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4月14日,在香港文化中心大劇院舉行的第38屆香港電影金像獎頒獎典禮上,由莊文強執導的《無雙》憑借不俗的口碑,直接拿下了包括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等在內的7項重磅大獎。
《無雙》的成功,讓不少觀眾看到了香港電影“復興”的希望,認為香港電影“終于做回了自己”,港片的全盛時代很可能會再一次到來。
港片衰落之后,嘗試過不斷創新、改革、自我思考,兜兜轉轉這么多年,終于又讓觀眾們找到了當初的感覺。
在這部電影里,莊文強致敬了周潤發的多部電影,它更像一部人格分裂的《英雄本色》,加上“變臉”意味的《喋血雙雄》。
燒腦的劇情,再加上經典的香港電影符號,瞬間就把喜歡看港片的影迷們,重新帶回到了那個“港片的黃金時代”。
但似乎人們都不是很理解,都這個年代了,為什么莊文強還要拍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質感的戲?這樣做的意義何在?
其實,在影片開拍之前,擔任動作指導的李忠志就問過莊文強這個問題,他回答說:“你還不明白嗎?我要拍的就是周潤發。”
莊文強希望觀眾們看完這部電影之后,就能明白“周潤發”這三個字意味著什么。
《無雙》和《一個人的武林》一樣,都是香港電影人最后的倔強!
為什么這么說呢?接下來,我們就來聊一聊《無雙》的幕后故事。
上個世紀90年代,受好萊塢電影的沖擊,香港電影逐漸開始走向衰落,原本一年能拍三百多部電影的“東方好萊塢”,最后淪落到了一年只能拍六七十部的“凄涼”下場。
看到這一幕,彼時還是編劇的莊文強痛心疾首,他是看著周潤發的電影長大,對港片有著很深厚的情意。
雖然由他擔任編劇的《無間道》挽回了些許頹勢,但是繼《無間道》之后,香港電影還是后繼乏力。
所以,莊偉強就想嘗試一些全新的犯罪題材電影。結果意外地查到了一大堆做偽鈔的案例,而這些案例也成功勾起了他的興趣。
但是那段時間的莊文強工作很不如意,不管寫什么劇本總是沒有人要,讓他“苦悶”到了極點。
他嚴重懷疑自己的創作能力,認為自己更像是一個工匠,而不是一個梵高式的創作者,所以他想要寫一部“偽鈔犯罪”題材的想法就被打消了。
直到2009年,莊文強憑借《竊聽風云》成功轉型做了導演,他才把之前的查到的案例整合在一起,用了兩天的時間創作出了《無雙》的故事大綱。
之后,他用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專門研究偽鈔犯罪和打磨劇本,直到2011年劇本才算打磨完整。
可惜電影還是遲遲無法開拍,因為“偽鈔犯罪”這個題材比較敏感,就這樣又用了3年的時間,直到2014年莊文強才拿到了準拍證。
不巧的是,當時又恰逢《泰囧》大火,市場上流行拍搞笑題材的輕喜劇電影,《無雙》的“燒腦”劇情,就顯得有些“不合時宜”了,并且電影中還有大量的動作戲(燒錢),讓很多投資人都望而卻步了。
就連他的好友麥兆輝也看不下去了,勸他不要再拍這種讓觀眾動腦筋的戲。如果劇情被提前劇透的話,誰還會來看這部電影呢?
監制黃斌也勸他減少動作戲,用便宜的方式來拍,但莊文強就是不肯妥協。
他說:“如果觀眾看不懂,那就是導演的問題。作為創作者,首先要解決的就是讓觀眾看懂,而不是為了娛樂觀眾,回避市場帶來的壓力。那樣永遠成不了梵高式的創作者,工匠的命運又有幾個有好下場?”
莊文強認為,只有像賈樟柯、婁燁、王家衛這樣的導演,才稱得上是梵高式的藝術創作者。
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在20多歲時,看到賈樟柯執導的《小武》是什么感受:怎么有人能拍出這樣的感覺和這樣的情感!
他相信開創性的創作,一定會震撼觀眾,好的劇本,一定會有認可它的人。
就這樣,莊文強又等了兩年,最后還是博納影業的老板于東獨具慧眼,投資了這部“不合時宜”的電影。
有了投資,莊文強就開始物色起了演員的人選。
一開始,莊文強是想找一位20多歲的小伙子來演李問,但是考慮到這個角色的難度,于是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當他看過郭富城主演的《踏雪尋梅》后,就被郭富城的演技震撼到了,覺得郭富城就是他想要找的梵高式演員,所以就第一時間聯系了郭富城。
郭富城也很欣賞莊文強的創作能力,接到莊文強的邀請后他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下來。
但是當莊文強把劇本拿給他看的時候,他足足看了6遍才弄懂了整個故事的邏輯,“原來,每個人都要演兩個角色”。
同樣不解的還有張靜初,她在后來的采訪中回憶說:“接到劇本的時候我有一點懵,就是我不知道哪個是我,我到底演誰。我們(阮文和秀清)是一個交互的,‘共生’的關系。”
為了加強劇情的反轉,增加電影的可看性,莊文強還請來了周潤發和馮文娟,分別飾演李問虛構的“畫家”和整容后與阮文共用一張臉的秀清。
據莊文強回憶,他對請發哥出演,并沒有抱多大的希望。因為發哥已經很少接戲,擔心請不動,最后還是郭富城的經紀人幫忙聯系的。
沒想到當他把劇本拿給發哥的時候,卻被發哥的一句話問懵了,發哥問他:“你為什么現在才來找我?”
莊文強回答道:“因為你很難找啊!本就不敢抱什么希望。”
發哥又說:“你不找我還能找誰來演呢?這個角色只有我能演,因為你寫的就是周潤發。”
莊文強十分敬佩周潤發,所以他在豐富劇本的時候,就在劇本中增加了很多向周潤發經典角色致敬的內容。
比如“畫家”的背影照片,以及從來不拍照的設定,就是致敬《賭神》中的高進。
值得一提的是,影片中揭秘美鈔的仿制過程確實讓人大開眼界,但劇情的反轉才是這部影片最大的看點。
李問和“畫家”,無非就是他一個人的黑白兩面,就像一個人內心的天使和魔鬼。二者綜合在一起,才是最真實的李問。
李問為了脫罪,從自己的人格里分化出了“畫家”這個角色,這種現象在心理學上,叫做鏡子型人格分裂。
大白話的意思就是,現實中自卑的人,往往會自己想象分化一個自信的人去填補。
李問一直暗戀鄰居畫家阮文,但他卻很自卑。他認為只有掙到足夠多的錢,才能和阮文在一起。
為了這個目標,李問放棄了之前的工作,最后還不擇手段地殺了人。
他想要成為阮文的男主角,但同時他也知道已經不可能了。就像鑫叔嘲諷李問說的:“記住,你和世界上所有人一樣是觀眾,主角沒你的份兒。”
自我矛盾的長久壓抑下,他遇見了秀清,他們有著共同的專業技能,也彼此欣賞。
“畫家”是虛構的,和將軍的家族恩怨也是杜撰的,但金三角大戰卻是真實的,一個利益當先的假鈔團伙,為什么要與毒梟火拼玩命呢?
因為李問和每一個普通男人一樣,得不到最愛的,那就找一個合適的。所以他不惜一切,也要“英雄救美”。
救出最合適自己的女人,還把她整容成了阮文的樣子,就連名字都改成了阮文。
同樣的名字,一張一模一樣的臉,李問實現了對完美生活的意淫,但假的東西,時間久了遲早會現原形。
秀清知道了李問把她當成了阮文的替代品,所以她就綁架了阮文和其未婚夫,要李問給她一個交代。
像極了翻老公手機,發現老公秘密后,不依不饒的老婆。
沒想到假鈔團伙內部火拼之后,李問第一時間看向的人還是軟文。秀清的心涼了,所以她殺了鑫叔的家人向李問示威。
李問害怕秀清對阮文下手,執意要去加拿大保護阮文,途中被秀清舉報使用假幣,然后李問就被抓進了泰國監獄。
在獄中,李問給秀清寫了一封求救信,他只見過秀清兩面,但他仍然記得秀清清晰的模樣。看到那張畫像,秀清還是心軟了。
“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你覺得我能拒絕你么?”
而在審訊室,警察完全沒聽出來,秀清口中的畫家指的是阮文。
“看來那個畫家,對你的影響蠻大的,要不是因為她,我們也不會落到今天這個地步,你是永遠擺脫不了她了吧”。
一對高智商的情侶,男的大編故事,女的大發醋意,完全擾亂了警察查找線索。
“我們注定是一個悲劇。”“不會,我保證。”
“干嘛要向我保證啊?在你的故事里,我只不過是個配角。”
“你是我最愛的人,我在信里已經寫得很清楚了。”
原本小兩口已經冰釋前嫌,無奈女人太喜歡求證,而男人又太過盲目自信。李問獲救后兩人的一番對話,又一次將反轉的劇情推向了高潮。
“你只見過我兩次,是怎么把我記得那么清楚的?”“天分吧,要不然怎么做這一行?”
人家聊感情呢,你聊什么工作呢?
“那你剛才抱著我的時候,看到的是她的樣子,你心里想的是我還是她?”
“其實像我們這種人,怎么可能得到最好的,能找個代替的,上天已經對我們不錯了,有時候假的會比真的好。我們盡量愛得真一點,不就行了嗎?”
李問的自負來自他根本不了解秀清,他以為他們一起經歷了那么多事兒,還計較什么真假。
他忽略了秀清的感受,認為只要有利益捆綁就行,但秀清愛的是在槍林彈雨中救出自己的英雄。
此時秀清已經發現自己愛錯了人,心又開始涼了。
于是問出第三題,“怎么盡量啊?”
“這次我們已經露了臉,也是時候再換一張了,到時候你要我變成什么樣,我就變成什么樣,好嗎?”
這句話一出口,他和秀清的愛情有沒有且不論,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曾經救下秀清的恩情,已經蕩然無存。
秀清心里的朱砂痣與蚊子血,瞬間被一瓢冷水沖刷殆盡,她含著淚說了句:“好。特別好。”
個人覺得,李問這個人,做事狠辣,為了心中的目標不擇手段,但他對待愛情卻十分懦弱。想表白的不敢表白,該承擔的又不敢承擔。
秀清則不同,她為了愛情,可以犧牲整個團隊,不僅能把心思如此縝密的李問送進大獄,最后還親手將李問“毀掉”。
她能不串一句口供隨機應變,配合李問編故事脫罪,這智商也是沒誰了。兩人這智商,堪稱絕世無雙!
最后,再來說一說英文片名。
“PROJECT GUTENGBERG”翻譯過來就是“古登堡計劃”,“古登堡計劃”最早就是個盜版書網站,后來發展成了一項志愿者計劃,主旨是收集版權過期的書籍,并轉為電子書供全世界觀眾免費下載。
在前面我們說過,莊文強在影片中用了大量的經典香港電影元素,臨時編故事,騙警察的橋段,也被指出是模仿1995年美國高分犯罪片《非常嫌疑犯》。
使用這個英文片名,與影片的立意不謀而合,加之《無雙》中造假幣的主題,不難看出是莊文強在自嘲。
所謂翻拍就是買了版權,所謂抄襲或致敬無非沒買版權,但版權總有期限一時經典無雙,百年之后也會變成全人類的公共寶藏。
真假是非,在時間面前不那么重要,只要香港電影人還有人在堅持,港片就不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