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頭，國產劇的女性角色還是太少也太單薄了，看怕了乏味失真的大女主，我還是更懷念那些有骨的、致命的“蛇蝎美人”。
可如今就算是“蛇蝎”也有了新模板，差不多的裝扮，差不多被情所困的套路，結尾總是無可避免地掉落雌競陷阱。
但我愛的致命女人，她們不是非得借助男性才能完成轉變的，而是一開始就是“危險”本身。
前陣子，樸贊郁新片子《分手的決心》里湯唯飾演的“徐婡”，就是這樣一種例子。
分手的決心
Decision to Leave
在戲里，徐婡明明是嫌疑人，可她不像是等待被捕獲的獵物，反而更像是故事的引誘者。
當警官意識到不對勁，質問她“我有那么容易糊弄嗎？”時，她只是安靜地反問：“我有那么壞嗎？”。
她甚至是有意識地、巧妙地用著自己的美和溫柔蠱惑著、懲罰著對手，而你看不透她眼底的狡黠。
僅僅是幾分鐘的預告片，就能嗅出致命味道。
我毫不奇怪地相信，徐婡這角色本身就藏有湯唯的基因，一些在樸贊郁鏡頭下才展現的獨特勇勁，那是從前《晚秋》里的安娜、《色·戒》里的王佳芝都缺失的一種深刻的主導性。
說實話，這兩個湯唯最經典的角色，當然也是有智慧的、美的，可細究內心，始終是空的。
《色戒》
雖然王佳芝看起來是個間諜，是個充滿獨立性的引誘者，可她的內心是缺愛的，她不清楚自己是個怎樣的人，而只能通過易先生的愛來反饋支撐著自我。
她是枚棋子，卻沒有破局的勇氣。后來她為易先生的飛蛾撲火，也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證明自己愛的價值罷了，她是被動的。
《晚秋》
而安娜呢，為情人默默獻出一切，故事的悲涼屬性注定讓她凋敗的內心需要被人救贖、被解脫，所以她即使是經典的，仍更像傳統印象中被愛困身的女人。
她們迷茫、不由自主陷入愛情中，而不由自主的根本是摸不清真實的自己。
可湯唯和徐婡，可都是清楚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并且毫不遲疑進攻著的女人啊，她們是這樣一種勇猛的迷人存在。
想起來她在古早的采訪節目中說自己出道前曾經被拒絕了無數次，可那種勁好像就刻在了骨子里，認準的事不走到底不罷休，硬是靠著不停地試鏡、不停地考試，最后才上了中戲，遇上《色·戒》，并毫不猶疑地抓住機會，才有了如今的湯唯。
她的“危險”，是善于“利用”漂亮的野心，是無畏外界話語的韌勁，也是強大清晰的自我。
后來也是在另一檔節目，才知道當初面對《色·戒》中最難拍的親密戲，竟然還是湯唯最先突破了心理障礙，面不紅心不跳地完成每個精巧安排的動作。
當外界的人嘲笑她從此要“嫁不出”了，她端著一顆強心臟置若罔聞。
那年臺灣金馬獎上，主持和嘉賓在臺上不停拿她的床戲開玩笑，可鏡頭掃過的湯唯，依然如同今天在戛納紅毯一樣，不見絲毫怯意，氣定神閑。
前幾天的戛納紅毯
甚至當年還在上臺給別人頒獎時不慌不忙地和李云迪調了個侃“想不明白為什么我會被安排來頒音樂獎呢，我想大會應該會給我安排頒個視覺之類的獎項”。
要是不了解她的故事，還真無法在風平浪靜的美人相貌之下，察覺到這些強大的力量。
樸贊郁看懂了湯唯，所以他說這個角色是為湯唯而寫的。
他的構圖捕捉著湯唯的勇，也繪出了一個新的“蛇蝎女人”，當你以為她只是個文藝女青年時，其實她是憤怒的獅子。
湯唯的“蛇蝎”是溫和的，她的攻擊性不輕易外露，可溫和被撕裂過后，又有冷酷聰慧的底色。
總覺得樸贊郁的厲害之處，不只是太會拍女人，還在于太能看透“女性”之下，野性又撲朔迷離的張力了。
他曾經說過，他開始拍女性，就是因為認識到了自己的局限。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他電影中的女性，總是那么獨特。
她們身上總有能做并敢做的尖銳氣息，女性不僅生為女人，而且是能成為真正的女人，去消解、重構每一種可能性。
比如《小姐》中的秀子和侍女，她們和原著也是不一樣的，一切都是不同的。
在小說結局里，其實小姐并沒有正視自己的情感，而是在為了私欲把侍女送入瘋人院后，落荒而逃。她被騙，被囚禁，最終無路可去，只能回到困了她半輩子的荊棘山莊，并從此以寫情欲讀物為生。
她放棄了對自己感情、自由的爭取，也無力反擊外界的種種桎梏，兜兜轉轉又重新踏入了痛苦的根源。
而樸贊郁的《小姐》卻兇猛地打破了這種痛苦。
當秀子邂逅了侍女，她重新喚醒了自我，并最終聽從了內心感情的呼喚，對一直以來死死禁錮著她的男性世界反戈一擊。
小姐與侍女一起策劃的局中局，把那些自以為掌握了全部的男人都攪得團團亂。
金敏喜扮演的秀子仍是引誘者的形象，可她引誘的目的卻從利己的私欲轉變成了愛人間的承諾和共贏，這時，蛇蝎美人便是反擊性別桎梏、帶有顛覆性的最新鮮的力量。
《小姐》
而《蝙蝠》里的泰銖也是坦蕩、獨立、擁有自己命運主導權的。
當她被轉化為吸血鬼后，她享受著情欲的快意，她捕獲神父的愛，在不被祝福的愛情里，她擁有著神父也無法比擬的決心，即使最終要與神父共同自我毀滅，她也決定這么做，這仍是她自己選擇的。
《蝙蝠》
在里頭，泰銖的危險性，是用不擇手段甚至自我毀滅的方式來完成作為主體的解放。
她太坦蕩了，當神父說“我們可能要到地獄見面了”時，她反而輕松地說，死就死了，然后在灰飛煙滅前，穿上了神父贈予她的鞋子，最后一次表達不被祝福的愛意。
《蝙蝠》
而到了《親切的金子》《斯托克》里，除了主導者是女性之外，戲里頭的女性也在不同的故事中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贖的蛻變。
《親切的金子》
金子在殺與不殺中想明白了復仇對自己的含義，放棄了原先的計劃，用了另一種方式去贖罪，而到了《斯托克》中，繼承了殺手基因的英迪亞，終于也在復仇中認清了靈魂底色。她走向了自己，并完成了與自己的和解。
《斯托克》
在樸贊郁的電影中，故事是虛構的，可女性的新鮮意識卻是真實的。
她們帶著迷惑性的面孔，在未知的世界中無聲冒險與反擊，她們掌控著自己生活的主導權，在或暗或明的抉擇中，自由地挑選著未來。沒有雌競，而只有共贏。
我太愛樸贊郁鏡頭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人了。而我想，也只有他最能拍出“蛇蝎女人”的美了。不是虛與委蛇的落俗，而是自有一個世界，游離桎梏之外的聰明蠱惑。
他挑選的面孔也都不是世俗的漂亮，甚至是帶有瑕疵的，可就在那些特寫下的眼神、似笑非笑的表情中，最是風情萬種。
說實話，在國產電影里，已經不知道有多久沒見過這樣帶感的女性了。電影創造了一個按欲望剪裁的性別世界，從很早開始，“蛇蝎”就像個壞詞，被它套上的女性，都是為情為金不停內耗的刻板女人。
可我覺得也是時候打破這種敘事了。拋開形容詞性的標簽，她們甚至可以是我們懷念的港女，本質上，她們都是那些敢愛敢狠、勇猛的酷女孩。
不管是大女主還是各種女性角色，值得被探索的女性腳本不是沒有，最緊要的是，她們不需要被刻板地展演，而是需要被顛覆，被重新講述。
畢竟，對女孩們的刻板，不需要重來一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