能維持女子的美貌。
所以，「游花園」其實就是上吊自殺。
仙娘這種行為讓人驚愕。
將死亡包裝成美麗的花園，蠱惑這些少女自尋短見。
可很快，觀眾就會發(fā)現，仙娘是對的。
因為這些少女身處的地方，吃人。
封建腐朽思想根深蒂固的小鎮(zhèn)，處處都是男尊女卑，充斥著對女性的壓榨與剝削。
與其活在這樣的人間地獄，不如早日去游花園。
盡管年齡不大，她們自小就經歷過太多歧視與不公。
只因為，她們是女性。
愛月，是村里有名的美人。
她代表村里扮觀音拿了第一。
能夠扮觀音，對她來說就是最高的榮耀。
但在她興高采烈地把獎金拿給父親時，父親沒有任何夸贊。
只給了她一句評價：
「還不是一樣的賠錢貨」
因為養(yǎng)女兒，遲早要嫁人。
明桃，干活很勤快。
可在家里總是被母親嫌棄。
更被母親指著鼻子罵「是個死人」。
家里大小事全都母親做主，父親從來插不上話。
于是明桃就被母親私自跟一個癆病鬼定了親。
明桃的弟弟看著墩厚，實則心里全是鬼點子。
趁著姐姐不注意，趁機摸了她。
面對姐姐的呵斥，弟弟竟然堂而皇之地說：
「你都快嫁人了，讓我摸摸有什么要緊的。」
母親更是從來不管弟弟，任由他去。
因為，他是家里的男丁。
五人中年紀最小的金梅，也沒能逃過世俗的叨擾。
她還不到16歲，滿心想著看戲，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
卻被母親責備不懂事不開竅。
而父親應和到：
「把她嫁人，嫁人就懂事了。」
「年紀不小了，再養(yǎng)也是賠錢貨。」
她們身上遭遇的種種，無一不看得人咬牙切齒。
而這些女孩根本沒有做錯什么。
硬要找問題，那只能說——
生而為女，就是大不幸。
除了親身經歷，她們所見到的更是觸目驚心。
比如愛月的奶奶，就吃了一輩子這樣的苦。
年輕時，她曾代表村子扮過三次觀音，是迄今為止村里最多的。
可見年輕時的奶奶，定是個風光無限的美人。
但是，奶奶嫁人后，年輕時的風光全都消失了。
如今的一點心愿，只是想在自己七十大壽那天坐在席上吃飯。
到了大壽那天，奶奶特意換了新衣服，還在頭上戴了一朵紅花。
當她跟兒子說，自己想上桌吃飯時，剛剛還熱鬧的屋子瞬間靜了下來。
明明是母親的壽宴，可兒子只覺得她是無理取鬧。
「菜在灶里，都是一樣的。」
「婦道人家哪有……再說你又不會喝酒。」
話沒說完，奶奶臉上的笑容就一點點消失。
眾人都說老太太年紀大了，日子過糊涂了。
只見奶奶轉身離了這場壽宴。
一個人顫顫巍巍地走到里屋。
她也不吃飯。
一個人默默流淚，嘴里小聲說著：
「我好悔啊，為什么我要活到七十歲。」
活到七十歲，沒能享到半點福，只是徒增許多痛苦。
當地對女性的壓迫，還不止于一輩子不能上桌吃飯。
有的女子，一出嫁，就走進了地獄。
荷香的嫂子嫁給了一個木匠。
木匠手藝很好，街坊無一不夸他的手藝好。
在女子看來，他唯一的毛病就是喜歡打老婆。
但在男子看來，打老婆根本不算問題。
荷香每次去見嫂子，遠遠地就能聽到嫂子被打的叫聲。
而且，木匠還不讓嫂子出門，認為她出門就是勾引男人。
就算這樣，荷香也從沒見嫂子抱怨過。
相反，嫂子還一如既往地貼心照顧木匠。
似乎應了那句「嫁雞隨雞，嫁狗隨狗」。
后來，木匠抓到嫂子出軌。
直接從家里一路打到集市上，邊打邊喊街坊鄰居過來看。
地上的嫂子渾身是血，站著的木匠罵罵咧咧，圍觀的人們惡言相向。
只有荷香一個人，想著去保護地上的嫂子。
但是，有什么用呢？
男人家暴，沒事。
女人偷人，活該被打。
在這個封建思想根深蒂固的村子中，這些還算輕的。
最讓人心驚膽顫的，是桂娟的姐姐。
她生娃難產。
產婆看過后，問了句「保大還是保小」。
家中的長輩沒有多想，便說要保小。
因為他家三代單傳。
于是，產婆叫人拉來一頭牛。
眾人把桂娟姐姐面朝下，放在牛背上。
一邊趕牛轉圈，一邊借此擠壓出胎兒。
牛在屋里走了一圈又一圈，流了一地的血。
任憑桂娟在屋外大喊，屋內一直無動于衷。
直到男娃的哭聲響起，眾人才松了眉頭。
至于早已昏厥的姐姐，除了桂娟，壓根沒人去關心她。
好不容易有點意識，姐姐在桂娟耳邊氣若游絲地說出那句全片最驚悚的話：
「他們家三代單傳。」
明明自己被完全當作生育工具，至死卻想的還是不能讓家里絕后。
更夸張的是，桂娟第二天一早就被母親告知定下了終生大事——
去給姐夫續(xù)弦，因為剛出生的孩子不能沒人照顧。
母親滿臉笑容，完全不顧桂娟的反對。
她似乎感受不到這其中深深的惡意，一昧地對女兒說：
「這是好事。」
這部電影，魚叔幾乎全程張著嘴看完。
尺度之大，話題之深，力度之強，都不是當下的國產片能望其項背的。
盡管距今已有32年，卻有著超越時代的厚重。
比如貫穿全片的男尊女卑。
女人不能上桌，女人不能頂嘴，女人不能這樣那樣等等。
在村子中，女子就是最卑賤的存在。
這樣的現象，在現在一些地方依然存在。
而這樣的性別觀念會凌駕于一切社會準則。
像有地方曾打出，女子出嫁后被剝奪村民資格的標語。
基層自治成了超過法律的存在。
還有全紅嬋，她在拿了奧運金牌后，被搬進了宗祠。
相比拿金牌，女子進專供男子的宗祠，仿佛才是最驕傲的事。
再比如婚姻。
片中不止一遍地提到婚姻的「好處」。
父親說結婚能讓女兒長大。
母親說女人結婚是必須的。
無論別人怎么說，她們所見到的婚姻只有壞處。
婚姻真正帶給女子的，又是什么呢？
干不完的家務，還要照顧得面面俱到。
無止境的家暴，反過來還被指責都是自己的錯。
還要生育，還必須要生男孩。
金梅曾問，為什么要「哭嫁」？
后來才發(fā)現，因為婚嫁代表著人生悲劇的開端。
可怕的是，作為被壓榨者的女性，還會想著繼續(xù)壓著下一代女性。
像明桃的母親，前腳罵完「她是個死人」，后腳就來安慰。
說辭無非就是，生而為女人，就是要吃這些苦的。
可，憑什么呢？
再看現在。
家暴事件屢屢發(fā)生，打人者大都有恃無恐。
生育只要男娃，大有不生男娃誓不罷休的氣勢。
女子完全被當作生育工具，自我和尊嚴，近乎消失。
社交平臺常出現求男不求女的迷惑留言
想要解決問題，就要鏟除滋生惡意的土壤。
然而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大家相互袒護，彼此心照不宣地維護封建思想。
那些正常人，反而成了異類。
女孩們喜歡自由自在，會被大人罵成「不守婦道、行為不檢點」。
男的家暴，但眾人都不認為是大事。
這樣的家暴男，還被人說有能力，心好。
在電影結尾，五位女子向仙娘詢問花園的樣子。
短短幾個問題，是對黑暗現實的不滿，也是對女人悲慘命運的控訴。
「花園里面也有男人嗎？」
「那兒的男人也打女人嗎？」
「那里的女子也生孩子嗎？」
「那里的女子也會變老嗎？」
仙娘為她們描繪了一幅美景，順了她們的心意，也讓她們堅定了要一起「游花園」的念頭。
最終，五位女子一起穿上新衣，上吊自殺。
遠遠望去，那間破屋轟然倒塌。
她們是否真的去了花園，我們無從知曉。
但可以確定，她們在生命最后時刻，擺脫了封建社會的束縛，享受到了支配自己生命的自由感。
不可否認，32年后的今天依然存在著許多問題。
只不過，它們往往會被包裝成新的說辭。
恰如今天沖上熱搜的一條新聞。
一名女子在地鐵上遭到偷拍，抓個正著，義正辭嚴讓對方把照片刪掉。
結果卻遭到旁邊一個陌生人指責。
「人家拍你是看得起你，覺得你漂亮」
更驚人的是下一句：
「怪不得你這樣的女人被打」
魚叔并非想激起對立。
而是想強調，這樣的性別歧視與性別暴力，至今仍是存在的。
誰也不可以忽視它、否認它。
女性，仍需要更多的覺醒；
男性，仍需要更多的反思。
就像今天回顧的這部32年前的《出嫁女》，不僅是為了讓我們勿忘舊社會的封建悲劇。
更是要讓我們以史為鑒，看到其中跟當下相關的現實意義。
這條平權的路興許漫長，但值得我們?yōu)橹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