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劇兼導演塔瑪拉·詹金斯,以她與知名編劇丈夫吉姆·泰勒的艱辛求子之路作為靈感,創(chuàng)作《私人生活》,故事描述理查德與雷切爾是一對年過四十、住在紐約東村的夫妻,他們近年來為了生小孩,嘗試各種方式,包括試管嬰兒與領養(yǎng),但一直不順利。就在所有希望都破滅時,理查德哥哥的繼女賽迪大學休學來他們家住,讓理查德夫妻有個新的想法。
理查德與雷切爾這對夫妻,雖然事業(yè)上小有成績,尚可負擔在曼哈頓的生活,但兩人畢竟是藝術家,這行的金錢報酬實在不高,因此仍擠在有租金管制的普通公寓,攝影特別捕捉了公寓的窄小與擁擠,雖然溫馨但也帶著些許窒息感。
編劇精細描繪出紐約藝術家的樣貌,他們?nèi)耐度耄瑳]有出賣自己,也確實闖出名號,理應算是成功的,卻處處藏著失敗的感覺,或者至少已遇上瓶頸,畢竟這是個連村聲雜志都已停刊的年代,他們理想中的時代與渴望,恐怕已經(jīng)真的過時了。甚至,正是這股追尋理想的熱情,使得他們延遲生命中其他計劃,等漸漸衰弱、老去,過去拼搏的一切似乎沒那么大的意義,只能望著前方的空洞感。或許這正是理查德與雷切爾如此積極生子的原因之一:若是成功了,他們接下來二十年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忙碌,但如果失敗了,他們還不知道要以何種姿態(tài)面對那樣的生活。
為了能有孩子,夫妻生活弄得一團糟,感情磨盡,錢財散盡。求子路帶給她們在工作以外的另一種失敗感:生子給其他人做來,似乎都很自然,畢竟繁殖是生物本能、是人類能繁衍的基本理由,偏偏這兩位就是怎么努力也沒有用。他們的愛與對生活的熱情都快被榨干了,無神的雙眼、雷切爾肚皮上的無數(shù)針孔、在純白的醫(yī)療室里自覺像牲畜一般的無奈感,溫馨與親密在這些冷冰冰的醫(yī)療程序中早已蕩然無存。如他們好友兼姻親辛西婭所言,他們根本求子成癮,一下做這個檢驗、一下打那個針、一下進行另一種療程、一下借錢,宛如沒頭蒼蠅般忙碌,甚至有好幾項特征跟毒蟲沒兩樣。
《私人生活》的英文片名很諷刺,私生活,原本是私人的,但由于不孕,這些個人信息都得被迫公開給許多不認識的人,因為其他男女私底下做一做就會出現(xiàn)的孩子,理查德與雷切爾卻需要倚靠很多人幫助,醫(yī)生與親友都很清楚他們目前的進度與生理狀況。
就是這些經(jīng)歷與挫折帶來的影響,使夫妻倆在萬圣節(jié)遇到鄰居孩子來要糖,竟寧可假裝不在家,任憑門鈴響著、孩子喊著,在黑暗靜默中,夫妻的臉滿是羞愧與難受,觀眾馬上能讀懂其中的復雜情緒——他們遺憾自己沒有小孩子、沒能幫自己孩子打扮,也羞愧于自己沒有心情讓別人家的孩子開心過節(jié)。
理查德與雷切爾的情緒都已被逼到極限,彼此關系早就埋著怪物大戰(zhàn)的種子,就看何時發(fā)作:是你卵的問題,是你精子的問題,是你太晚愿意生小孩的問題在這兒,《私人生活》觸碰到女性面對的殘酷現(xiàn)實。雷切爾在情緒低落時說,她被女權主義的”你可以擁有一切”給騙了,女人根本沒辦法要事業(yè)又要婚姻又要孩子。在雷切爾精力最旺盛的歲月,她選擇沖刺事業(yè),想說孩子以后要生就有,但真等到接近四十歲,卻生不出來了。無關意識形態(tài)與主義的爭辯,雷切爾遭遇到的就是大多數(shù)女性面臨的情況,要兼顧事業(yè)、尋找好伴侶、擁有孩子,實在需要天時地利人和。
雷切爾的新書封面,被編輯安排成白帽女孩站在清新花園里,讓雷切爾對這些女性的東西瞬時爆炸,她抱怨,男性作者的書才不會被包裝成像杯子蛋糕一樣。這抱怨背后潛藏的是她身為女性被迫接受的框架,女性獨有的生理時鐘讓她感到受限制與受懲罰,事業(yè)、婚姻、家庭,在同一個女人身上好像無法兼容。
既然遇不到完美情境,只能不斷地讓生活替雷切爾練習妥協(xié)。原本絕不能接受B方案的,在現(xiàn)實壓力下接受了;原本絕不接受自己變成什么樣子的,在無奈之余接受了;原本沒法重新經(jīng)歷一次的,在別無他法的狀況下還是試了。這對夫妻對希望的執(zhí)著,讓觀眾看著既心痛地想跟他們說放下吧,卻也忍不住感動地想替他們加油,因為能在如此巨大的壓力下,一起走到今天,架吵完后繼續(xù)共同面對,需要太強大的意志力與忍耐力,既然這么難的關都曾挨過,我們又有什么資格認定他們不能繼續(xù)奮戰(zhàn)呢。
《私人生活》的內(nèi)容嚴肅,但調(diào)性稍偏喜劇利用人生的荒謬與角色面臨的處境找出喜感。例如開頭,一男一女在床上,女生下半身只穿著內(nèi)褲,側(cè)躺著,男生即將要把內(nèi)褲往下拉,這怎么看都是偏浪漫甚至色情的情境,結果卻是中年男子要為同樣中年的妻子打針,三十六小時后要去醫(yī)院取卵;或者是男人獨自一人在診所的小房間里,褲子脫掉坐在墊著薄蠟紙的椅子上看愛片采集精子,那種干凈、荒謬、失去人性的怪異感覺,古怪又引人發(fā)噱;又或者,孩子這件事完全占據(jù)這對夫妻的所有溝通與對話,幾乎使整件事像個荒謬的苦差事,而不是什么溫馨三人家庭的前奏曲,局中人坐困愁城,站在旁觀角度看倒是有奇異的荒謬喜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