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超越的新劇《說英雄誰是英雄》播了半個月，也糊了半個月。
今天終于在滿屏“劉亦菲宇宙洪荒第一美”的夾縫中，被罵上熱搜。也算沒白蹭“新武俠”名頭一場。罵點也算新，不是楊超越演技，不是打戲敷衍，不是偽江湖、真古偶。而是現(xiàn)在的電視劇還能不能拍強奸戲？如果拍了，那里面被侵犯的女性角色，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面對？
《說英雄誰是英雄》是這樣處理的，然后被罵翻：女二號在雪地里被不知名歹人強暴。友軍趕來相救，歹人逃脫。她哭著以雪掩埋自己的血跡，不想讓旁人看見。回到住處，清洗身體，坐在澡盆里自言自語自我寬慰：沒關(guān)系，就當被狗咬了。
說是這么說，但還是一臉悲戚，一臉淚。網(wǎng)友罵的主要是以下三點：一、2022年了，拍女人成長的重要契機，竟然還是被強奸？二、女二掩埋的血跡是處子血；洗澡是覺得自己臟了；哭哭啼啼更是不應(yīng)該。他們強調(diào)原著里的女二此處根本不當回事，只說了“就當被狗咬”。沒洗，沒一直哭。這才是現(xiàn)在該被推崇的女性形象。三、綜上所述，導(dǎo)演李木戈厭女、三觀不正。李木戈發(fā)微博回應(yīng)，文案水平令人驚訝，是連小風小浪實習生面試都不會通過的水平：
前言不搭后語，懶得花筆墨猜測、分析他的意思。他個人怎么解釋不重要，劇好不好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問題本身：現(xiàn)在的電視劇還能不能拍強奸戲？如果拍了，那里面被侵犯的女性角色，該用怎樣的態(tài)度面對？我是這樣想的，不一定完全對，歡迎大家在完整看過全文后，來留言討論：一、其實是老生常談——在影視創(chuàng)作領(lǐng)域，真實和想象力，比三觀正重要。另外，只要現(xiàn)實生活里，性犯罪沒有被全面清零，它依然是女性要面對的巨大危險之一，文藝作品就可以表達。二、角色行為要結(jié)合她所處的前后語境去看完整面。理解一個角色應(yīng)該像理解一個現(xiàn)實中的人一樣。人不是紅袖標，不是宣傳口號，不是永遠絕對正確。人也不是10秒短視頻，只能活出一個爽點。一個女人既可以在困難面前不屈不撓，也可以在受到傷害后脆弱、流淚、不知所措。還可以走出脆弱，重建自己。三、角色可以有她的時代局限性，但高明的創(chuàng)作者應(yīng)該是與時俱進的。尤其是拍古裝。高級的古裝片，應(yīng)該是用現(xiàn)代人的視角去解讀宗法社會里的人。先用大家看最多、最好理解的宮廷劇當例子解釋：三流導(dǎo)演才會去歌頌皇帝的豐功偉業(yè)。二流作品可以拍出皇權(quán)對人的異化。諷刺那些為了權(quán)力欲望，傾軋陷害、互相殘殺的大人物們。
一流水準應(yīng)該去批判皇權(quán)專制，批判吃人的宗法禮教。最后甚至連皇帝本人都成為皇宮的囚徒。
截至目前，最后一個摸到這一層的國產(chǎn)劇，應(yīng)該是《甄嬛傳》。
再具體到女性被強暴這個情節(jié)，一流古裝片是怎么拍的，以前也有過正面例子，這個我在后文詳說。四、科學(xué)證實，根本沒有處子血這個東西。如果被強暴導(dǎo)致出血，應(yīng)該叫陰道裂傷。《說英雄誰是英雄》沒有明確說女二掩埋的血跡叫“處子血”，這是罵它的觀眾起的名字。根據(jù)這些觀眾的解讀，女二掩埋血跡，代表她不能接受失去童貞，覺得有性經(jīng)驗可恥，拉低了原著的立意。原著里的女二是事業(yè)女強人，根本不在乎，認為“不過是皮肉罷了”。
按照這個邏輯，被強暴等于進行了一次性行為而已。這等言論，可以說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對真實的女性問題一無所知了。五、強奸是非常嚴重的暴力行為，絕不能簡單地把它等同于性行為，或者“被狗咬”。更不能跟貞操觀念混為一談。不是踢翻了貞操枷鎖的女人，被強暴后就不會身心受創(chuàng)。強暴帶來的痛苦程度跟性觀念是否開放，沒有等號關(guān)系。如果為了迎合那些慕強跟女權(quán)傻傻分不清楚的觀眾，讓女性角色無所不能到連被暴力侵犯，都不能悲傷痛苦。只能毫發(fā)無損，原地跳起，不屑一顧來句“不過是被狗咬了”，才是對女性極大的不尊重。貞操觀念是被踢翻了，但近來只會嚷嚷女性角色都該刀槍不入，無所不能的人，給女性上了新的枷鎖。他們把獨立女性理解成漂亮、有錢、有特權(quán)的女人，抱團成了一種新三觀黨。
前幾年說的老三觀黨，是那些非要在影視作品里上思想品德課，要求角色不能有道德瑕疵，只能活成感動地球的絕世好人。新三觀黨則是用女性主義的殼包裝慕強的本質(zhì)。簡稱假女權(quán)，真功利。他們說原著中女二不在乎被強暴，前面一定要帶一句“她有超強的事業(yè)心。”
功利本身不是錯，只是真實的人性。崇拜事業(yè)強人，也不是這屆年輕人的新發(fā)明。只是這個碎片信息時代，光顧著塞給我們一堆所謂新理論、新概念，卻忘記留出讓人系統(tǒng)學(xué)習的時間。獲取知識的渠道不是微博就是短視頻金句，看似眼界打開，實則更加封閉。社交媒體又讓持相同意見的人輕易找到同類，抱成團，彼此印證自己的絕對正確。加上越來越嚴苛的審查制度，在大眾傳媒產(chǎn)品里，看不到真實的人性。人的思維模式，被規(guī)訓(xùn)成只有黑白兩色。一個個小年輕們就變成了小頑固，被砍掉了接受復(fù)雜人性和不同觀點的能力。而這些年網(wǎng)上唯一相對安全的公共討論就是女性議題。于是一知半解的小頑固們，就把本性里的功利慕強，和女性獨立混淆在了一起。獨立不是搞錢搞事業(yè)無所不能大女主。獨立是自由選擇的權(quán)利，是可以搞事業(yè)，也可以不搞。是可以不受傷，也可以關(guān)上門暗自療傷。出于嚴謹，我特地翻了《說英雄誰是英雄》原著小說，女二的確說過“就當被狗咬。”但這句話是被侵犯事件過去了很久以后，對那個真兇說的。真兇想借此羞辱她，原文是：“我已玷污了你的身子了，我賺了，你失貞了，你又能奈我何……”雷純已平平靜靜閑閑淡淡地接道：“你看扁了我了。那算什么？你以為我會尋死？從此心系于你？告訴你，我當是給狗咬了一口。我是江湖兒女，不在乎這些。”原著作者溫瑞安倒是真做到了用現(xiàn)代觀念解構(gòu)古時候的人。他剛剛在Lofer上發(fā)文回應(yīng)，讓人不要打著他的旗號，去大肆批判，黨同伐異。
03最后說說一流的古裝劇是怎么拍女性被強暴這個情節(jié)的。兩個典型的例子，一是小龍女，二是霓凰郡主。
小龍女在知道當初蒙住自己眼睛的人，不是楊過是尹志平后，悲憤交加。她和久別重逢的楊過說過這兩句話：“過兒，我的清白已為此人玷污，縱然傷愈，也不能和你長相廝守。”“我既非清白之軀，又是個垂死之人，你何必……你何必待我這樣好？”看起來還是抱著貞操觀的舊式女人。
但以上言論僅代表小龍女個人立場，和作者本人無關(guān)。
金庸大師寫小龍女和楊過這對CP，寫的就是反世俗禮教，追求自由的愛情和人生。大師是這樣處理的：小龍女每說一則牌坊精言論，楊過就出來哭哭啼啼、罵罵咧咧。小龍女說自己不清白了，楊過先是狂噴優(yōu)美中國話：“什么師待名分，什么名節(jié)清白，咱們通通當是放屁！通通滾他媽的蛋！”接著拉踩死了好久的林朝英和王重陽：“當年重陽先師和我古墓派祖師婆婆原該好好結(jié)為夫妻，不知為了甚麼勞什子古怪禮教，弄得各自遺恨而終。”
一個殘疾人，一個被強奸過的女人，還身受重傷，命不久矣。他們在林朝英、王重陽這兩個只會搞事業(yè)，不敢追求真愛的宗師大佬畫像前拜堂成親。既是對禮教的挑戰(zhàn)，也是他們情比金堅的象征。古天樂、李若彤版《神雕》演到此刻，結(jié)合這對倒霉蛋的悲慘命運，配上婚禮誓詞，感人至深。連最古板的老道姑都鐵女落淚。
《神雕俠侶》寫于1959年，打碎貞操牌坊，沖破父權(quán)束縛，追求婚戀自由，已經(jīng)是60多年前的小說主題了。現(xiàn)在古言小說又返祖回了雙潔時代，電視劇拍攝更滯后。拍女性被強暴勢必是怎么拍怎么錯。《說英雄》拍法還很過時，沒有讓女二立刻重振旗鼓，報仇雪恨，而是先悲悲戚戚，再不知道過多少集，才讓她恢復(fù)創(chuàng)傷。沒法立刻切碎，做成所謂大女人短視頻刷屏。近來看過最聰明的拍法，就是《瑯琊榜》里的霓凰郡主。貴妃陷害霓凰，下藥讓人迷奸她。以為霓凰必然會吃啞巴虧，不敢聲張。
但霓凰先是靠超強能力擺脫陷阱，再大大方方去皇上面前告狀。冷笑說：“也許貴妃還指望我為了掩此屈辱，忍氣吞聲呢。可惜她還是錯看了我霓凰，且莫說她今日未曾得手，就算被她得了手，想讓我因此屈服于她也是白日做夢，決無可能。”既沒真的被害，還手起刀落，當場報仇。無論是節(jié)奏還是價值觀，都符合現(xiàn)在觀眾的習慣。通篇寫完，突然覺得我把《說英雄》里一場夾生的戲，上升到了它不配有的立意上。為表我真沒收錢，只是有感而發(fā)，在此喊話李木戈：片子拍出來，就該被自由評論。無論如何，罵觀眾是不對的。如果一定要罵，也別自己寫文案了，可以花錢雇我，我?guī)湍銓憽?/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