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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凌晨)4點才收工?!?/p>

“(梁龍)睡太晚了精神也不太好。”

中午,臨近采訪前,梁龍的經紀人給我們的記者提了個醒。

近期的梁龍,有多個綜藝節目與觀眾見面。他在《天賜的聲音》《閃光的樂隊》等音樂綜藝中與不同的音樂人合作,而每一次的音樂改編和翻唱,都能讓觀眾感受到梁龍的創作,以及他這個人的出其不意。

▲《天賜的聲音》劇照

“創作就是靠大家去顛覆,大家都不顛覆多沒意思啊?!比欢?,梁龍的顛覆,并不被所有人理解。

上電視、上綜藝等行為,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里,被不少搖滾音樂人所“不齒”。以獨立、自由為精神內核的搖滾音樂人認為,那是向商業妥協、向大眾諂媚。

直到2019年,《樂隊的夏天》將沉寂已久的搖滾樂推出圈后,綜藝,漸漸成了搖滾樂的新的發聲陣地。而梁龍,作為曾經拒絕了兩次來自《樂隊的夏天》邀請的搖滾主唱,后來也沒再拒絕,不斷站上了其他綜藝的舞臺。

▲《閃光的樂隊》劇照

隨著曝光增加,梁龍以及他的二手玫瑰樂隊獲得了大量關注,卻也難免爭議的伴隨。梁龍卻有些習慣了:“爭議對創作者來說是最好的回饋?!?/p>

從2000年二手玫瑰被稱為“伸進京城的一只怪手”,到20年后被眾人呼喚著出現在綜藝上,再到梁龍玩起短視頻、當上美妝博主——在梁龍看來,做盡這些顛覆之事、爭議之事,都是為了讓搖滾樂再在大眾眼前燃一次。

正如梁龍將自己定義為“魔鬼”,這個顛覆主流的魔鬼,只想“稍微能讓大家忘記我的速度慢點”。

01

冒險

只要和梁龍聊上一會兒,就能發現,他時常先發出一聲“嗯”,稍作思考停頓后,再給出一長串邏輯嚴密的答案,語速較快、聲音渾厚、態度真誠。

日常里如此穩重的梁龍,與涂著紅唇、抹著脂粉、身披華麗服裝、在舞臺上癲狂的二手玫瑰樂隊主唱,判若兩人。

20多年來,二手玫瑰沖擊著大眾審美的風格,形成自己的特色,以至有樂迷說,聽二手玫瑰不看現場,效果打折。

▲圖源:@二手玫瑰樂隊

但這種前衛的風格,也是梁龍和他的樂隊最受爭議之處。

剛出道時,因為融入了民樂,二手玫瑰被當作是“偽搖滾”。2003年北展演唱會前,二手玫瑰就被質疑為什么要化妝。樂隊解釋,因為他們繼承了中國傳統戲曲藝術。

民族搖滾,是想做屬于自己的搖滾樂。美妝和反串,是為了反映當下社會評價標準的多元和模糊。二手玫瑰的存在,是為了給中國文化史留下不一樣的東西。

▲二手玫瑰演唱會現場(圖源:二手玫瑰樂隊)

在梁龍看來,這是一種入世的哲學。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所謂入世哲學有點高了,其實就是擁抱時代,放開了玩兒?!?/p>

愛玩的梁龍,玩了搖滾又玩起了電影。

去年,梁龍登上《導演請指教》的舞臺,翻拍《瘋狂的外星人》。他以黑白的色調,講述一群不合群的人的怪異和孤僻。在一眾喜聞樂見的電影中,它顯得格格不入。

▲《導演請指教》劇照

節目組就提醒:“梁龍你要不要這么冒險?”

梁龍則始終堅持自己的想法。他后來對南風窗記者表示,登上這個舞臺,就是要做不一樣的電影。

結果,梁龍翻拍的電影被停播。

觀眾說,有點故作高深。電影行業人士卻說,有點喜愛。現場的兩極分化,讓節目組始料不及。

▲梁龍:“我們一定要去低級化”

梁龍笑說,這就是市場,市場總要有不一樣的聲音??陀^真實的爭議,比絕對的贊美要有意義得多。

哪怕是看電影,梁龍也能發出不一樣的聲音。

今年是《教父》首映50周年,梁龍幾乎每兩年就會翻看一次。4月中旬,在酒店隔離期間,梁龍再次看起了《教父》。

梁龍記得第一次看《教父》,是一個酒醒后百無聊賴的下午,他一口氣將其三部曲看完了。對這部被譽為“男人的圣經”的經典電影,當時僅二十出頭的梁龍如此評價道:“看完后,覺得人生如此無意義?!?/p>

▲《教父》劇照

如今,中年梁龍已經跳脫出“人生意義”的思考,他只想從技法層面來窺探一部偉大電影的誕生,來為自己后續的電影創作生涯汲取養分。

而如果沒有疫情的突襲,梁龍籌拍的電影處女作可能已處于拍攝階段。他向記者透露了這部電影的一些關鍵詞:對一件事情的認知、兩個時空的對比、依靠觀眾的第三視角來補充敘事的空缺。

對于這部有點抽象的電影,一如《瘋狂的外星人》那樣,梁龍并不期待所有觀眾都能看懂,也不為了取悅市場而做出妥協。他追求一種更為純粹、真實、有力的自我表達,正如二手玫瑰誕生之初的姿態。

02

右胳膊燙了20個煙疤

少年梁龍初遇搖滾時,他的老家東北正經歷下崗潮。作為70后,“梁龍們”普遍面臨著一座工業城市衰敗所帶來的失落與迷茫。

這種失落與迷茫,又具象化為“沒錢”所帶來的窘迫。

▲中學時期的梁龍(圖源:@梁龍LBB)

比如,過年時,被債主找上門;學校要求報家庭電話時,只能報鄰居的電話;處對象時,畏首畏尾,連外地來的人都會問梁龍:為什么你們這的年輕人走路都低著頭?

壓抑,讓梁龍催生了一種想吶喊、想釋放、想對話的沖動。這時候,他遇見了搖滾。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相遇相知,相互琢磨?!焙诒皇住稛o地自容》,唱出了當時流行歌曲所不具備的力量,也唱出了少年梁龍所急需的力量。

自崔健在1986年唱出“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理想主義的發問后,中國搖滾在被呼喚和不被理解的爭議中摸爬滾打。

1992年后,社會經歷了生產力和文化上的解放,成熟的商業機制和資本進駐內地,中國搖滾迎來了黃金年代。

那時,崔健的演唱會門票最高被炒到800元一張,相當于一名城鎮職工的季度工資。魔巖三杰和唐朝樂隊則將演唱會開到香港紅磡,貢獻了中國搖滾在世界舞臺的第一次集體亮相。

當時的梁龍,在東北小城,感受著搖滾世界的喧囂,他想去北京迷笛音樂學校上課,可惜家里沒錢,他在現實面前低下了頭。

▲梁龍

1996年從職校畢業后,梁龍蹬著小三輪賣化妝品,但還是想去北京,就跟領導請了假。去了迷笛學校,一打聽,學費太貴,沒錢的梁龍,打道回齊齊哈爾市。

回家后,梁龍和父母跟著鄰居學賣野菜。面對市場這一新事物,習慣了計劃經濟的人一下子措手不及,梁龍一家做生意最后變成了賠錢買賣。沒辦法,經職高校長介紹,梁龍到哈爾濱當一名保安。

1998年春晚,留在哈爾濱值班的梁龍回不成家,第一次在異鄉過年。

大堂里放著歡樂的歌聲,梁龍站在大街上感受著北國的寒冷。

▲梁龍

一想到自己北京去不成、樂隊搞不成、鈔票賺不成,頹敗的情緒一下子涌上心頭,梁龍一連點燃了5根香煙,左手拿著煙蒂,在右胳膊上燙出了20個煙疤。

“我當時給自己發了個誓,如果40歲還做不成一個有價值的人的話,我就再給自己補20個?!?/p>

03

二手呀,怪手啊

在二手玫瑰成立之前,梁龍還曾在1998年時,組建過一支只登臺過一次的樂隊:黑鏡頭。

當他拿著黑鏡頭時期的作品,第二次到北京,給唱片公司聽的時候,得到的反饋卻是:“就你們這種樂隊的歌早爛大街了,讓我給你們聽一下什么叫真正的音樂。”

對方放了一首民謠,《生活在地下》,來自一支和梁龍差不多時期進京的樂隊:野孩子。

這群來自西北高原的民謠樂隊,與當時北京搖滾圈里流行的充滿憤怒的音樂不同,野孩子成員沿著黃河旅行、研究、創作,為作品注入了黃土般的質樸與厚度。

對于當時只知道搖滾樂和流行樂的梁龍來說,野孩子的創作,對他們是一種沖擊,也是一次自我審視。

很快,梁龍帶著300元,從北京去了哈爾濱農村。

農村里,自家莊稼地來不及收成,路過的陌生人會過來搭把手;梁龍從小討厭的二人轉,竟是村里鄉親們的愛好,搖滾樂反而成了無人問津的東西。

這種別開生面的生活體驗,讓梁龍頓時有了“落地感”。他開始在黑土地上,冷靜地觀察生活和創作。

▲2012 上海草莓音樂節,圖為梁龍

一天,和朋友們在院子里排練結束后,梁龍根據村里人“6、4、3”三個音階,花了20分鐘,洋洋灑灑地寫了首歌:“有一位姑娘像朵花呀,有一個爺們兒說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們成了家了,生了個崽子一起掙扎。”

這首歌叫《采花》,是梁龍“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采花》的面世,預示著1999年橫空出世的二手玫瑰樂隊將在黑土地上開滿花。

直白的語言,遮蓋不了如沙子般粗糲的生活本質。嗩吶、鑼鼓和笛子等民樂,與貝斯、架子鼓等現代搖滾,融合成新風格。

為什么叫“二手玫瑰”?

“二手”既是說搖滾樂是一種舶來品,又在諷刺當時大多數人缺乏真正的原創精神?!懊倒濉眲t是一種象征,像《采花》里的愛情,是一種理想。

▲1999哈爾濱農村創作《采花》

二手玫瑰風格確定的那一刻,意味著梁龍最初想要的搖滾江湖的“俠骨之風”,已不被時代需要。

外界的變化倒逼著梁龍,往離最初的吶喊更遠的地方走,走回東北,走到農村,在黑土地上,生出一朵玫瑰。

這朵玫瑰妖艷、馥郁,以光怪陸離的元素作為武器,迎合著娛樂至死的神經。但那花棉襖包裹著的,是經歷著時代浪潮淘洗后積淀的嚴肅思考與不死理想。

曾為二手玫瑰經紀人的黃燎原說過:“聽了二手玫瑰的作品我特別感動,他們與上一代人最大的區別是沒有背負沉重的文化包袱,是輕裝上陣的一代,可實際上二手玫瑰的詞曲中,同樣繼承了崔健這一代人的理想與人文關懷,只不過他們以玩笑的、詼諧的、幽默的、調侃的形式將其表現出來?!?/p>

▲二手玫瑰第一張專輯

這種粗糲和深刻交織的歌詞風格,一直延續到了現在。比如,在歌曲《允許部分藝術家先富起來》中,“一群豬它飛上了天,一群海盜淹死在沙灘,我的兒子被做成了金錢,搖曳的花枯萎在河岸吶”,其中的隱喻和諷刺,透露著梁龍就資本對社會異化的思考。

找到自我表達的梁龍,第三次來到北京。

這一次,已經是二手玫瑰的他,套上一雙44碼的高跟鞋,臉上配著脂粉、紅唇,打扮得像民國舞女,踏上了舞臺。

▲2000北京演出時的舞女造型

盡管是只有100多人的演出,但二手玫瑰妖嬈的名號,瞬間在北京搖滾圈中流傳開來。

他們說,二手玫瑰是“伸進京城的一只怪手”。

04

大哥玩啥搖滾

二手玫瑰在黑土地上迎來了春天,中國搖滾的寒冬卻正在迫近。

“大哥你玩搖滾,玩他有啥用?”梁龍在2000年喊出一句撼動北京搖滾圈的發問,有著一位東北青年“三顧北京”后一朝歸來的傲氣,也有著對中國搖滾當時處于“身世浮沉雨打萍”的聲聲嘆息。

盜版猖獗,MP3和打口碟沖擊唱片,韓流、歐美音樂挑戰著搖滾樂的地位。當時聚集在北京的大批樂手,擠在郊區,住著農房,艱難為生。

2004年,《超級女聲》的出世,意味著“全民選秀時代”的開啟。當年,李宇春獲得的353萬人投票,比任何一支搖滾樂隊的粉絲都多得多。

▲《超級女聲》劇照

粉絲有了自己選偶像的權利,注意力便被吸走了。他們發出一條條短信、投出一張張票,為造星工業貢獻了一磚一瓦,也在一點點消解著搖滾的存在感。

無法避免的是,此前呼喊著、批判著、獨立著的部分搖滾音樂人,逐漸被主流收編、被商業捆綁。

“那個年代,搖滾沒有市場?!绷糊垷o奈。

但他和二手玫瑰依然在做著自己的事。在北京扎根的二手玫瑰,在經紀公司的介入下,開始商業化,一度達到了其他樂隊難以到達的高度。

▲二手玫瑰樂隊

比如,二手玫瑰去了2003年中超聯賽中場表演。梁龍說,這對任何主流明星來說,都是難能可貴的機會。

比如,2003年,二手玫瑰成為了繼崔健之后,在北京展覽會舉行了演唱會的搖滾樂隊。同年,二手玫瑰又以唯一一支外國樂隊的身份參加了瑞士“雪山音樂節”。

情況在2008年前后迎來轉機。彼時,音樂節悄悄地形成一片燎原態勢,綜藝的包容性也與音樂藝術形成了銜接。選秀之后,音樂綜藝時代開啟。

《樂隊的夏天》第一季中,一支名不見經傳的樂隊成為了當季的黑馬:九連真人。

▲《樂隊的夏天》劇照

九連真人與二手玫瑰一樣,經紀人都曾是黃燎原。用黃燎原的話來說,二手玫瑰和九連真人都是草根樂隊,與民間音樂有關系,又不完全是民間的。他們來自不同的地方,東北和東南,但都能捕捉到如沙礫般細碎、粗糙的真相。

梁龍曾評價九連真人,說“他們像我們‘70后’在1990年代末2000年代初做夢的狀態。他們那種對音樂的沖動,那種在舞臺上不算歇斯底里但有點抽動的狀態,很過去時但特別珍貴”。

這種沖動,從未遠離過舞臺。當九連真人在《樂隊的夏天》上吟唱著《莫欺少年窮》時,那種初生牛犢的氣概,與二手玫瑰的“大哥你玩搖滾,玩他有啥用”,有一樣的魄力和底氣。

一陣一陣的熱潮,呼喚著搖滾的回歸。中國搖滾已走過36年,其間跌宕起伏,依然不絕如縷。

4月15日晚,頂著紅色五角星鴨舌帽,不變的崔健回來了。

這位已經61歲的“中國搖滾之父”,對著線上4400多萬的觀眾喊道,對著中國搖滾的命運喊道:“所有那些沒有擊潰我們的東西,都會讓我們更加堅強?!?/p>

▲崔健

“老崔就是爺!”與記者回憶起如精神圖騰般存在的崔健和他的演唱會時,梁龍有些激動。

崔健線上演唱會的“刷屏”,讓梁龍感受到——當下,人們再次感知到了搖滾的力量。

需要搖滾的時代,又回來了。

搖滾需要的梁龍,從未走遠。

▲2022冰城之夏廣州巡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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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簽:二手玫瑰 北京市 梁龍 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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