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最大的特點就是“慘”,而即便是看過劉震云原著小說的觀眾,也不會對《一九四二》之“慘”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導演馮小剛與編劇劉震云采取了分線敘事的方法,兩條主線,一條寫災民逃荒,一條寫政府發愁,在片中以逃荒線為主,兩線交錯,并行發展。
每當故事回到災民逃荒這條線上,就會進入“慘”到“更慘”再到“慘不忍睹”的劇情邏輯。
以“中國人”為主角的電影,視角向來是俯瞰的,只是態度稍有區別。
比如張藝謀會說“活著就有希望”,陳凱歌會感慨“黃天厚土”,王全安會念叨“白鹿漸行漸遠”,賈樟柯則對所有人充滿同情。
而馮小剛在《一九四二》中透出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矛盾心理:
先是數落著人們咎由自取,最后又發出“如何是好”的嘆息。
《一九四二》中幾乎所有中國人都帶著瑕疵出場:
有的“舉明火”打劫、有的勒索、有的貪污、有的在作秀,有人想用孩子換三升小米,還有人想用三升小米換女人一夜,他們都實實在在,卻又都毫無價值。
這有點像今村昌平的《楢山節考》,它們都關于糧食與饑餓,不同之處在于,日本人會把老人丟棄到山上。
而在1942年的中國河南,處于掌控地位的男人,會賣掉那些被支配的親人,諸如老爹賣女兒,老公賣媳婦,以換取糧食。
當饑餓主宰世界,親情、道德、習俗與同情心,都會蕩然無存。
但《一九四二》是獨特的,因為在此之后,整個民族似乎都選擇了遺忘。
《一九四二》僅重要人物就有近20個,從蔣介石、日本人、美國記者、神父到地主、佃農,清楚地詮釋了這場災難由天災變成人禍的來龍去脈。
而在駕馭這20個人物交織成的各條線索時,馮小剛亦表現得沉穩大氣,不疾不徐。
范殿元(張國立飾)
馮小剛覺得,張國立很適合演《一九四二》里的地主范殿元,因為他本身是一個草根演員,有做人最基本的善良,經歷坎坷,狡猾而不失厚道,也在蹉跎中練就了生存的智慧。
影片中的老東家亦是如此:他原本家境殷實,但時局動蕩,災荒與戰爭齊發,再富裕的家庭也瞬間變得渺小。
逃荒之初,老東家覺得他們與村民不一樣,人家在逃荒,他們是“躲災”。
路途中,隨著糧食被搶、兒媳老伴相繼去世、女兒賣身到妓院,周遭也都家破人亡,他終于慢慢淪為災民的一員。
逃荒路上,他一直有自己的生存法則。
存糧、懂得變通、游說長工栓柱保護自己女兒。
他也有善良厚道的一面,替佃戶瞎鹿救急送小米,為贖長工栓柱給法庭送白面。
他曾經對未來的生活充滿希望,他對栓柱說,知道將來怎么才能再從災民變成地主。
但在后期家破人亡只剩下自己時,他又逐漸絕望。
影片結尾處,導演給了這個人物光明的結局,張國立也曾提及結尾處的表演感受:“牽著小女孩一直走的時候,眼淚不停地流。”
《一九四二》是按照情節的先后順場拍攝的,這種做法比較少見,主要是為了配合演員們從胖到瘦的減肥過程。
張國立在這方面比較吃虧,他屬于臉部輪廓并不凌厲的長相,明明身上已經掉了很多肉,但臉上還是沒瘦下來。
張國立以前演戲,經常想要給自己加點臺詞,想多說一點話,但拍攝《一九四二》時卻一反常態。
不斷靠著饑餓減肥的他總是找到編劇劉震云說“這句話多了”、“這句話不想說”,因為當一個人處在活下去是唯一目標的生存狀態之下,說很多話是沒有用的。
張國立說:“人在極度饑餓的時候,真的是不想說話,也沒有力氣說話。”
蔣介石(陳道明飾)
馮小剛請陳道明出演蔣介石,被多次拒絕。
馮小剛:“你非得來!”
陳道明:“我非不去!”
《一九四二》是陳道明第二次飾演蔣介石,第一次是在電視劇《長征》中,也許馮小剛就是看到了他在《長征》中的表演,才發出了邀請。
但陳道明幾次推脫,告知馮小剛先去找,找不到別人了,他再來演。
馮小剛的軸勁兒眾所周知,就說找不到,最后陳道明以友情出演的身份,來到劇組拍了十天戲,并象征性地收了點茶水錢。
陳道明其實真的并不想演,從職業的角度來講,他覺得如果演得特別好,今后再演其他的人物都會受到影響。
所謂深入人心,就是讓人印象很深,也會造成一個陰影,那就是會影響演繹其他的人物。
蔣介石是一個特型人物,是一個歷史上真實存在的人物,不是虛構的。
人們對蔣介石本來就有種印象,然后把這種印象擱到演員身上。
演得好,等于復原了那種印象,讓那種印象在深刻上再加深刻,再演別的人物都會被說“像蔣介石”。
但陳道明并不是特型演員,他自認為外形不像蔣介石,演得不好,還不如不演。
因此,除了發型和服裝,陳道明拒絕了其他的造型設計,“造什么型啊?本來就不像,你給我左貼一塊右貼一塊的,還不如不貼呢!就是用原本的天然模樣給你演唄。”
事實證明,陳道明多慮了,其實他演的這個版本的蔣介石,不僅沒有發生他所擔心的事情,反而深得人心,演出了自己的味道,也得到了觀眾的認可。
栓柱(張默飾)
長工栓柱在《一九四二》中有兩段愛情,他一直暗戀東家的女兒星星,但受過教育的星星卻總是對其不屑一顧。
逃荒初期,栓柱對星星呵護備至,甚至在日軍的轟炸下為了保護她差點喪命。
但在對栓柱的態度剛剛開始有所改觀的時候,星星又決定為了養活家人和自己,賣身為妓女,栓柱眼睜睜看著心上人離去。
悲痛之余,已經成了寡婦的花枝嫁給了栓柱。
第二天,花枝也賣掉自己,為栓柱和孩子換來一袋糧食。
亂世之中,栓柱可以說是最簡單純粹的一個,卻也是最頑固不化的一個,他為愛逃荒,在逃荒路上不斷經歷生離死別,所經歷的兩段所謂的愛情荒誕又短暫。
他因為信守承諾,在能夠逃掉的情況下堅持回原路尋找花枝的子女,后期面對日軍的威逼,他甚至為了花枝的一個信物不惜丟掉性命。
這樣一個小人物性格鮮明,訴求極其簡單,甚至談不上什么生存之道。
栓柱的這一段戲份,堪稱逃荒路上最溫暖、卻也最悲情的部分。
星星(王子文飾)
與其他逃荒者不同,王子文飾演的地主女兒星星除了要忍饑挨餓之外,還要過自己心理上的那一關。
她從養尊處優、獨立好強的女學生一步步變身成為忍饑挨餓的災民。
在見到栓柱掏出餅干的時候,她瞪大眼睛想要吃,但發現后者在利誘她時她又能毫不猶豫轉身離去。
她拒絕了一路上保護自己的長工,最終卻愿意賣身為妓女。
在面包和愛情的抉擇上,她最終選擇了現實的那一個。
星星的觀念的轉變,從一只貓身上可見一斑。
她逃荒路上一直保護自己養的貓,但在嫂子快要生孩子需要殺貓補營養的時候,她終于同意,然后來了句“我也要喝貓湯”。
星星這個角色在極度饑餓的時候已經徹底放下了所有的情愛和尊嚴,這或許談不上什么生存智慧,但絕對是那樣一個環境下人們最本能的選擇。
李培基(李雪健飾)
早在2000年,馮小剛就把《一九四二》的劇本送到李雪健手里,想讓他出演片中河南省主席李培基這個角色。
看完劇本,李雪健興奮地給馮小剛回了個電話:“這可是個巨片啊!”
當時李雪健已經查出患上了鼻咽癌,只是還沒對外公布,他沒有對馮小剛提及此事,心想離開拍還有一段時間,興許到時候自己就好了。
只是后來劇本沒批下來,《一九四二》擱淺了。
2004年,李雪健病愈,那時他已經可以拍戲了,馮小剛又給了他一版劇本,可惜后面還是沒拍成。
第三次的邀請,終于促成了合作。
李雪健完全沒想到過了十年,馮小剛居然還在堅持這件事兒,李培基這個角色也一直為他留著。
十年時間,李雪健感覺《一九四二》的劇本真正從故事變成了史詩,“越來越走向一種大氣磅礴,里頭的含義更深沉了。”
李培基在電影中是一個想為民請愿,關心民眾疾苦的官員。
官場那些蠅營狗茍的事他瞧不上,但也沒辦法,有時候不得不同流合污,又對自己的同流合污感到屈辱和心灰意冷。
其實,李培基這個角色在劇本中并不出彩兒,既沒有張國立演的老東家命運坎坷,也不如陳道明演的蔣介石重任在肩。
但是經過李雪健的詮釋,這個人物復雜的狀態卻給人極深的印象。
李培基是民眾和政府之間一個積極的人物,他想解決問題,又無能為力。
他是地方大員,但距離“陪都”重慶又有著一段距離,影響力有限,駐守災區的他是“為民請命”的希望,但他又讓百姓的希望無奈地破滅了。
為了演好李培基,李雪健多方尋找資料,并從李培基的家人后代那里了解李培基這個人。
從他一生的經歷,李雪健了解到李培基這個人骨子里的東西沒變,還是流淌著民族的血液。
只不過他的成長經歷和傳統教育對他有所影響,比如明知道國民政府的腐敗,卻沒有離開,也體現了他狹隘的忠的一面。
馮小剛對李雪健在《一九四二》的表現用“穩、準、貼切”來概括。
“分糧食”那場戲,看到監視器中氣得直哆嗦的李雪健,馮小剛已經分不清他是真生氣還是在演戲。
李雪健對李培基這個夾縫中的人物下了很大的功夫,表演的分寸、臺詞拿捏的味道都讓觀眾對李培基的左右為難感同身受。
老馬(范偉飾)
在春晚演小品的時候,趙本山說范偉“腦袋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伙夫!”
從此,范圍就與廚師結下了不解之緣。
《一九四二》里,范偉演的就是個廚子,老馬。
由于范偉實在是不能完成減肥任務,考慮到老馬這個角色的境遇比難民要好一些,馮小剛給他的胖臉定義為“浮腫”后,就沒有堅持讓他繼續減肥。
老馬是一個典型的狡黠世故、懂得見風使舵看人下菜碟的小人物。
他會趕車,愛炫耀“我給省長做過飯”。
逃荒開始后,他攢集了一些人組建了“第一戰區第九巡回法庭”,趕著一輛馬車在逃荒路上幫災民打官司,從中謀生存。
有一場戲,栓柱被范偉的法庭扣押,為了救人,老東家只有拿出幾斤白面。
范偉轉臉興高采烈地對隨從說:“今兒中午法庭烙餅”!
雖然由災民搖身變成官,但老馬命運多舛。
當然在那樣一個特殊的年代,所有人都命懸一線。但老馬更懂變通,尤其和固執的栓柱相比。
老馬在被日本軍隊俘虜之后,夠聽話,還頗有幾分小機靈,敢在日本人的刀尖上吃肉,才能在亂世之中保住性命。
范偉的幽默感和這個角色本身的詼諧成分相得益彰,成功詮釋了草根小人物頑強的求生意識、生存智慧和一絲黑色幽默。
梅甘(蒂姆·羅賓斯飾)、白修德(阿德里安·布勞迪飾)
考慮到《一九四二》這部影片的厚重度,馮小剛請來了兩位國際級影帝加盟。
一位是曾主演《肖申克的救贖》的戛納影帝蒂姆·羅賓斯,另一位是主演過《鋼琴師》的奧斯卡影帝阿德里安·布勞迪。
飾演托馬斯·梅甘的蒂姆·羅賓斯率先進入攝制組,吸引他來中國拍戲的原因是電影展現的那段歷史,而他自己也做足了功課,對于1942年中國和世界的格局有著很清楚的認識。
羅賓斯這樣評價《一九四二》:“這是一個非常特別的電影,又是一個大家都能感動的電影,這是一個人心最黑暗的電影,但是他也是人心最溫暖的電影。”
飾演記者白修德的阿德里安·布勞迪拍戲非常認真,每場戲開拍之前,他都會把副導演叫到身邊,仔細詢問每臺機器所要拍攝的景別和運動軌跡。
然后他能記住每一臺機器的運動路線,演戲時能照顧到每一臺機器,他作為演員的專業性讓國內的攝制組汗顏。
阿德里安·布勞迪說:“白修德很偉大,中國的電影人也很偉大,可以勇敢地把那一段故事講出來。”
參演《一九四二》的經歷,布勞迪謙虛地用“榮幸”二字來形容他的感受,戲份多少并不重要,只因這部電影非常真實地還原了那一段歷史。
布勞迪似乎和1940年代有著不解之緣,他的代表作《細細的紅線》、《鋼琴家》都是1940年代的人物故事。
而1940年代對于整個人類來說都是一個悲傷的年代,它時刻提醒著我們自己是那么脆弱。
剛接觸劇本時,布勞迪對這段中國的歷史只有十分淺顯的了解,但這才是拍電影有意思的地方,拍的過程中他了解了很多。
在拍片之前,布勞迪做了關于白修德大量的功課。到了劇組,布勞迪更是隨身帶一本筆記本,隨時記下導演的要求和自己的感受。
他也會針對演員加入自己的意見,但每一個調整都會和導演商量,比如白修德會說一些中文“驢給你,相機,不能吃”,也是商量出來的結果。
也許是身份的原因,抑或是演了太多1940年代的電影,布勞迪對于影片的看法和國內許多觀眾并不相同。
對于《一九四二》里的故事,布勞迪認為,在如此黑暗和痛苦的時期,人性是可以升華的。
“其實,這是一個非常積極向上的電影,并沒有那么壓抑,因為歷史就是這樣的。”
《一九四二》采用同期聲錄音,這兩位影帝每到需要中文發音的鏡頭都緊張,因為他們對自己的要求都非常高,導演馮小剛則非常耐心地去教他們發音。
他們兩位從來沒有合作過,但對于藝術的追求卻是一致的。
他們給劇組內中國演員印象最深的,是這兩位大腕來中國的目的之單純,他們就是來拍戲的。
國內演員們曾私底下議論紛紛,咱們的明星出門都帶七、八個人,他們好萊塢大明星不得帶上五十多個啊,可讓他們出乎意料的是,這兩個人都是一個人來的中國,沒有帶一個跟班、助理、隨從。
與國際明星的合作,盡管溝通事宜稍顯繁瑣,但其實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可怕,而他們的敬業精神和專業素養,也讓國內的一眾電影人受益匪淺。
花枝(徐帆飾)
早在1993年,馮小剛就有了拍《一九四二》的想法,也是在那一年,他認識了徐帆,當時他就認為徐帆是花枝的最理想人選。
20年后,《一九四二》上映了,花枝成為片中極其出彩和令人震撼的角色。
花枝是佃戶瞎鹿的媳婦,上有老下有小,逃荒路上所做出的一切都是為了兒女能夠活下去。
影片開場,少東家將前來借糧的花枝堵在房里欲圖不軌,花枝拼死抵抗,給糧都不從。
而逃荒路上,眼見餓殍遍野,花枝為了長工栓柱的餅干,放話愿意跟他睡。
后半程彈盡糧絕,花枝在與栓柱倉促結為夫妻之后將自己賣掉,換來的糧食交給栓柱,囑咐他絕對不能賣孩子。
這一幕,所有人看了都會動容。
花枝的母親身份,讓她一開始并沒有為食物而折腰,但在逃荒過程中為了兒女的生存問題她又必須放下身段,甚至拋掉尊嚴。
花枝的狀態,就是人類在維持最低生存限度時最自然最本能的反應。
在當時的特殊環境之下,相比受過教育的地主女兒星星略帶清高的反應,花枝則更能彰顯社會底層小人物簡單、質樸的訴求和特質。
董家耀(張述飾)
《只有蕓知道》的故事原型人物張述,曾在《一九四二》中飾演貪官董家耀。
他讓董家耀這個角色流露出了“杠桿支點”的重要作用,同樣是底層官員,董家耀在饑荒之年中飽私囊,接受賄賂,卻還假慈悲地說著“是不是有點過分”。
由這個前線軍需官的口中,能夠看出這樣一群官員上瞞下騙的為官之道。
董家耀和阿德里安·布勞迪飾演的白修德有對手戲,由于會說英文,馮小剛安排他來演這個角色。
軋道車上,白修德問道:“這么大的災害僅僅是由于干旱導致的?這里有這么多的難民。”
董家耀當時想了一下,說:“螞蚱,關鍵是螞蚱!”
因為他在編瞎話,所以在回答之前有一個想的過程。
只是這種想的過程并沒有用于為國效力、為民請命,而只是為了糊弄一名善良、正直的外國記者。
有意思的是,他想出的這個答案也并非不正確,螞蚱的確是存在的,也成了災。
它們冷漠無情,所到之處皆被洗劫一空,而他自己就是其中一員。
安西滿(張涵予飾)
災民的逃荒路上,張涵予飾演的神職人員安西滿在為餓死的人祈禱,但落下的卻是日本人的炸彈。
安西滿是個牧師,中國鄉村的牧師,實際上他也是河南農民,是一個非常虔誠的非常相信上帝的教徒。
他游走于鄉村之間,告訴大家“要信主,當有災難或者坎坷的時候,主都會在你身邊”,他要把這個理念傳給廣大農民。
就是這樣一個人,跟著災民一路走下來,看到了那么多的人餓死在逃荒路上,日本人還來轟炸,他的信仰幾近破滅了。
于是他產生了懷疑,跑到神父前問:“這里發生的一切主知道么?”神父梅甘也不知作何回答,只說這一切都是魔鬼干的。
安西滿不解,上帝為什么總干不過魔鬼呢?那信他干嗎呀?
安西滿努力奮斗的一切崩塌了,所以精神就垮了,于是他就找魔鬼,后來就與上帝越來越遠,與災民越來越近。
所有造成這一切的都是糧食,糧食就是魔鬼。
逃荒路上,眾人都在尋求糧食的補給,而他所尋求的是神的救贖和心靈的慰藉。
如果說安西滿這個人物有什么生存之道,那可能就是一路上都在堅持的信仰讓他不斷堅信,信主就能夠改變現狀、拯救難民。
只可惜他一路上傳教布道,卻見證更多的生離死別。
他跪地祈禱神能降臨拯救眾生,最后祈禱下來的卻是一顆炮彈。
面對災民們在生理上的折磨和痛苦,安西滿更多的是在承受心靈上的煎熬和困境。
現實的殘酷令他的信仰逐漸坍塌,最終希望破滅。
張涵予覺得,“這個角色很有意思,我以前從來沒演過,在這種災難面前,可以暴露出人性的弱點或光芒。”
因角色要求,張涵予還要學習河南話,唱豫劇,以及說河南腔的英語,豐富的人物特點讓他過足戲癮。
可惜的是,因為牧師和教堂的這條線與逃荒主線的關系并不是十分緊密,所以張涵予和蒂姆·羅賓的很多戲份都被馮小剛刪掉了。
瞎鹿(馮遠征飾)
瞎鹿,是地主范殿元家的佃戶,家窮負擔重。
饑荒爆發之后,他拖兒帶女走上逃荒路。
這個人物,所有的一切舉動都是圍繞著吃。
女兒問他啥叫逃荒,他會回答“出門尋吃的,就叫逃荒”;
為了給病重的老母親買藥、給家人尋口吃的,他不惜賣女兒。
作為社會底層最普通的農民,瞎鹿木訥遲鈍,卻精于算計,自私自利,但全都是為了生存,想法非常實際。
瞎鹿去追驚驢,發現驢被國民黨大兵殺了,他前去討肉,沒想到一下子被悶在了熱鍋里。
瞎鹿的結局顯而易見,他并不是餓死的,然而和片中其他因饑餓而死的人物一樣,他的死,也是悄無聲息的。
白修德騎著驢在災民眼前晃過,被栓柱看到,餓紅了眼的老東家決定晚上去偷驢,怕人手不夠,還叫上了得力幫手瞎鹿。
這一點,可以從花枝后來的話中看出,等了三天不見瞎鹿回來,花枝埋怨是老東家和栓柱害死了他。
其實花枝并無道理,在當時的狀況下,即便老東家不叫他,瞎鹿也會自己跟著去的。
自己和家人的饑餓,已經把瞎鹿逼到絕境,連自己的女兒他都想以兩升半小米賣掉,偷個驢又算得了什么呢?
說來道去,花枝無非是因為沒有了依靠,不知如何是好了。
整部影片,馮小剛都沒有任何給人希望的意思,和劉震云的原著相比,變換為影像的《一九四二》,更加讓人思緒低沉。
當觀眾以為災民們終于可以吃上一頓驢肉緩解饑餓的時候,驢驚了,跑了,瞎鹿也死了;
一次次的等不到救濟,連災民的身份都無法確立;
好不容易逃到了陜西,老東家卻把孫子捂死了。
馮小剛的導筒像是一個水壺,總是把剛剛燃起的希望澆熄,這也是很多人不喜歡看這部電影的原因。
然而,《一九四二》是一部充滿敬畏與悲憫的電影,它敬畏的是那些苦難中無辜的逝者,悲憫的是被饑餓和苦難傷害的人性。
但悲憫不代表遺忘,反而意味著要讓苦難的歷史,在當下的公共記憶中復活。
人類不能依靠上帝來清除邪惡,只有自己站出來不斷抗爭,才可能讓同樣的邪惡與傷害不再發生在其他人身上。
所以,《一九四二》表現出一種沉思者的氣質,演員的表演也克制而準確,這種對苦難和人性的審視,像是在為那些無辜的死者尋找第二次生命。
那些在饑餓中死去的人,通過這些影像似乎才可能擺脫曾經的苦難重負。
影片講述的事情,已經整整過去80年。
這是一部帶著創痛、饑餓和血淚的電影,或許只有當我們重新感受這些在苦難重壓下人性的尊嚴,重新感受他們的痛苦、絕望與恐懼時,才能明白正義、敬畏與悲憫的重要。
因此《一九四二》更像是在代表歷史和今天的人們,向當年所有無辜的死難者做出的一個道歉。
壓抑的確是《一九四二》的主基調,馮小剛骨子里的幽默感也無法勾調掉它的粘稠。
當我們通過電影重新正視那段歷史時,壓抑的感受漸漸變成了聊勝于無的歉意,但也正如布勞迪所說,我們要做的應該是從歷史中學習,不要讓歷史再次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