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正在被一群人欺凌。
他們按住她，在額頭點上一排朱紅的“吉祥痣”，嘴用手帕塞住，隨著鮮血流出，鼻子被粗暴地打上鼻釘。
這是印度孟買，一座叫卡馬提普拉的小鎮(zhèn)，全世界最大的紅燈區(qū)之一。
網(wǎng)飛新片《甘古拜·卡蒂婭瓦迪》上線，在印度本土火速奪得票房冠軍。
開場就讓人毛骨悚然。
新來的14歲女孩不肯馴服，第一次營業(yè)就咬傷了嫖客，被老鴇用鐵鏈拴住，狠狠教訓。
幾天過去了，女孩寧可餓死也不屈從。手下給老鴇出主意，只能請甘古拜出馬了。
甘古拜是整個紅燈區(qū)唯一讓男人俯首稱臣的女人。她的職業(yè)是另一家妓院的老鴇，卻總是穿著天鵝一樣潔白的紗麗，驕傲得一塵不染。當她招搖過市，沒有一個無賴敢輕薄她，只是敬和怕。
當昏暗的破屋子里只剩下兩個人，甘古拜問蓬頭垢面的女孩：你是怎么到這里的？
女孩說，是被丈夫賣掉的。
甘古拜冷冷笑了笑，對女孩講起自己的過去。
她原名甘加，出身富人家庭，父親是大律師。她愛唱歌跳舞，和很多少女一樣，最大的夢想就是勇闖寶萊塢當女明星。
16歲的時候，甘加愛上了父親的會計，一個比她大12歲的男人。
男友說他有個姨媽跟制片人很熟，手握大量資源，能幫她進寶萊塢。
兩人私定終身，甘加偷出媽媽的錢和珠寶，跟男友坐上去孟買的火車，一路上都在憧憬婚后的幸福。
到了孟買，七繞八拐被帶進一座大房子，里面或站或坐很多女孩，氣氛怪異。
男友帶走了她的包裹，說去請制片人。從那之后，她再沒見過這個男人。
滿臉橫肉的“姨媽”告訴甘加，她被賣了，價格1000盧比（約合人民幣86塊錢）。
甘加反抗，也是被拳打腳踢，鐵鏈拴住，不給吃喝。
幾天后，甘加妥協(xié)了。她被迫學會了倚門勾手指招呼客人，并改名甘古拜。
她的性格，是那種“哪怕被賣進青樓都要當頭牌”的要強。出眾的美貌，鮮明的個性，迅速讓她成為這里最受火的姑娘，嫖客們流著口水慕名而來。
搖錢樹總是有特權的。甘古拜帶著姐妹們罷工，拒絕365天24小時無休，每周要求一個休息日，出去看電影、下餐館。
直到一場噩夢到來。
某天凌晨，一名嫖客出雙倍價錢要見她。這是當?shù)匾粋€流氓，心理變態(tài)，嗜血暴力。
甘古拜眼睛受傷，嘴唇破裂，手臂骨折，巨大的傷口從胸部延伸到腹部，縫了15針。
老鴇態(tài)度卑鄙至極，任她尖叫哭喊，既不破門救人也不肯報警，生怕斷了財路。
在醫(yī)院，甘古拜還被推到儲藏室“隔離”，就連護士都認為，妓女不配住病房，應該去睡垃圾場。
既然沒有人能伸張正義，甘古拜就自己去尋找公道。
當時是1960年代，孟買黑幫橫行，一方面殺人越貨干盡壞事，另一方面也劫富濟貧樹立口碑。
甘古拜得知當?shù)刈钣袡鄤莸暮诘来骲oss叫卡里姆·拉拉，外號“孟買的國王”，能力通天。
她在他前去祈禱的路上，攔住了大boss。
大boss從沒見過這樣坦率大膽的女孩，猛虎為薔薇折服，居然認她做了干妹妹。
當變態(tài)流氓又一次付了四倍價錢給老鴇，再次侵犯甘古拜的時候，大boss及時趕到，在鬧市中心當眾處決了他。
甘古拜踩著滿地血污走過，再沒有一個人敢欺負她。
幾年后老鴇病死，甘古拜接任老板娘，憑著菩薩心腸霹靂手段，成了這片紅燈區(qū)的話事人。
她從不剝削強迫女孩，對于被賣入妓院的少女，讓對方自己選擇去留，甚至愿意花十倍價錢，為寧死不屈的女孩贖身。
相當一部分女孩自愿留下來，她們也是被丈夫賣到妓院，無家可歸。還有的婦女是為了逃離家暴，但又沒有財產(chǎn)、工作和親人，只能淪為娼妓混口飯吃。
在甘古拜的庇護下，女孩們境遇比從前好多了，但最底層的處境并不能改變。
銀行不給妓女開戶，學校不肯收妓女的孩子，治病救人的醫(yī)院也看不起妓女。
在弱肉強食的叢林里，掌握權力才能長久活下去。
所以甘古拜決定從政，競選區(qū)長。
妓女當官？這在任何地方都會被看成天大的笑話，但甘古拜拼死都要上。
她有一個毒辣、陰狠、有手腕的競爭對手。這就意味著，要有更多的勇敢、謀略，以及錢。
甘古拜想方設法拿到酒水的經(jīng)營權，讓紅燈區(qū)的女人們多掙些錢。
她發(fā)表演講，接受報紙采訪，呼喚社會改變對性工作者的歧視，為她們爭取和其他行業(yè)平等的權利。種種言行驚動了高層，受到時任總理的接見。
有兩個細節(jié)橋段，直戳痛處。
一是愛情。
甘古拜在后院發(fā)現(xiàn)鐵籠里鎖著一個頹廢的15歲女孩。
是中年妓女庫桑的女兒。甘古拜對庫桑說，你不該這么對待孩子。庫桑冷笑：我能怎么辦？放她出來，一旦有男人看見，她就會和我們一樣被吞噬。不是把她嫁出去，就是把她殺了，我絕不讓她也當妓女。
性工作者一旦生下孩子，不是自生自滅，就是重復母親的命運。沒有人愿意娶一個妓女的女兒，即使她是個好姑娘。
甘古拜帶著豐厚的嫁妝，去城中的年輕裁縫家提親。
裁縫母親起初拒絕這門婚事，但面對捧到眼前的一大堆金銀珠寶，妥協(xié)了。
英俊的裁縫崩潰了。他迷戀甘古拜，一廂情愿以為姐弟戀能開花結(jié)果，不料自己轉(zhuǎn)眼被女神當個物件兒似的買了下來。
甘古拜要求小弟弟一定娶女孩。她清楚兩人各方面都不匹配，不可能有結(jié)果。而可憐的女孩，必須有個靠譜的人去救贖。
在她的信念里，能救一個是一個。
跟保護更多女性的大夢想相比，甘古拜親手砍斷自己的小情愛。
最后當她保住了卡馬提普拉所有女性的周全，接受鋪天蓋地的歡呼崇拜時，看見舊情人站在人群里，摟著懷孕的年輕妻子。
或許是這段愛情最好的be了。
二是親情。
一個身患重病的女孩來道別，說自己不想客死異鄉(xiāng)，要回家鄉(xiāng)去度過彌留的時光。
甘古拜勸她，回到家鄉(xiāng)你也未必有活路。但女孩執(zhí)意要走。
甘古拜嘆了口氣說，如果家人容不下你，隨時回來，這里的姐妹照顧你最后一程。
女孩走了。甘古拜也鼓足勇氣，想給十二年沒見的父母打個電話。
電話終于接通，她膽怯地喊了一聲媽。
媽媽沒有想象中的狂喜和淚奔，更沒有要求見一面，而是冷漠摻雜懷疑：你打電話來做什么？
媽媽已經(jīng)再嫁。爸爸幾年前去世，臨終都不肯喝恒河水，因為“恒河”的發(fā)音Ganga跟她的名字相似。身為大律師的爸爸，至死都在嫌棄女兒辱沒了門庭。
人世間最暗黑的事是什么？不是莫名遭受傷害，而是在滿心傷痕的時候，原本應該庇護你的家也變成了冰窟。
有女孩被賣到妓院，拼死逃回家，結(jié)果卻是被父親和哥哥吊死，因為她讓家門蒙羞。
人倫和親情，受社會文化影響至深。在一個吃人的大環(huán)境下，父母能給的愛又是多么有限，多么涼薄。
這部真人傳記電影，用今天的女性視角看來好像有點“三觀不正”。
最大的爭議是，甘古拜自己就是受害者，卻主張賣淫合法化。這是她認知的局限，當然受制于年代、國情。
但她為女性奔走的腳步從沒有停下，她一直在努力。
海報上寫，“她要那座黑玫瑰園一直欣欣向榮。”
不是為了榨取暴利，而是為了那些女性能夠活下來。父母給不了，男人給不了，社會給不了，她給。很多女孩叫她“母親”。
她鼓勵女孩子們，“活得有尊嚴，不要害怕任何事。”
即使鼓勵的對象，是那些在公眾眼里甚至在自己眼里，都毫無尊嚴的女孩。有買賣才有傷害，如果說骯臟，那些主動去購買性服務的人才骯臟吧。
甘古拜·卡蒂婭瓦迪（Gangubai Kathiawadi）確有其人。
電影對甘古拜的一生做了適度美化。真實的她一身黑料，抽煙酗酒嗜賭，是妓女，又有黑道勢力，也是知名的社會活動家。
2008年甘古拜因心臟疾病去世，時年69歲。
至今六十多年里，她的畫像被擺放在印度的街頭巷尾尤其紅燈區(qū)，被奉為神明。
印度女性如此崇拜這個絲毫不完美的女人，十分容易理解。
因為她們太需要這樣的光亮了。
前不久，印度一名13歲女孩遭到4名男子性侵后，去警局報案，竟再次遭到侵犯，施害者竟是警局負責人，案件引起軒然大波。
從2012年德里黑公交案，到2022年女孩在警局被侵犯，十年了，多數(shù)印度女孩根本就沒有像寶萊塢大女主電影那樣開掛。
▲圖源《神秘巨星》
連疫情，都阻擋不了傷害女性的妖魔鬼怪。
2020年，印度喀拉拉邦一名19歲女孩被確診感染新冠，在被送去隔離點時，竟被救護車司機性侵。
這足以震碎正常人類的三觀。
《泰晤士報》一則新聞，更是在荒誕中透著心酸。印度泰米爾納德邦一位早年喪偶的單親媽媽，為了能順利撫養(yǎng)女兒長大，剪掉長發(fā)，女扮男裝，搬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小鎮(zhèn)，假扮單親爸爸生活了39年。
這其中的萬般無奈，誰能體會。
▲圖源《德里罪案》
印度婚戀市場還有一條潛規(guī)則，女孩年齡越大嫁妝就越多。下層群體的女孩被看作賠錢貨，12歲以前早早出嫁，因為這時候最省錢。
嫁人命運未卜，留在娘家也兇險。
印度媒體報道過，北方邦巴雷利市一名九年級女孩失蹤10天，警方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是父親伙同表兄把親生女兒殺害后焚尸，拋進河里。原因是女孩和同一宗族的青年戀愛，據(jù)說未婚先孕。
僅2015年，印度北方邦就發(fā)生過131 起“家族榮譽謀殺”，當然絕大多數(shù)是年輕女性。
英國教授羅思義在一次演講里說：“如果印度女性被允許移民到中國，我保證數(shù)億人將很快翻越喜馬拉雅山，來到中國。”
她們只能是“令人窒息的絕望，與曲徑通幽的希望”（網(wǎng)友評）。
所以，13億人口的印度，盛產(chǎn)女性主義電影，充滿了熱血沸騰的逆襲，不乏狗血、奇跡和巧合。
就像甘古拜這個角色，身上也集齊了霸道總裁文的女主元素——不近女色的大boss無條件庇護，小鮮肉裁縫一片癡情，外國記者藍顏知己般的懂得與幫助。
這跟我們國產(chǎn)劇常見的“從男一到男五都愛我”的女主光環(huán)，并沒有本質(zhì)不同。
往往是，觀眾越缺少什么，爽片越渲染什么，這是一種心理補償機制。
同樣身為女性，我們無力改變什么，但至少可以多一些發(fā)聲。
讓全世界更多目光投向她們，關注或許是改變的前一步。
沒有女孩原本該屬于泥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