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時分,人群烏泱泱涌入夜幕籠罩的地鐵站。
每張臉都帶著相似的冷漠和疲憊。
身體機械地穿行在人流中,心里有個聲音響起,總結(jié)這忙碌卻毫無收獲的一天:
“所有的人際關(guān)系都像在工作,清醒的每個瞬間都在勞動。”
“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也沒有人喜歡我。”
是誰,偷走了我的生活,把它拍成了9.1分韓劇——
《我的解放日志》
上9分的韓劇,每年都會冒出幾部,已經(jīng)算不上稀奇。
稀奇的是,我在國產(chǎn)劇中從未有過這樣的觀劇體驗。
一樣講職場,國產(chǎn)劇大概率是聰明獨立的女主被同事陷害,被上司賞識,升職戀愛兩不誤。
而這部劇里,女主廉美貞漂亮卻毫無魅力。
同事談?wù)摰木鄄汀⒙糜巍⒚兰祝粋€都不感興趣。
被拉去參加聚會,她強打精神努力融入,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人關(guān)注她的存在。
完不成社交KPI的她,總是被公司幸福援助中心約談。
只好跟一起落單的兩個中年男人,組成了“出走同好會”。
本來是為了了差事,但突然她想認真對待。
因為她感覺自己像是被囚禁了一樣,她想做點什么,突破重圍、獲得解放。
一樣講家庭,我們的年代劇里有接二連三的人生打擊,生活劇總離不開同原生家庭的撕扯與和解,都市劇里則塞滿了中產(chǎn)買房和女性生育的雞飛狗跳。
而這部劇里,父母忙著干活,子女忙著上班。
一家人在同一張桌子上吃飯,卻沒什么新鮮事或者體己話可談。
家最大的意義是吃飯和睡覺的地方,家人之間談不上大的矛盾但也別指望暖心的關(guān)懷。
一樣講愛情,國產(chǎn)劇在高甜發(fā)糖和虐心虐肺之間反復(fù)橫跳。
而這部劇里,明明金素媛有著寒酸打扮都無法掩蓋的精致甜美,孫錫九哪怕一言不發(fā)、蔫眉耷眼都渾身散發(fā)出撩人的性張力。
但他倆愣是一集也講不上幾句話。
難得同框,不是沉默地吃飯就是擦肩而過,或者在公交車上各自看風(fēng)景。
讓觀眾為他倆的性生活操碎了心。
這是國產(chǎn)劇所無法忍受的沉默和距離感。
哪怕跟韓劇自身相比,《我的解放日志》也是一股清流。
不依賴攥人眼球的強設(shè)定和強情節(jié),而是輕輕淺淺地捕捉一種生活情緒和狀態(tài)——日常經(jīng)歷卻無法吶喊出來的疲倦。
它如此普遍,普遍到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講出來怕顯得矯情,每個人都默認這是一種正常的情緒。
積累久了就慢慢演變成一種時代病——對人與事極度冷漠,對生活喪失熱情,對未來失去希望。
就像故事里的廉氏三姐弟。
和父母住在京畿道的郊區(qū),每天要花三個多小時進城上班。
這意味著,公司的團建要早早離場,同城異地的戀愛以失敗告終,若想跟朋友喝兩杯就不得不掐表趕末班車回家。
生活就是上班、回家,兩點一線。
僅剩的閑暇都被浪費在各種各樣的交通工具上。
好不容易周末可以休息,還要做孝順懂事的東亞孩子,幫勞碌的父母下地干活。
夏日陽光充沛、綠色蔥郁的韓國鄉(xiāng)下,并不寄托什么歲月靜好的田園想象。
它只意味著,炎熱的天氣、身體蒸騰而出的汗水、稍事休息就得繼續(xù)干的體力活。
在這個人口外流的村子里,除了夏天發(fā)大水和老人家過世,從來沒有發(fā)生過什么大事。
廉家像每個東亞家庭那樣,父親仿佛從來沒有幸福過,母親總是因為孩子的事而嘆息,吭哧吭哧干活也掙不到幾個錢。
平靜無波的生活表象之下,是勞動和工作對人永不停止的奴役。
誠如杜拉斯所說,“愛情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
劇中人也想著,談戀愛吧,戀愛了生活就不會這么無聊。
大姐廉基正在一家公司工作了14年,每天干著一樣的工作,罵同一群人。
隨著年紀漸長,她害怕自己會在這樣的日子里無限輪回直到死去。
以前對男人挑三揀四的她發(fā)誓:在冬天之前隨便找個人談戀愛。
但上司泡完部門所有的妹唯獨跳過她,每次相親都會以失敗告終。
她不知道自己的問題出在哪,逢人還講著自己那套古怪又落伍的愛情理論。
她嘗試燙個美美的頭發(fā),花大價錢去割眼袋,以為這些就是改變的開始,可浪漫的邂逅依然遲遲不肯到來。
二哥廉昌熙剛跟交往多年的女友分手。
原因根本不在于什么女友跟別的男人聊天,也不是自己沒法在城里租房這些零零碎碎的細節(jié)。
每一次失敗的戀愛,都讓他看清,自己是個不怎么樣的男人。
工作多年還沒有升職,好事總是輪不到自己,連買輛車都得看父親的臉色。
這樣的他,明顯還無法掌握自己的人生,承擔(dān)別人的期待。
在自己走出困境之前,他不敢再輕易開始新的戀愛。
小妹美貞在感情中是典型的高敏感低自尊人格,總是吸引來一些王八蛋。
借錢給前男友還不敢追債,明明是別人欠錢她倒像做錯事的那個。
從小到大,學(xué)習(xí)能力平平,工作能力平平,戀愛能力也平平。
她給自己的人生考卷只打了20分。
為了逃避在人際交往中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堪,她故意封閉起了內(nèi)心的欲望。
對什么事情都興趣缺缺,對任何人都不全然喜歡。
劇中她持續(xù)輸出喪氣語錄——
“我雖然不至于不幸,但也不快樂。”
“每天心情不錯的時間不超過兩個小時,剩下的時間都在硬撐。”
“每個人都在走向死亡,不懂大家為什么都這么開心。”
但她的喪,并不像是抑郁患者的悲觀厭世,故意宣泄什么負能量,而是對內(nèi)心的一種清醒陳述,是的的確確困擾我們的存在主義危機。
直到她的生活中出現(xiàn)了一個神秘的具先生。
終日沉默、晝夜酗酒,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在一次情緒崩潰后,她終于鼓起勇氣告白:
我想被人填滿內(nèi)心一次,所以你崇拜我吧。
光是愛情還不夠,崇拜我吧。
很難說,美貞此刻真的愛上了具先生。
目睹他一次次酗酒、受傷、自我沉淪,美希看清了他倆是同一類人,內(nèi)心一樣的空空如也。
崇拜相比愛情,更添一份不求回報的孤勇。
當代人的戀情,充斥著門戶之見、利弊權(quán)衡,男男女女們帶著面具有所保留地愛人,這樣的戀愛談多了只會讓我們對“人”的評價越來越低,美貞不想再重蹈覆轍。
之所以選擇一個外人看來是酒鬼的落魄男人,她是想用低谷中的堅定支持,來證明這份感情的重量。
愛情,成了她對抗虛無的救命稻草,是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里,可以抓住自己的錨。
即便透視當代人的疲憊與虛無,但我并不認為這是一部喪劇。
平淡的生活里,依然有可愛的人。
像是段子手擔(dān)當廉昌熙,一些絕望的事實經(jīng)他說出口,總是有預(yù)料不到的神吐槽效果。
從小一起長大的神仙友情,在他嘴里是沒有選擇的無奈。
爸爸用一家之主的姿態(tài)打壓他,媽媽動不動催婚催育,都被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乍聽挺大逆不道,細聽又好有道理。
你學(xué)會了嗎?
創(chuàng)業(yè)借不到錢,他抱怨:“為什么我愛的人都沒有錢?”
誰料這個苦逼體質(zhì)被他用來詛咒討厭的職場前輩。
生活的痛苦和折磨,仿佛全被他的自嘲化為無形。
更主要的是,一成不變的風(fēng)景里其實蘊含著希望。
就像劇中不斷出現(xiàn)的那塊廣告牌——“今天你會有好事發(fā)生”,寄托著人們內(nèi)心對于生活的隱秘期待。
第4集的時候,終于等來一次罕見的高潮段落。
干活的間隙,美貞的帽子被風(fēng)吹到了水渠的另一頭。
具先生難得主動,展現(xiàn)了一把真正的技術(shù)。
只見他凌空一躍,幾乎是“飛”到那頭,把帽子給撿了回來。
突然的風(fēng),超人般的彈跳力,像是脫離生活而出現(xiàn)的魔幻時刻。
具先生制造了一個讓美貞崇拜他的機會。
表白的那天晚上,具先生冰冷地拒絕了美希,他說自己不想跟任何人發(fā)生任何事。
而這一躍,是他接納別人的開始,也是蛻變的開始。
兩個人像是兩株快要枯萎的植物,相約擁抱著度過寒冬,期待在來年春天生出新芽。
好事并不會自然發(fā)生,它其實開始于人主動去打破與外界的隔膜與孤立。
比如具先生有這個改變,是因為在一個暴雨的夜晚,他隱隱想讓漏電的電線結(jié)束自己的生命,美貞冒雨趕來,把他推進了房子里,救了他一命。
正是這份“自作多情”,連接起了兩顆孤獨虛無的心。
也許在一些人眼里,袒露現(xiàn)實的疲憊無力就等同于傳播負能量。
但誰說只有正能量、外向、積極的人和事才配走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