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找到金世佳，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兒。
▲金世佳
作為一個明星，他的個人微博沒有展示任何帖子，近半年來發(fā)博量為0。
相冊里沒有自拍，頭像是一張?zhí)锎逭偷暮诎紫嗥＿@是金世佳19歲那年迷上的日本演員，那年，他跑遍了上海所有音像店，買下所有偶像的光盤和錄像帶，攢滿了一整個抽屜。
▲金世佳微博
如果沒看過《愛情公寓》，觀眾大概率并不認識他。如果按照上熱搜的頻率評判一個人紅不紅，金世佳大概從沒“紅”過。沒有作品在播時，他幾乎不跑到公眾面前說話。
在少數(shù)綜藝、采訪里看到這個人時，感覺也不太像個明星——似乎沒有一堆團隊在他背后擠眉弄眼、指手畫腳地提醒采訪稿順序。也許有，但他裝傻，或是固執(zhí)己見，非要說出那些他覺得發(fā)自內(nèi)心的、坦蕩的話。
出演一部曾經(jīng)全民爆紅的情景喜劇，起點本來很高，但他卻視之為“名聲陷阱”。他和王傳君一樣，選擇了轉(zhuǎn)身，逃離陸展博，逃離關(guān)谷神奇。他們背對流量，留下了高傲但又些許落寞的身影。
▲《愛情公寓》里，金世佳飾演的陸展博
演員最有力的話語永遠是角色。今年，金世佳與檀健次合作雙男主懸疑劇《獵罪圖鑒》，他在公眾視野重新活躍了一次。不過，觀眾還是在他身上看到了“陸展博”的影子。
那股壓不住的傲勁和沖勁兒，在一些特定的橋段催化出爆發(fā)力，痞帥，可以。但刑警該有的審慎、沉穩(wěn)不足。尤其是在老戲骨秦海璐、王驍?shù)妊輪T的對比下，觀眾直呼“還是那個陸展博”，莽撞，有幾分幼稚，情緒夸張。
▲《獵罪圖鑒》中的金世佳
種種跡象告訴金世佳，作為演員，他還不夠“好”。這個愛寫博客、愛碎碎念，有那么點兒狂、倨傲的演員已經(jīng)36歲了，在演技還能挑出瑕疵的階段，卻總把“藝術(shù)家”作為自己的目標，必然會受到一定的嘲諷和奚落。
在這些狂歡和唏噓之中，金世佳始終與浪潮保持一定距離，或許是慢半拍，或許是不愿跟上，就像影視江湖上的一個隱俠，有戲的時候，飛出來騰躍兩下，沒戲拍的時候，隱歸山林。
不太火的金世佳，古怪的金世佳，是演藝圈里一個特殊的存在。
01
告別陸展博
2019年，《愛情公寓5》開拍，還是前四季的原班人馬，唯獨兩個人除外：王傳君和金世佳。
各式評價向這二人涌來，有人追捧他們?yōu)椤熬芘臒o腦喜劇”“堅持追求藝術(shù)”的理想主義者，也有人嘲諷他們“忘恩負義”，“過河拆橋”，“清高”，“自私”。
王傳君告別“關(guān)谷神奇”后，扎進了文牧野的電影劇組，把自己摧殘成一個佝僂、嶙峋的血癌病人，拍出了目前仍然高居豆瓣華語電影排行榜單前五的《我不是藥神》。
▲《我不是藥神》劇照，王傳君飾演的血癌病人
而僅比王傳君年小一歲的金世佳，運氣就沒這么好。被他列在微博代表作的唯一影視劇，《一個勺子》，不僅票房慘淡，各種獎項也全由陳建斌夫婦拿下，風(fēng)頭被蓋。直到今年懸疑劇《獵罪圖鑒》之前，他被人記住印象最深的角色，仍然是陸展博。就算是《獵罪圖鑒》里的刑警，觀眾評價也好壞參半。
出演陸展博時，金世佳還在上海戲劇學(xué)院念大三，《愛情公寓》播出后，他和劇中的“cp”婉瑜一樣，遠走他鄉(xiāng)，“去找尋自己想要的東西”。
▲金世佳在《我就是演員》談自己的藝術(shù)追求
他推掉了不少劇本邀約，不顧家人反對，獨自前往日本攻讀碩士學(xué)位。后來，他在訪談里對媒體評價“金世佳拋棄名利，追求藝術(shù)”進行澄清：“我選擇出國的時候，《愛情公寓》還沒大火。他們把我的故事說得這么跌宕，說白了就是騙人。”
至于辭演原因，他這么解釋：“三十歲的我再去演，已經(jīng)演不過二十歲的我了。”
2015年，金世佳還私下勸過王傳君：“演員要有羞恥心，不能什么臉都露，什么熱度都蹭。”
▲金世佳微博透露，他曾告訴王傳君：“演員要有羞恥心”
“羞恥心”這三個字，對金世佳演藝道路影響最深，是他在大阪留學(xué)時被老師罵來的教訓(xùn)。
在大阪藝術(shù)大學(xué)求學(xué)時，金世佳獲得了一次出演莎士比亞戲劇《奧賽羅》主角的機會，然而，在舞臺上排練了幾次后，70多歲的老師把他叫出去，單獨質(zhì)問他：“演成這樣，你有羞恥心嗎？”
“羞恥心”，這個詞狠狠擊中他。
不過，即便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也得承認，當(dāng)一個演員尚不夠有“名氣”時，是并不會有多少挑戲資格的。正如章子怡在綜藝里那句高高在上的“不要拍不適合你的戲”帶來的戲謔感一樣，對于有演員夢想的人，這是一個需要去爭取、去拼的行業(yè)。
▲章子怡勸盛一倫不要接爛戲
因此，金世佳對“愛惜羽毛”的強調(diào)和宣揚，難免讓部分人感到有些“裝”，有些“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身上的確有一些與娛樂圈不太適配的氣質(zhì)，比如，他不想要“粉絲”和“應(yīng)援”，還勸誡大家應(yīng)該“仁義禮智信”；他毫不客氣地懟小S演技不太好，“吃芥末這方法好爛啊……”
從金世佳多年前的博客、微博碎碎念，也可以感受出一些文藝而中二的少年氣：
有的自我勉勵：“我的目標其實很小，只愿做一點螢光。在黑暗里有一分熱，發(fā)一分光，讓有志者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果沒有炬火，那我便是唯一的光。”
也有清醒的自我鞭笞：“知道什么是自己真正想要并愿意為此付出全部，不人云亦云，不趨炎附勢，嚴于律己，誠實單純，只有這樣，你每天看到的世界才會變成你心里想的……”
▲金世佳多年前的微博碎碎念
只不過，在當(dāng)時，可能壓根沒有幾個人看，又或者，即便看了，人們也只會取笑一句：裝X。
02
爆紅后轉(zhuǎn)身
1986年，金世佳出生于上海一個普通家庭，小時候，一家五口人擠在17平米的老房子里。
比藝術(shù)細胞更先發(fā)育起來的，是金世佳的運動細胞。他從小練習(xí)游泳，2002年、2003年都曾獲得過市級與國家級自由泳獎牌，2005年還曾入選過08年北京奧運會備戰(zhàn)運動員名單。
▲金世佳談自己的運動員經(jīng)歷
然而，將要成年時，金世佳卻放棄了游泳，轉(zhuǎn)頭報考了上戲。
大三演的《愛情公寓》火了以后，金世佳沒有一下子被名氣沖暈頭腦，而是陷入了茫然，“你小時候一定吃過跳跳糖，剛?cè)胱焯鹛鸬模€沒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噼里啪啦在嘴里爆開了”。
他自覺還沒參透表演的本質(zhì)，便跑去請教學(xué)校的老師，得到一句告誡：“表演是一門藝術(shù)，但演員是一份職業(yè)。”
▲金世佳在自述《演員這工作沒什么了不起》中提及表演的本質(zhì)
這話什么意思呢？不必立刻搞懂，拿著老師給的推薦信，金世佳前往了日本。
在大阪留學(xué)時，因為家人不支持，只能自己賺生活費。最慘的時候，連續(xù)三天只喝自來水，“我在減肥”成為金世佳最熟練的一句日語。
▲金世佳自述留學(xué)經(jīng)歷
據(jù)他自述，他做過各式各樣的兼職，端盤子、送報紙、送牛奶、修路、搬家，甚至還幫寺廟里的和尚做過法事。一次，他找到一個洗杯子的工作，當(dāng)天干到凌晨三點，洗了2000多只杯子，“夢里全是晶瑩閃爍的玻璃杯和氤氳不定的水蒸氣”。
生活、學(xué)業(yè)上都陷入困頓，金世佳給自己的偶像田村正和寫信尋求指點，情真意切地表達了自己對表演藝術(shù)的熱愛與理想，田村正和最終給他回信了：“關(guān)于你的諸般際遇，那是你的人生，經(jīng)歷之后都是財富。我只是個一直在演戲的演員，人生太過復(fù)雜，我也不是萬事明了，能送給你的只有四個字：好好感受。”
剛回國那兩年，金世佳的確有幾分心高氣傲。他想拍真正的好電影、好戲劇，想搞真正的藝術(shù)，但對于自己“能演什么”“想演什么”，卻談不上有清晰的定位與認知，因而再次陷入迷茫。
2014年，金世佳在陳建斌導(dǎo)演的電影《一個勺子》里演一個要飯的傻子，愚鈍、笨拙，幾乎沒什么臺詞，整天挺著張臟兮兮的面孔，在荒謬的規(guī)則世界橫沖直撞。
▲《一個勺子》中，金世佳的顛覆性形象
為了演好他，金世佳讓自己瘦了20斤，半個月不洗頭，在寒冷的雪地里奔跑，和羊群睡在一起。
不過，好電影從來是稀缺品。接下來兩年內(nèi)，金世佳陷入“無戲可拍”的狀態(tài)，三十而立后，他一直賴在舞臺上演話劇。
▲金世佳談對話劇的熱愛
2017年，蔡康永首次執(zhí)導(dǎo)電影《“吃吃”的愛》，主演是小S和林志玲，他去邀請金世佳來當(dāng)男二。
金世佳本能地拒絕了這個本子，蔡康永把男二的角色變成男一后，他還是拒絕。
蔡康永特地找到他，問：“你想成為什么樣的人？我活到這個歲數(shù)，我有很多朋友都是藝術(shù)家，他們做東西都特好，但都死了，他們都跟你一樣，都是與世界為敵，說我要做卡夫卡，你想這樣嗎？”
“作為演員，你不拍戲，別人怎么知道你是個好演員？”
金世佳忽然意識到，一味與自己較勁或許并不是提升演技的好辦法，“藝術(shù)”從來不是曲高和寡的。
或許，他可以先試著接一些原本不那么喜歡，甚至有些看不上的劇。
▲拒絕了蔡康永兩次的金世佳最終選擇參演《“吃吃”的愛》，結(jié)果口碑慘淡，豆瓣評分僅5.203
“流量它不香嗎？”
然而，轉(zhuǎn)移到集數(shù)長、現(xiàn)實題材的電視劇小熒幕上才發(fā)現(xiàn)，“陸展博”的外衣并沒那么好脫掉。
在青春職場劇《二十不惑》里，金世佳飾演一個公司老總。雖然人設(shè)不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霸總”，但將近一米九的身高、小胡子、光亮的背頭、硬挺的身板和眼神，往那兒一站，近似霸總的壓迫感立刻就來了。并且，一開口總是撲出來一股喜劇味兒，叫人哭笑不得。
▲在青春職場劇《二十不惑》里，金世佳飾演一個公司老總
在今年播出的懸疑劇《獵罪圖鑒》里演刑警時，金世佳還是那副平頭、襯衫，說話肯定而堅硬，卻不大像個警察——有過剩的熱血和信念，但少了一些穩(wěn)重和審慎。
某些時候，觀眾難免覺得他太過用力，好像在努力擺脫自己身上的“陸展博”。
▲《獵罪圖鑒》中，金世佳扮演的刑警
金世佳的氣質(zhì)過于獨特，與娛樂圈最流行的男演員風(fēng)格似乎有別：身形高大，濃眉高鼻，卻不夠“硬漢”，頭不小，臉偏圓，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偉光正、富貴、驕傲等標簽。像個叛逆貴公子，卻難以代入需要狡黠、江湖市井氣的角色。
2020年的電視劇《河神2》里，金世佳同樣因為太過硬挺、板正，在詮釋角色吊兒郎當(dāng)、聰明狡猾的一面上，少了些靈氣。
▲《河神2》，金世佳扮演主角郭得友
該劇開播后，曾經(jīng)與他合作過的于正發(fā)微博奚落道：“金世佳這個憨憨，演技這么好，干嘛老想當(dāng)藝術(shù)家？這不拍那不拍，白白耽誤了這些年，流量它不香嗎？再不紅你就老了。”
▲《河神2》開播后，于正發(fā)微博奚落金世佳
2021年五一檔，有一部陣容不小、熱度并非第一的票房黑馬《掃黑·決戰(zhàn)》。金世佳在里面演窮兇極惡的大反派孫志彪，與姜武、張頌文對戲。
電影上映后，有觀眾直呼驚喜，但也有人認為金世佳用力過猛。對此，金世佳作出解釋：整部戲里，張頌文的角色是“灰色”的人，孫志彪則需要負責(zé)黑白分明的黑。
▲金世佳在《掃黑·決戰(zhàn)》扮演的大反派
他坦然承認，“我的演戲天賦一般”。他自認太理性、感受力不夠強，在做一件事情的時候，沒辦法像《霸王別姬》里那樣“不瘋魔，不成活”。
他也知道自己常常用力過猛，有時候讓導(dǎo)演都覺得不妥，但他很擰，他就是喜歡這種外放的、臉譜化的表演法。
這更像是一種與自我的較勁。
但偶爾，他也用那股嗆人的驕傲懟一下大眾：“走不出陸展博的是他們，并非我。”
一頭狼似的，你不能把他拽進流量池里，誰拽跟誰急。
04
“一股葛葛的勁兒”
給金世佳自己帶來劇烈震撼和影響的角色，不是陸展博，也不是杜城，而是2017年在話劇《狂飆》里飾演的田漢，中國早期話劇的奠基人，一個為愛而癡，因戲而狂的真實人物。
在戲里，田漢同時作為藝術(shù)家和丈夫，不同階段有著不同的人生矛盾和精神困頓，從苦悶走到絕望，他持續(xù)狂飆突進，不向生活的壓迫低頭。
田漢激發(fā)了金世佳。
金世佳成了戲劇里尋找重生的“瘋子”。他穿上民國知識分子服裝，兼具硬朗和清郁，他吶喊、自嘲，恣意狂奔，大量蹦跳著的對白和臺詞，倔強、執(zhí)拗，帶著點郁郁不得志的悲劇色彩。
作為演員，他一直在追求一種“癲狂”的狀態(tài)，但他的理性又逼迫他時刻與現(xiàn)實保持距離，舞臺戲帶給他一種無限接近極端狀態(tài)的體驗機會，“排練時一種類似把人逼瘋的感覺在排練廳里，我痛恨但是無奈，回到家躺在床上又似是而非的享受這種被逼入絕境的狀態(tài)。”
這種自我撕裂的矛盾感和一根筋的較真，一直沒有被歲月磨平。
不過，2021年，“為了讓身邊人開心”，金世佳還是參加了演技類綜藝《這就是演員》第三期，表演了電影《催眠大師》的片段。
▲金世佳參加演技類綜藝《這就是演員》第三期，在里面表演電影《催眠大師》里的片段
有限時空內(nèi)，他的情緒爆發(fā)力似乎更容易得到發(fā)揮，短短十幾分鐘內(nèi)，從冷淡、高傲，到逐漸深入秘密時的錯愕、震顫，一個踉蹌，忽而猛然停住腳步，嘴唇不安地顫抖，額頭冒出細汗。
他帶來的感染力，比原版強。
徐崢評價他“他和王傳君一樣，身上有一股葛葛的勁兒。”
▲徐崢評價他“他和王傳君一樣，身上有一股葛葛的勁兒。”
葛，北京話里是古怪的意思。
然而，在領(lǐng)獎時，金世佳又變得局促僵硬，面對章子怡的鼓勵，他雖然微微一笑，但身體和腦袋卻輕微搖晃，表達了一種否定的身體語言。
這段的彈幕里紛紛彈出猜測：“金世佳好像是抑郁了”。
他自稱不太習(xí)慣與陌生人相處，不擅于交際，這并不像是為自己開脫，他還是老樣子，不會說場面話，看場面眼色。他會當(dāng)眾否定曾經(jīng)捧紅自己的《愛情公寓》。被淘汰后，面對導(dǎo)師給出的加戲機會，他選擇了拒絕。
他坦言，自己沒有表現(xiàn)好是因為懈怠，而且是參加三次節(jié)目以來，一次比一次懈怠。這像是一種主動放棄的宣揚，自然，也會被解讀為對現(xiàn)場的不尊重。
只要感覺到“不對”，他立刻把自己抽出來，呈現(xiàn)出一定的疏離、冷靜，或者是傲慢，這樣的性格，在任何名利場，都不會太“吃得開”。
2020年，新京報采訪他的一篇文章《金世佳：最后一個說真話的演員》里提到，一個朋友曾給金世佳發(fā)來微信表達鼓勵：“我特別佩服你，我相信你只要堅持你所堅持的東西，你想要的就一定會有的。”
后來回想起來，金世佳知道別人是善意，但當(dāng)時他還是沒憋住回了一句：“那什么都沒有的一生，就是恥辱的一生嗎？”
保持感受、保持求真、保持質(zhì)疑，現(xiàn)在的金世佳，或許還不夠完美，但觀眾能從他身上看到對這三點的努力，就已經(jīng)是今天的內(nèi)娛一種值得珍惜的品質(zh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