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倪匡——寫作
《今夜不設防》最后一期,沒有請嘉賓。
取而代之的是,香江三大名嘴黃霑、倪匡、蔡瀾的互訪閑聊。
由于之前的訪談中,倪匡總喜歡搶話,所以這次大家決定,一定要先讓倪匡聊個夠。
“倪匡,你當初怎么會入行寫東西呢?”黃霑一上來便問道。
每當問及這個問題時,倪匡的回答總是出奇的一致:
“我沒有其他本事的!”
倪匡稱,自己初到香港時,七十二行自己差不多做了三十六行。
做雜工,擔泥,修馬路,幾乎什么都做過。
“你還修過馬路嗎?”黃霑完全不敢相信。
倪匡滿臉不屑道,
“全香港的馬路我都修過。因為修馬路的工資高啊,一天有八塊錢。
其他工作只有三塊六,還要被工頭克扣。”
倪匡回憶稱,自己初到香港時,在荃灣那邊,四十幾個人住在一起。
大家都是從大陸來的,很抱團,一起工作一起吃飯。
比如今天工頭來,只要二十二個人,這二十二個人就去工作。
其他人沒地方去,只好留在原地。
等到晚上,這二十二個人拿錢回來,再一起去吃飯。
有時候錢不夠吃飯,就分了去喝咖啡。
“喝咖啡怎么喝得飽?”蔡瀾問道。
“有糖呀!”倪匡笑瞇瞇稱
“糖不要錢的,當然拼命下了。我到現在喝咖啡,還是會下很多塊方糖的?!?/p>
倪匡的第一篇投稿,就是在這時候寫的。
當時倪匡沒有被挑去開工,只好待在原地,等其他人回來拿錢吃飯。
閑的時候,就看報紙。
報紙副刊上有篇萬言小說,每周更新一次。
倪匡邊看邊說,
“這種東西,我也會寫?!?/p>
沒有人相信,倪匡就花了兩個下午寫給他們看。
這也是倪匡的第一篇小說,講述地主子女遭遇的《活埋》。
倪匡寫完,選了家最保守的報紙《工商日報》投稿。
幾天后,編劇找到倪匡,說可以用他的稿,稿費是九十塊錢。
講到此處,倪匡再也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眉飛色舞道:
“我真的笑傻了!我兩個下午寫出來就有九十塊稿費,太劃算了。
那可是兩塊九毛錢就能吃四碗叉燒飯的年代??!”
嘗到甜頭后,倪匡開始四處投稿,影評、雜文什么都寫。
倪匡自負稱,說也奇怪,在我記憶中,真的沒有被人退過稿。
在給《真報》投雜文時,并沒有稿費。
他們說報館太小,付不出錢來。倪匡毫不介意,反正閑著,權當練筆。
后來投得多了,報館過意不去。就讓倪匡去報館幫忙,當副編輯助理。
“哈哈哈,副編輯助理?!”黃霑大笑道。
倪匡一臉滿足道:
“月工資給一百三十塊呢,分兩期給,我又笑了三天。”
(倪匡早期的辛酸,黃霑和蔡瀾自然是體會不到的)
“接著呢?接著呢?”已聽上癮的黃霑,迫不及待得追問道。
倪匡稱,之后就是一邊工作一邊寫稿了。
突然之間,有個武俠小說名家在《真報》斷稿了,報館讓我續寫。
“哪個武俠小說名家?講出來啦!”黃霑好奇道。
倪匡頓了頓,講道,
“司馬翎嘛!他寫的小說很好,只不過當時斷稿了。”
就這樣,倪匡替司馬翎寫了一個星期。
司馬翎回來一看,發現小說和自己的構思出入很大,干脆不寫了。
倪匡只好寫完了那篇小說,結果卻大受好評。
此后,《真報》給倪匡開了一個專欄,專門寫武俠小說。
《真報》對倪匡而言,是一個很重要的跳板。
正是這段經歷,讓倪匡獲得了工作近三十年的老東家《明報》的賞識,自此揚名中外。
“那時你的筆名還不叫倪匡吧?”黃霑好奇道。
“是倪匡!寫武俠小說時已叫倪匡?!蹦呖锎鸬?。
“是嗎?你不是有個筆名叫岳川嗎?”
“岳川是以后的了?!?/p>
倪匡創作力十分旺盛,筆名也取過不少。
“岳川”的由來,是因為倪匡在《明報》同時連載兩篇武俠小說。
所以一定要取兩個不同的筆名才行。
期間,倪匡還在《真報》寫雜文,“衣其”和“沙翁”是其寫雜文時的筆名。
聽到此處,黃霑感嘆道:
“衣其我看過!火爆的不得了!名氣火過沙翁!”
當然,倪匡的筆名還遠不止于此。
“阿木”、“魏力”、“倪裳”、“九缸居士”…都是倪匡用過的筆名。
其中最廣為人知的,還要屬:衛斯理。
當時,倪匡在《明報》已連載兩篇武俠小說,要連載第三篇,所以還要取一個筆名。
“衛斯理”也由此而來。
(江湖傳言,倪匡最高記錄:每天有十二篇連載小說,四五個專欄)
倪匡的衛斯理系列小說,最初的定位是“現代武俠”。
1963年,在倪匡動筆前,《明報》還特意為其做了廣告:
“衛斯理先生是一個足跡踏遍全球的旅行家,又是一個深精武術的名家。
本報請衛先生所撰的小說,熔武俠、言情、探險小說之優點于一爐。
情節曲折緊張,高潮疊起,描寫愛情之細膩,故事之新奇,保證為香港報章上所從來未見…”
不過,倪匡在寫了兩篇后,發現讀者反應一般,遠沒有自己的武俠火爆。
所以,在第三篇時,倪匡建議轉為幻想小說。
“什么叫幻想小說?”金庸問倪匡。
“想怎么寫就怎么寫,完全天馬行空,毫無規章可循?!?/p>
金庸聽后,竟然同意了。
據倪匡講,轉為幻想小說后,依舊不溫不火。
一直到10年前(1980年),才開始被大眾接受。
“所以我有時候很自負,我走在時代前沿好多,差不多領先二十年?!蹦呖锞従彽?。
說起“衛斯理”的由來,倪匡稱,自己取名的本事很差。
當時,恰巧坐巴士經過大坑道,沿途有個村子叫:“衛斯理”。
所以,干脆將自己的筆名取名“衛斯理”了。
當然,在倪匡眼中,衛斯理還有另一層含義,即“保衛道理”的意思。
02、蔡瀾——電影
“蔡先生有一句話,說我們三個人山水相投?!秉S霑介紹道:
“倪匡今天已經講得夠多了,現在該你了,蔡瀾,你怎么會進電影行的呢?!”
蔡瀾初時興致不高,可能是沒有美女嘉賓的緣故。
“很自然就入行了。我不喜歡講回以前的事的…”蔡瀾在一旁有氣無力道。
“不喜歡講也要講了,因為觀眾有興趣知道??!”倪匡插話道。
黃霑不愧是主持大佬,開始了循序善誘的套路,直接問道:
“你怎么會去日本讀書呢?你留學日本八年的嘛!”
蔡瀾見躲避不過,扭捏說道,
小時候,我媽喜歡喝酒,我也喝酒。
我小時候學得是畫畫那些,最想去的地方是法國,我喜歡去那個地方畫畫。
(原來蔡瀾最初的夢想是當一名畫家)
但是母親不同意我去法國,在她眼里,法國人個個是酒鬼。
于是,去了日本。
“她不知道,其實日本人也喜歡喝酒的”蔡瀾無奈道。
眾人聽后大笑。
說回入行電影的經歷,蔡瀾稱,
自己很小時候就喜歡看電影,因為父親的關系。
“我父親是電影院的經理來的,我的家就住在一家電影院的三樓?!?/p>
“直接住在電影院里了”黃霑大笑道:
“那你不做電影都很難的?!?/p>
蔡瀾稱自己的父親是電影院的經理,實在是太過謙虛了。
蔡瀾之父蔡文玄,字石門。實為邵氏公司最大的元老。
當時,邵氏由上海出發,企圖遍布整個東南亞。
老二邵邨人進香港,老三邵仁枚入南洋,也就是現在的新加坡。
邵仁枚到新加坡后,開始只是拿著皮包機到處放映電影。
后來租到戲院,急需幫手,便從上海調來了兩個人,
一位是邵氏家族的六弟,也就是邵逸夫。
另一位就是蔡瀾之父,蔡文玄。
可想而知,蔡瀾的父親在邵氏的資歷有多老。
難怪連大導演李翰祥都稱,
蔡瀾的父親是邵氏除三老板和六老板這對兄弟以外的,最大話事人。
黃霑想必也知道此節,故意問道:
“有一個江湖傳說,現在要跟你證實一下,
據說邵逸夫幫過你去日本留學,有沒有這回事?”
“也不是”蔡瀾緩緩道:
“開始是家里人讓我去,去了以后我就半工讀。
當時我又打邵氏的工,是邵氏駐日本的代表。
就是這樣子??!我的生命很普通的,沒有那么曲折?!?/p>
蔡瀾似乎并不愿多講往事,也不喜歡談邵氏。
可能蔡瀾和邵氏之間有過一些不為人知的不愉快的事。
不然,蔡瀾也不會在離開邵氏后,直接去了邵氏的死對頭嘉禾,去當制片了。
倪匡見蔡瀾興致不高,特意講了蔡瀾一段笑話。
話說蔡瀾曾替邵氏去日本談判,期間,蔡瀾裝作不懂日語,故意帶了翻譯去。
談判時,翻譯全程跟翻。
等到快結束時,蔡瀾給翻譯使眼色,讓其去廁所。
翻譯走后,那幾個日本代表以為蔡瀾聽不懂日語,便大膽探討戰略。
結果,說的悄悄話都被蔡瀾聽得正著。
黃霑一心想讓蔡瀾多聊一些,又問道:
“你監制了這么多電影,最喜歡哪一部?”
“沒有哪一部,下一部咯!”蔡瀾依舊興致不大。
“導演呢?你最喜歡哪個導演?”
“下一個導演咯”蔡瀾繼續道:
“這些話題都好悶的,不喜歡電影的人,聽我們聊這些感覺太專業了?!?/p>
“女明星呢?!”黃霑大聲的斬釘截鐵得問道。
“下一個咯”
黃霑無奈之極,最后緩緩道:
“那你有沒有后悔進入電影行業?”
“沒有后悔,每一分鐘我都中意,都很享受”
倪匡插話道:
“我也不后悔的,我很中意寫作的,很中意很中意”
蔡瀾見此,知道機會來了,趕忙對黃霑講道:
“你呢?”
03、黃霑——填詞
講回自己,黃霑稱,自己也很喜歡寫作的。
除“黃霑”以外,自己還有另外一個筆名叫“亦芹”。
有些人知道后,會說又叫“黃霑”又叫“亦芹”,這不是在說自己是曹雪芹嗎?
“中國有兩霑嘛,一個曹霑,一個黃霑”倪匡在一旁起哄道。
(曹雪芹原名曹霑,號雪芹)
“不是的”黃霑解釋稱:
“是我有一個叫芹的二姐的緣故。
她曾經是廣東一個學校的校長,現在已經退休了,每月拿160塊人民幣退休金。
我之前去看她,很威風的,很多高干都曾是她的學生。”
說到自己寫歌,黃霑稱,自己很中意寫歌的。
但有一件事很痛苦。
本來寫歌只是嗜好來的,很開心。
后來,由嗜好變成工作時,痛苦也就隨之而來了。
因為將之視為工作的話,你就要不停的進步,對自己的作品的要求也變得越來越苛刻。
這樣一來,就變得不是很快樂了。
黃霑回憶道,
自己第一次做配樂,是在又一村花圃街,
給胡楓和蕭芳芳主演的電影《歡樂滿人間》做音樂。
那是自己第一次指揮樂隊,玩自己寫的歌,感覺非常開心。
當時酬金有2000塊,我卻花費了1950塊請樂隊。
一部電影寫了九首歌,最后算下來,只賺了50塊錢。
但是很開心。
我直接躺在地毯上,聽樂隊演奏,感覺很舒服,很滿足。
由回憶返回現實,黃霑稱,
自己現在寫歌賺的錢,當然不止這個數了。
但是寫完錄完,一演奏,卻發現,這個也不喜歡,那個也不喜歡。
快樂感少了很多。
“很多年之前,我還不怎么認識他的時候,
他就已被封為粵語流行曲之父。”倪匡指著黃霑向蔡瀾稱贊道。
“多謝你,倪匡”
黃霑邊戴墨鏡,邊脫西服解領帶,邊對倪匡講。
倪匡意猶未盡,繼續道,
粵語流行曲是從他《問我》這首歌開始的,到現在這首歌仍是經典。
用方言能把一首歌的歌詞,填得那么有文化,
到現在為止,也只有《問我》一首。
此時黃霑已整理就緒,袖口已挽好,領口上的扣子已解開,人也坐到了地上。
“說起《問我》呢,是有個故事的”黃霑開口了。
當時是亞視的前身“麗的電視”的音樂主任黎小田先生,
寫了一首歌,用作電影《跳灰》的主題曲。
找我寫歌詞,我寫了四份歌詞都不喜歡,被人罵得很慘,都丟掉了,
交貨時間要到了,又有這么多人罵我,怎么辦呢?于是:
問我歡呼聲有幾多
問我悲哭聲有幾多
我如何能夠
一一去數清楚
問我點解會高興
究竟點解要苦楚
我笑住回答
講一聲 我系我
面對世界一切
那怕會如何
全心去承受結果
就算我有百般對
或者千般錯
全心保存真的我
愿我一生去到終結
無論歷盡幾許風波
我仍然 我仍然
能夠講一聲
我系我
(此為黃霑現場即興演唱歌詞,和原版歌詞有出入)
黃霑繼續道,黎小田看到后,很喜歡。
他當時在麗的電視主持《家燕與小田》,就現場唱了出來。我都不知道。
第二天,華娃(黃霑的第一任妻子,當時已分居)打電話來,問黃霑,
“昨晚黎小田唱的那首歌是不是你寫的?”
“什么歌啊,我沒看那個節目。”
“就問什么問什么那首”
“是??!是?。 ?/p>
講道此處,黃霑頗為自豪,向倪匡、蔡瀾解釋稱,
當時黎小田在節目中,并沒有提到我。
但她卻能猜到是我。
她說,全香港我認識的填詞人,沒幾個能寫得出這樣的歌詞。
也只有你這個衰仔了。
(不得不說,最了解黃霑的還是他的第一任妻子)
黃霑輕嘆一口氣,忽又反問倪匡
“你真的很中意我的《問我》啊”
“很中意很中意,無論詞還是曲,都很中意,
我覺得這首歌是經典歌,幾百年后仍會流行?!蹦呖锎鸬?。
黃霑調侃稱,那你先讓你的兒子倪震學會唱再說。
倪匡又一次激動道:
“自從這首歌之后,粵語歌才開始流行的,本來粵語歌已經消失了。”
這時,黃霑謙虛起來,緩緩道:
“不能這樣講,許冠杰有幾首也挺好的?!?/p>
“繼續講你自己啊,《問我》以后,怎么開廣告公司了?”倪匡也變得好奇起來。
黃霑稱,寫《問我》的時候,已經在開廣告公司了。
當時,我跟林燕妮各出兩萬港幣。
“才兩萬塊,就能賣給別人幾千萬啊?!這么好賺得嗎?”倪匡驚訝道。
(指1986年,黃霑的“黃與林”廣告公司被盛世收購)
“我們當時挨得很辛苦啊”
“大佬,才十年八年而已嘛!”
黃霑回憶稱,廣告公司前幾個月一個客戶都沒有的,
直到第七個月,才接到一筆大單。
“是一款很老牌子的白蘭地。”黃霑笑稱
(這里指軒尼詩。軒尼詩經典廣告詞:“人頭馬一開,好事自然來”便是黃霑寫于此時)
在三人的嬉笑聲中,節目也到了尾聲。
雖然這期沒有請大咖嘉賓,但這三人,哪一位又不是真正的大咖!
三人所處行業雖不同,背后的故事卻都精彩紛呈。
你更喜歡誰多一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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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匡早年的逃亡之路,大雪之夜騎馬狂奔,倪匡:今天做夢都會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