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1月21日，85歲的臺灣金牌制作人周游，與丈夫李朝永一同出席為紀念胡金銓而舉辦的「島嶼江湖：武俠在臺灣」影視特展，就武俠劇的發展以及改革展開討論。
周游特別擅長制作武俠劇，與楊佩佩、瓊瑤、周令剛并稱臺灣四大金牌制作人，人稱阿姑。
她與李朝永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一起拍攝了不少膾炙人口的佳作，為臺灣武俠劇的發展做出過很大的貢獻。
回憶起她和李朝永拍武俠片的那段經歷，周游說：“我們之前拍武俠片有很多限制，但我們都勇敢去拍，結果還真創造出了不少經典”。
不得不承認，周游確實創作出了不少精品武俠劇，比如由孟飛、潘迎紫主演的《神雕俠侶》，該劇就曾創下過54.7%的超高收視率，直接造就了潘迎紫最輝煌的十年電視生涯。
在周游和李朝永一起制作的武俠劇中，除了《神雕俠侶》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外，與吉林電視臺合拍的《雪山飛狐》也是一例。
91版《雪山飛狐》在當時也是火爆兩岸三地深得觀眾喜愛，在CCTV評選的“8090后最難忘的十大經典港臺劇”中，位列第四。
時至今日，即便30多年過去了，該劇仍然是眾多版本中重播率最高的。縱使后來幾經翻拍，也難以撼動它在觀眾們心中的位置。
然而，誰又能想到，就是這樣的一部佳作，卻差點讓制作人周游和老東家中視鬧掰了。
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接下來，我們就來聊一聊《雪山飛狐》的幕后故事。
寫在前面，拍攝背景有些冗長，請務必看完，不感興趣的朋友可自行跳過背景段。如有不同意見，可以留言一起探討，切勿亂噴。
上世紀80年代，臺灣盛行“跟風”拍攝武俠片的浪潮，所有能拍成武俠片的小說，幾乎都被“老三臺”拍了一個遍，不過收視率卻是一部不如一部。
為什么會這樣呢？個中緣由，還得從TVB拍攝的《楚留香》（79版）火爆臺灣說起。
1982年3月6日，中視在“金鐘獎外片觀摩展”上，首次播放了粵語版的《楚留香》，沒想到在場的所有人，都被劇中精彩的武打場面、以及華麗的服飾驚艷到了。
看到觀眾反應如此熱烈，中視就果斷買下了該劇的播放權，并將其翻譯成國語在臺播放。
《楚留香》在臺播出后反響巨大，不僅收視率沖破了70%，還引發了一連串的社會現象。
當時有媒體報道說：“只要香帥一出馬，治安就會立馬好轉，交通也會為之改善”。不難看出，該劇當時在臺灣的火爆程度。
隨著“中視首播港劇”這個先例一開，華視為了爭奪收視率，就緊隨其后購買了亞視拍攝的《琥珀青龍》，那一段時間，只要香港那邊拍攝武俠劇，老三臺都會爭相購入版權播放。
“惡性競爭”的結果就是港劇風靡臺灣嚴重擠壓當地的市場，致使很多臺灣的影視從業者都丟掉了“飯碗”。
這個現象是很多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于是臺灣當地的一些演員以及制作人就聯合了起來，一邊向相關部門抗議，一邊拍攝本土的武俠片“應戰”。
老三臺中最先應戰的是華視，華視為了接檔《琥珀青龍》，率先將古龍的武俠小說《小李飛刀》搬上了熒幕。
據制作人韋辛透露，他研究過港劇受歡迎的原因，他認為“港劇除了節奏明快、服裝道具講究之外，其他的并無可取之處，演員的演技根本沒法和臺灣的演員相比”。
所以，有點“不服氣”的韋辛，決定“取港劇之長，針對港劇的缺點”制作一部古裝武俠劇，向港劇發起挑戰。
不過，該劇并沒有激起多大的水花，反而被強大的港劇陣容打得毫無招架之力。
自此之后，臺灣有關部門為了保障當地的影視從業者就業，開始限制引入港版武俠劇，同時鼓勵一些有經驗的影視從業者，著手制作臺灣本土的武俠劇。
臺灣“禁播”港劇之后，武俠領域的作品就成了老三臺的力爭之地。華視翻拍《天蠶再變》，臺視、中視就分別翻拍《倚天屠龍記》、《神雕俠侶》與之分庭抗禮。
據不完全統計，僅僅是1984年-1986年兩年的時間，老三臺拍攝的武俠劇就接近30部。
中視這邊，由周游擔綱制作人及導演的就有7部：《神雕俠侶》、《鹿鼎記》、《神州俠侶》、《飛燕驚龍》、《大旗英雄傳》、《絳雪玄霜》、《金劍雕翎》。
臺視與之對抗的是：《倚天屠龍記》、《冷月孤星劍》、《笑傲江湖》、《楚留香新傳》（共四部）、《心劍》（內地更名為雪蘭心劍）、《揮劍問情》、《新絕代雙驕》。
華視成立最晚實力較弱，大多都是韋辛擔任制片人，只拍了《天蠶再變》、《俠客行》、《圣劍飛鷹》、《神劍無敵》、《七海游龍》、《生死門》7部。
毫不夸張地說，幾乎當時所有的武俠小說都遭到了“殃及”，實在找不到題材，老三臺就互相翻拍對方拍過的作品。
不過，拍來拍去都是同樣的套路，布景粗糙不說，光線也非常暗淡，以至于收視效果一部不如一部。
或許是因為看得太多了，觀眾就對武俠劇失去了興趣，反倒是華視拍攝的言情劇得到了觀眾們的喜愛，比如秦漢、劉雪華主演的《庭院深深》，趙雅芝、歐陽龍主演的《京華煙云》。
尤其是1989年劉立立帶著劇組，到內地取景（最早到內地取景）拍攝的《六個夢》系列，更是讓觀眾耳目一新。
瓊瑤劇的興起，讓臺灣言情劇一路火到了內地，在收獲一大批忠實觀眾的同時，也將內地的美景帶到了臺灣。
1990年，一直以拍攝古裝劇為主的周游，也意識到了武俠劇失去了吸引力，痛定思痛后，她決定針對臺灣古裝劇“布景粗糙、光線暗淡”等弊端進行改進。
她認為，不是武俠劇不受歡迎，而是當時的武俠劇拍得太多了，同質化嚴重，缺乏新意。
為了驗證她的這個想法，她與丈夫李朝永商量后打算同時制作兩部武俠劇，一部繼續按照之前的方式拍攝，另一部仿效《六個夢》前往內地實地取景拍攝。
為了方便比較，她就從（同一個作者）金庸的武俠小說中選出了兩部進行翻拍，一部是《天龍八部》，另一部是《雪山飛狐》。
前者交給了劉俊杰執導，后者則由她和丈夫李朝永負責拍攝，她選擇親自參與拍攝《雪山飛狐》有以下幾點原因。
其一是《雪山飛狐》的故事結構，是所有金庸武俠小說最好的。梁羽生曾經說過這樣的話：“我認為金庸小說，結構最好的是《雪山飛狐》，最松懈的是《天龍八部》”。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副院長譚邦和也說過：“《雪山飛狐》的故事構成與延續源于一個誤會，誤會非但沒有消除反而不斷被加深，最終導致了幾代人的恩怨仇殺。”
其二是當時的言情劇比較受歡迎，而《雪山飛狐》中關于愛情的描寫又不落俗套，正好適合觀眾的口味。
除此之外，《雪山飛狐》這部小說還是一個開放式的結局，拍攝起來更容易發揮。
金庸在《雪山飛狐》的后記里說過，小說沒有肯定的結局，他自己也想過七八種結局，胡斐那一刀劈或者不劈，全憑讀者的個性，以及讀者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做出抉擇。
由于《雪山飛狐》講述的是明末清初動蕩時期的故事，小說中的雪景又比較多，所以周游就把拍攝地鎖定在了長白山，因為長白山不但雪景壯觀，還是滿清的發源地。
為了盡可能地還原武俠小說中描繪的場景，周游決定與吉林電視臺、長春電影制片廠聯合起來，共同打造《雪山飛狐》。
然而，讓周游沒想到的是，她要到內地取景拍攝的這個想法竟然被中視拒絕了。
中視認為到內地取景拍攝耗時耗力，這樣做的代價太大，萬一不成功就得不償失，所以不愿意出資拍攝。
就當時的武俠劇受眾情況而言，中視的這個決定比較理智，但周游就是不肯妥協，于是她一氣之下就找到了臺視合作，并與臺視的節目部經理盛竹如達成了口頭協議。
倘若周游再轉投臺視，臺視就有了楊佩佩、周游、李岳峰等多員大將，不用想也知道對中視意味著什么。
中視為了留住周游，不僅答應了投資《雪山飛狐》，還答應了她為了“補償”臺視，監制署名一欄掛臺視節目部經理盛竹如的要求。
雖然中視最終答應了投資，但是多少還是有點“龍顏不悅”。周游這么一鬧，就為后來中視接手《戲說乾隆》埋下了伏筆。
《戲說乾隆》被華視“拒絕后”拍到一半拍不下去，中視肯天價接手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是求一個雙重保障，萬一《雪山飛狐》砸在了手里，還有《戲說乾隆》兜底。
二是扶持后起之秀接班，不至于周游一跳槽，中視就無將可用。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我們接著回歸正題。
有了投資，周游就找來編劇把《雪山飛狐》和《飛狐外傳》兩部小說結合起來，創作出了一個具有宏大歷史背景的劇本。
劇本出來之后，周游就與李朝永兵分兩路，周游前往內地負責洽談合作，李朝永則負責組建攝制組以及挑選演員。
為了保證收視效果，李朝永挑選的都是之前有過合作的演員，亦或者是周游一心想要捧的演員，例如飾演福康安的林煒。
孟飛是因為和周游一起合作的電視劇都取得了成功，所以他就以“保駕護航”的身份加入了劇組，在劇中飾演胡一刀和胡斐兩個角色。
湯鎮宗能夠出演田歸農，完全是因為他弟弟湯鎮業對他的“偏愛”。
據湯鎮業回憶，劇組一開始是找他演田歸農，但他覺得這個角色不討喜，于是他就把這個“難啃的骨頭”扔給了他的哥哥湯鎮宗。
王璐瑤接這部戲的時候，剛進入哈爾濱文工團不久，她能夠出演苗若蘭，得益于吉林電視臺的推薦。
“當時劇組在吉林電視臺設了一個招演員的點，在長影拍電影（電視劇），吉林電視臺有人讓我去見周游。”
繼王璐瑤之后，與鞏俐、史可、陳煒、金莉莉并稱中戲“五朵金花”的伍宇娟，也加入到了劇組。
等到所有的演員都敲定之后，李朝永就帶著劇組先后前往長春電影制片廠、長白山小天池開始了拍攝。
為了把長白山霧凇的唯美，以及銀裝素裹的蒼茫雪原搬上熒幕，演員們每天都要冒著風雪步行1個多小時，才能到達外景地進行拍攝。
零下三十幾度的寒冷氣候，讓沒有領略過東北凜冽風雪的南方演員吃盡了苦頭。
龔慈恩說她每天都要穿八雙襪子，然后再套上保鮮膜，最后才穿上鞋，結束拍攝后襪子都凍在了一起，她每次脫襪子就要用半個小時的時間。
孟飛在節目中也透露過，我們經常是在凌晨三四點就起來化妝，才到拍攝地就變成了“冰雪老人”。
雖然拍攝條件很艱苦，但是演員們演起戲來都非常認真，以至于每一個角色就像從小說中走出來的一樣。
孟飛憑借豐富的表演經驗，在胡一刀、胡斐兩個角色間自由切換，既演出了胡一刀的粗狂豪邁，又演出了青年胡斐的機敏果敢。
同樣出彩的還有慕思成飾演的苗人鳳，湯鎮宗飾演的田歸農，伍宇娟飾演的袁紫衣。
苗人鳳這個角色極富立體感，既有大俠的風骨，也不失兒女柔情、慈父人心，慕思成將英雄遲暮的“金面佛”演繹得入木三分。
伍宇娟飾演的袁紫衣俏麗嬌美、英姿颯爽，角色的復雜心態，也被伍宇娟表演得非常有層次感。
而湯鎮宗飾演的田歸農也不遑多讓，每當他出場的時候，總是會讓觀眾恨得咬牙切齒，甚至有觀眾都想把電視劇給砸了。
據湯鎮宗爆料，那一段時間他不想接戲，更不想演反派，最后還是在湯鎮業的勸說下才接了這個角色，為了詮釋好這個角色，湯鎮宗看了很多他弟弟演的反派角色。
結果正如湯鎮業意料的那樣，田歸農這個角色被觀眾罵慘了。
由于角色是湯鎮業讓出來的，演技也是跟他學的，所以湯鎮宗就把不討喜的這個鍋甩給了湯鎮業。
他在《家庭歡樂秀》欄目里說，田歸農這個角色，“有什么表情，什么反應，我都是跟他學的，你們不喜歡田歸農，都是因為他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我演正派比較多”。
個人覺得，劇中最出彩的當屬龔慈恩，特別是她塑造的程靈素，不僅讓無數觀眾為之傾倒，還讓無數觀眾心憐垂淚。
小時候一直不明白胡斐為什么就是不喜歡她，長大后讀過小說才知道，她“容貌卻也平平，肌膚枯黃，臉有菜色，身材瘦小，顯是窮村貧女。”
或許，每一個長得不夠漂亮的姑娘，都不可能成為讓胡斐一見傾心的袁紫衣，最有可能成為燃盡身軀，暖亮他人的程靈素。
龔慈恩演活了金庸筆下這個為了心中所愛最終丟掉性命的苦命人，而這個角色也為她贏得了很多贊美。
自從這個角色之后，就有了“每一個女孩，都是程靈素的化身”，“金庸十二釵，獨愛程靈素”的說法。
一個個鮮活的人物，大氣磅礴的場景，再搭配上蕩氣回腸的片頭曲以及情感細膩的片尾曲，使得這部武俠劇的質感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事實證明，周游的判斷沒有錯，不是武俠劇沒有了吸引力，而是武俠劇缺少了新意。
相比在攝影棚里拍攝的《天龍八部》，能還原小說場景的《雪山飛狐》更能鎖住觀眾的目光。
巍峨的長白山，壯美的天池，以及奔騰的溪流，讓看膩了“仿冒場景”的臺灣觀眾目不暇接。
《雪山飛狐》不僅讓臺灣的觀眾看到了唯美的霧凇，同時也讓當地的影視從業者看到了臺劇的發展方向。
也就是從這部劇之后，很多制作人紛紛仿效周游前往內地拍攝電視劇，從而促成了臺灣電視劇的“高質”時期。
《包青天》、《新白娘子傳奇》等經典作品的出現，讓曾經無比輝煌的港劇也漸漸失去了色彩。
可以說，那一段時間的臺劇，在內地的影響力和受歡迎程度，絲毫不輸港劇。
《雪山飛狐》的成功，標志著臺灣武俠劇告別了室內拍攝的歲月，開始轉向室外實景拍攝，對促進臺灣武俠劇的發展具有里程碑的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