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凌晨4時08分,著名演員秦怡在華東醫院病逝,享年100歲。
年輕的朋友可能對這個名字不熟悉。
但一看動圖,你就有印象了——
嗯,就是這位一頭銀發,近年依然活躍于各種電影活動的優雅老太太。
她曾因美貌著稱,還被稱為東方維納斯。
但她不只有美貌。1939年,17歲的她拍了第一部電影《好丈夫》。
2019年,97歲的她參演公益電影《一切如你》。
在她的百歲人生中,有整整80年與電影緊密相連。
她是見證中國電影百年的奇女子。
她是第1屆中國電視金鷹獎優秀女演員獲得者,是第27屆金雞獎終身成就獎得主,是第11屆上海國際電影節終身成就獎得主。
2019年還獲得“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
輝煌背后的艱難,鮮為人知。
匹馬一麾,她踏平坎坷,只留下一個恬靜的背影……
秦怡出生在上海一個封建家庭。
為了擺脫封建,她十六歲離開家,到上海中華職業學校讀書。在校期間就參演過話劇。
1938年,她去武漢參加抗日活動,同年在中國電影制片廠當實習演員。
17歲拍首部電影,兩年后進入中華劇藝社演話劇。
1947年抗戰勝利后,她回到上海成為特約演員,但在此之前,她也從沒停止拍戲。懸疑片《日本間諜》就是1943年拍的。
1949年,秦怡成為上海電影制片廠演員、演員劇團副團長。
她在《失去的愛情》演女大學生,《農家樂》中演未婚妻,《兩家春》中演童養媳,很多人印象最深的,是她在《鐵道游擊隊》中演的正義勇敢的芳林嫂。
聽著像刻板的女英雄形象?不不不,秦怡演的很活。
僅用兩個眼神,就讓芳林嫂身上“正義”這個抽象的詞,被具體化了:
照顧受傷戰士時,她的眼神關切溫柔。
但一想到一槍打爆敵人的頭,又不露聲色地眼底泛狠勁兒。
芳林嫂在民族大義面前的愛憎分明,一覽無遺。
同樣被細節彰顯的,還有“勇敢”二字。
利用女性身份幫戰士打探日本人在車廂的位置時,注意看,她在寫著“旅客止步”的門前有個小動作:停了一下,再下了決心似地打門。
這動作什么深意?
明知打開門就可能直面危險,即使害怕仍堅持完成任務。
無知無畏,是孤勇。知道怕還敢上,才是真英雄。
她并沒有偷懶選擇“大無畏”的單一演法,而是采用了更有人味的技巧。
這種人味還體現在“失敗”上。
雖然精準地朝敵人扔了一個手榴彈,但沒上過戰場的她,不知道要拉線引爆。
敵人逃跑后,她懊惱得把被子摔地上。
再勇猛的女英雄,也有可愛的一面。
秦怡塑造的英雄,溫柔而不柔弱,體現女性特有的韌性。
這個角色之后,34歲的秦怡接的角色從年輕女性漸漸變成嫂子、媽媽之類的中年女性。
《馬蘭花開》中的鏟運車女工馬蘭;《女籃5號》里林潔一角,從女學生時期演到媽媽時期。
當時秦怡擔心自己身材不像女學生,但最終用演技克服了角色年齡跨度。
飾演俏皮女學生時,眼神單純直接,到中年媽媽時,眼神又變得復雜而惆悵。
她演出了歲月在同一個人身上留下的鮮明差別。
秦怡是一個好演員,更是一個見證中國電影發展史的好演員。
說一個冷知識。
秦怡的丈夫金焰被稱為民國第一影帝。
他曾是阮玲玉的經典銀幕搭檔,前妻是王人美。
這些都是中國電影最早期的一群參與者。
而秦怡自己的重要作品《女籃5號》是第三代導演謝晉拍的。
1979年的《海外赤子》,她又和80年代新一代女星史進、陳沖同框。
后面飾演她女兒的就是陳沖
1987年,第五代導演姜文曾和她在《閨閣情怨》中一起演戲。
2012年,參演電視劇《心術》,和張嘉益、海清合作。
2017年,以95歲高齡在第五代導演陳凱歌的《貓妖傳》中演一個老宮女……
她在演員表中的名字,從黑白變成了彩色;從手寫變成了精致的各種字體。
她一生經歷的年代,合作的導演、演員,表演的題材、角色的變化,宛如中國電影的縮影。
上海電影家協會主席任仲倫談到秦怡時曾感嘆:
她一生創作了很多優秀角色,其中最成功的,是她嚴謹地塑造了自己的形象——
一位德藝雙馨的藝術家。
現在我們說德藝雙馨說多了,可真正值得這個稱號的人并不多。
秦怡絕對是其中一個。
一開始,電影對秦怡的意義,糊口多于理想。
16歲,也就是剛離開家那年,秦怡就被話劇演員陳天國看上了。
陳天國騙她和一群朋友一起去爬山,結果秦怡到時發現只有他一人。
在山上,他以死相逼求婚成功。
秦怡本想下山后慢慢分開,沒想到他很快將這婚訊公之于眾。半推半就下,秦怡嫁給這個比自己大10歲的男人,生下女兒。
婚后,陳天國酗酒家暴。秦怡忍無可忍選擇離婚。
多年后,陳天國在寺廟自殺。
女兒在復雜的家庭中成長起來,日后和秦怡關系很一般。
1947年,秦怡在電影《海茫茫》中結識和金焰后同居。結婚時,郭沫若為他們題詞“銀壇雙翼”。
秦怡也很憧憬這段婚姻的幸福:
第二段婚姻我是自愿的
雖然有過第一段
但我覺得那不算
我甚至對結婚還有新鮮感的
秦怡對新的婚姻充滿憧憬,也一度很幸福。
他們生下一子金捷,更是為這個家庭增加了歡樂。
但金捷16歲時患上了精神分裂。
1962年,金焰酗酒胃出血,做手術時發生醫療事故,失去胃神經。從此身體虛弱,長期臥床。秦怡一照顧就是21年。
最難的時候,秦怡不僅要照顧丈夫兒子,家里的姐妹也要她照應。
那時演員片酬并不高,她只能拼命工作。
辛苦一天回家,金捷發病打她。她抱住自己的頭,用背承受拳頭,大喊著:
不要打媽媽的臉
媽媽明天還要拍戲
期間,她自己也多次做大手術,無人照顧,堅強康復后,又用拍電影撐起整個家。
金捷生活不能自理,會半夜在床上失禁。
高齡的她依舊堅持照顧兒子,幫兒子洗澡、鋪好干凈床單后常是凌晨四點。絕望得總擔心自己會突然死去。
但又轉念一想,如果連她也沒有了,患病的兒子怎么辦?
在看到第二天太陽時,她又鼓勵自己,把床單都洗干凈。
之后,金捷病情好轉,還學了畫畫。施瓦辛格為秦怡的母愛動容,以2.5萬美元買下金捷的義賣畫作。
即便命運坎坷,她依然保持樂觀,也從未放棄電影。
兒子打她,她說:
背打不壞,讓他打吧
就打了之后我還能去拍戲
我是這樣想的
后來,丈夫去世。
她向丈夫承諾,永遠不離開患病的兒子,讓他放心走。
后來,兒子也去世了。
她哭了三天,想開了:
小弟(金捷)的問題我是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當時我自己一定要振作起來
我要重新做人了
就埋在這個里頭了
你就(出去)真的埋到地里去吧
沒什么意思了
你既然在人間
你就還是好好做個人吧
之后,她把感情寄托放到了更多孩子身上,投身公益。
后來,她無牽無掛,回歸電影初心。
因酷愛看電影而被丈夫稱為“電影瘋子”的秦怡,繼續以理想澆灌她的電影事業。
一天只要能看到一部好電影,就值得她開心。
95歲獲得亞洲國際青少年電影節終身成就獎時,她從輪椅上顫巍巍站起來,穿著高跟鞋被攙扶著走在舞臺上、走在紅毯上。
發言里,依然熱血澎湃:
我要很努力地繼續做下去
雖然我已經95歲了
但是我想我一定要走到底
我活到哪一年哪一天
我就做到哪一天
她做到了。
謝謝秦怡。
謝謝她為中國電影事業所做的貢獻。
也謝謝她為演藝后輩樹立的榜樣。
東方維納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