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造一檔有話題的音綜,在時下的市場環境里并不容易,但打著情懷牌的《聲生不息·港樂季》火了。
這是TVB與芒果TV在香港回歸25周年之際合辦的港樂音綜。16組歌手名單里,既有林子祥、葉倩文、李克勤等大眾記憶里的“港樂符號”,也有單依純、炎明熹、曾比特等新生代歌手。 作為音綜,它交出了一份不錯的答卷:酷云數據顯示,《聲生不息》首播直播關注度位居衛視黃金檔綜藝首位,全網熱度突破20000。微博上,第一期結尾女歌手們合唱《海闊天空》的視頻收獲了超過4萬轉發。
《聲生不息》的豆瓣開分是7.8分,在今年的綜藝里已屬前列。觀眾們依然愿意為情懷買單,而世紀之交的香港,則是情懷的集散地。 懷舊是流量密碼,也是被詬病的原因。在豆瓣評論區,有高贊評論寫下:“選曲還在選上世紀的老套經典。”
在陳奕迅被認為是香港最后一位天王、“港樂已死”論調橫行的年代,觀眾們依然殷切地懷念著上世紀的余暉。音樂市場已經改天換地,短視頻快餐金曲橫行,人們為科切拉的風歡呼,維多利亞港的歌聲,似乎也沒有那么值得關注。 《聲生不息》是一道讓大眾再度看回港樂的橋,而在節目之后,港樂能否做到聲聲不息,似乎仍然要打上一個問號。
“流量密碼”和他們的黃金時代
“港圈”回潮的風,在近兩年刮得格外熱鬧。 去年上映的音樂傳記電影《梅艷芳》票房破億,抖音話題播放量突破16億。騰訊的《導演請指教》找來香港導演關錦鵬,第一部作品就是改編自己的經典作品《胭脂扣》。 大灣區的哥哥們火了,姐姐們也沒閑著,《請吃飯的姐姐》和《因為是朋友呀》兩檔節目接連上線,前者請到了蔡少芬、朱茵、陳法蓉、洪欣等知名香港女星,后者的主咖是容祖兒、阿Sa、阿嬌的“糖三角姐妹花”。 ?
無論是哪種香港元素,實際上承載的,都是大眾對那段流金歲月的珍貴記憶。 八十年代,香港電影的總產值在世界范圍內僅次于坐擁好萊塢的美國,年產量能夠達到百部左右,武俠片、警匪片和動作喜劇片成為香港電影的主要標志,遠銷東南亞和日韓地區,甚至能夠在北美上映。
同一時期的港樂香港歌壇,也迎來了被贊是“東方麥當娜”的梅艷芳、唱著《今宵多珍重》的陳百強,還有天王級的“雙子星”譚詠麟和張國榮。如今在《聲生不息》舞臺上穿著一襲紅裙唱《祝?!返娜~倩文,在1988年憑借這一首歌創下了三臺合計12項大獎的記錄。
1988年唱著《祝?!返娜~倩文
香港文娛圈進入內地觀眾視線,也正是這一時期。 當時內地的文化市場剛剛放開,文娛產品較為單一,娛樂產業建設也不夠完善,電影生產由制片廠把控,于東還沒拿到廣電總局頒發的第一塊電影發行牌照,唱片行業更是幾乎無從談起。 相比之下,香港娛樂市場的發展實在超前。無論是武俠電影的刀光劍影、喜劇片里小人物抖出的無厘頭笑料,還是那些如泣如訴的情歌,對當時的內地觀眾來說,都是足夠新鮮、出彩的娛樂。
上世紀末期,為了填補譚詠麟、張國榮退出歌壇后的空缺,港媒大肆炒作了“四大天王”的概念,將張學友、劉德華、郭富城、黎明四位新星推至潮頭,成為了那個時代亞洲最紅的影視歌多棲藝人,甚至直接引爆了香港本土的“追星潮”。 “四大天王”的出現,成就了香港樂壇最后的巔峰,但注定的衰落,還是會到來。
港樂的“下坡路”
黃霑在他的博士論文中點明,香港的音樂市場,一向病在市場狹小。 這一弊病早早便埋下隱憂,在香港唱片行業蒸蒸日上的年代,優質的詞曲創作人就出現了嚴重的供不應求?!傲坎荒苷f不多,但在質的方面,就實在難于保持水準……產品兩極化,好與壞的差別之大,大得令人搖頭?!?當時的香港已經出現了極為狂熱的粉絲生態,無論是“譚張爭霸”時代還是后來的“四大天王”,彼此的粉絲之間常常爆發口水戰,也會為了唱片銷量、獎項成績爭相攀比。
頒獎現場坐一起的譚詠麟、張國榮
而在商業化的運作模式下,明星們的曝光、人氣是首位,所以當時的不少歌手每年會出2-3張專輯。過快的發片頻率,必然導致每張專輯不會經過精雕細琢,要么買版權翻唱,要么生產不夠精品的“行貨”,反正巨星們的粉絲會一一買單。
21世紀初期,張學友等香港歌手曾經公開呼吁拒絕盜版,唱片公司還起訴過互聯網用戶非法下載版權歌曲。但是這些努力都收效甚微,國際唱片協會甚至在2006年將白金唱片、雙白金唱片銷量標準調低。 而曾經接納了香港娛樂產品的大陸和臺灣,也誕生了自己的新人。
老牌香港唱片公司寶麗金被賣給法國西格拉姆公司的那一年,臺灣地區有一位少女推出了自己的首張個人專輯。她的名字是蔡依林,日后會成為整個亞洲的新一代天后。
在內地,網絡和電話彩鈴的普及,讓下沉市場走到臺前,誕生于網絡的“神曲”們傳遍大江南北,《老鼠愛大米》《兩只蝴蝶》等歌曲的出現,讓主流樂壇嗅到了改變的信號。汪峰曾經將《2002年的第一場雪》走紅指為“中國流行音樂悲哀的表現”,但也沒能免俗地寫下了一首《飛得更高》——這首歌在大眾之間的傳唱程度,也確實比他往日的搖滾“飛得更高”。
同一時間,《超級女聲》的爆紅,也讓內地的造星模式出現劇變。樂壇尚且需要迎接新的挑戰,自然也幾乎無暇關注香港的困窘。 到了21世紀初期,媒體逐漸有評出華語歌壇“新四大天王”的聲音,但這個最初代表了香港樂壇繁榮的頭銜,這次卻沒有一位香港歌星入選。
被懷念組成的“賽博香港”
《聲生不息》第一期,拿下全場最受歡迎金曲第一名的,是一個名叫曾比特的爆炸頭小子。
圖片來源:微博@聲生不息官微
懷念天王時代、高呼“港樂已死”的內地觀眾們,似乎并不關心如今的香港娛樂產業——他們所愛的,始終是那個繁榮浮華、停留在世紀之交的“賽博香港”。 內地對于香港文化的接受程度,本就與香港娛樂圈北上的程度有關。
以曾經紅極一時的“四大天王”為例,其中黎明的國語歌代表作最少,內地知名度稍弱,導致內地曾有聲音認為他被并入“四大天王”行列有些名不副實。 更何況,香港的娛樂產業在原地停得太久,而內地似乎又走得過于遠了。
曾比特出道的《全民造星》,第一季節目冠軍是如今的香港頂流姜濤。2020年的叱咤樂壇頒獎典禮,他從麥浚龍、陳奕迅的手里拿下了“我最喜愛的男歌手”大獎,成為史上最年輕的獲獎者。
拿下大獎后驚訝的姜濤
他靠的是什么?是粉絲。 “我最喜愛的男歌手”本就是人氣獎項,由現場樂迷和聽眾共同選出,和姜濤出道的《全民造星》一樣,靠粉絲投票的力量就能拿下榮譽的桂冠。姜濤和他的組合MIRROR,是當下香港地區最紅的偶像團體,大街小巷都有他們的廣告牌,即使不關注選秀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節目中的姜濤
這套邏輯對于內地觀眾來說幾乎已經見怪不怪:粉絲通過社交媒體數據流量造勢和真金白銀的支持,為偶像獲取關注,最終轉化為商業價值。 而在內地已經經歷過韓流洗禮的“四大流量”時代,開始反思流量經濟的泡沫破滅時,香港才誕生出第一位經由粉絲經濟模式誕生的偶像。甚至成為香港頂流的姜濤本人,在拿下《全民造星》冠軍之前,只是湖南衛視《快樂男聲2017》的全國30強。
《聲生不息》在周筆暢和劉惜君入場時,播放了許愿的后采片段:“《超女》當年在香港是非常受歡迎的。”這佐證了《超女》系列的成功,也側面說明當時內地的樂迷們,已經有了在老一代香港歌手以外更多的選擇:優秀的內地音樂人借由電視選秀出現,成為了年輕人們的新偶像。
內地娛樂產業發展得太快太快,無論是電影、劇集還是綜藝,在糅合了歐美真人秀、日韓粉絲經濟之后,內娛已經形成了自成一脈的產業邏輯。
內地觀眾對香港的懷舊,是在吃到了流量的苦果,經歷了“數字小姐”和“口水歌神曲”之后,對過去敬業的演員、優質的歌曲的一種懷念。 或許人們懷念的不是香港,而是在流量的泡沫襲來之前的娛樂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