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寬上廁所了嗎?」
這是最近網友們熱議的話題之一。
龐寬,新褲子樂隊的主唱兼鍵盤手,于23號開始了一場「慢直播」。
他將在畫廊中央一個6平米的臺子上,度過14天。
這里像是一座孤島。
四周沒有墻壁,無法倚靠,也無處躲藏。
而龐寬暴露在眾目睽睽下,24小時不間斷。
直播一出,不少網友紛紛留言點贊。
為這場行為藝術叫好。
另一面,挖苦嘲諷的,也不在少數。
很多人質疑龐寬,認為他是在嘩眾取寵、放大焦慮。
更認為這壓根不算藝術,毫無意義。
但在魚叔看來,凝視龐寬的看客們的反應,也成為了這則行為藝術中的一部分。
它與電影一樣,也有了多層的意義。
娛樂
自我監禁,其實是一種很常見的行為藝術形式。
郭德綱就曾挑戰過在櫥窗里生活48小時。
那時候沒有直播,只有觀眾線下貼身圍觀。
不過,這更多是為了生計,被逼無奈。
郭麒麟說過,至今也不敢點開爸爸當年的視頻。
還有華裔行為藝術家謝德慶。
這老哥夠狠,把自己一關就是一年。
謝德慶行為藝術作品 《籠子》
1978-1979年,謝德慶把自己關進一個籠子,創作了行為藝術《籠子》。
籠子里只有一張床、洗手盆和馬桶。
不能閱讀、不能說話、不能寫作、不能聆聽。
他通過這樣的方式挑戰一個人的生理、心理極限。
作品內涵上,直指時間、自由、生命這些本質問題。
相較之下,龐寬的14天壓根不算什么。
但這場行為藝術的特別之處在于,他選擇了一個微妙的時間點。
疫情期間,公眾人物大多噤若寒蟬,少有人發聲。
而龐寬卻毫無保留地將自己暴露在網友的審視下。
這既滿足了人們的窺探欲,更帶給我們一種親切的「陪伴感」。
心理學家馬斯洛將人的生存需求分為五個層次。
生理、安全、歸屬、尊重、自我實現。
五種需求呈金字塔結構。
但,疫情抹平了多數人的馬斯洛需求層次。
即使再優越的人,也得低下頭來面對最基本的生理需求。
吃喝拉撒睡,成了每個人需要認真對待的課題。
我們在直播中可以看到,龐寬的條件其實還不錯。
有幾十瓶礦泉水,一箱自熱飯,很多零食,甚至還有紅酒……
他總是盤腿坐在床墊上,大部分時間他都在玩手機,要么就看書、寫字、發呆。
不時給自己倒一杯酒。
「優雅永不過時」
坐累了就躺會兒,睡覺前看看《甄嬛傳》。
實在無聊了,他還有音樂。
連上藍牙音箱放歌,再換一身紅配綠的騷氣穿搭,可以獨自跟著音樂蹦到深夜。
他該怎么上廁所呢?
在直播的第二天下午三點,萬眾矚目的時刻終于到來。
龐寬要拉屎了!
只見他坐到了椅子背面的馬桶上。
雖然披著毯子,觀眾看不到細節,但又好似腦補了全程,頗有皇帝新衣的感覺。
直播間觀看人次也一下沖破了兩百萬。
接下來更搞笑的事情來了。
刺猬樂隊的主唱子健,以及其他一些滾圈朋友趕到畫廊,想探望一下龐寬。
結果發現,因為疫情防控,畫廊被封了。
網友直呼:恭喜龐寬,喜提真隔離!
真實的封禁,讓這場行為藝術變得更完整了。
很快,龐寬做核酸也登上了熱搜。
網易云上已經出現了他的隔離歌單,被播放了超過2萬次。
同樣被隔離在家的網友,也跟著音樂學他跳大神。
簡直比劉畊宏的健身操還減脂。
不少網友在這場行為藝術中,感受到了《楚門的世界》同款的荒誕感。
影片里,千家萬戶守著電視觀看楚門的生活。
他們之所以能有幾十年如一日的熱情,不正是楚門那句充滿陪伴感的問候嗎?
「祝你早、午、晚都安」
真相
很多網友在看過直播后都有一個感受:
「太真實了,這就是隔離中的我!」
但,龐寬的自我隔離畢竟是一種行為藝術。
是對現實生活的一種模仿,亦是一種「表演」。
直播的鏡頭,作為客觀機械的媒介,實現了這場表演的輸出。
誠然,這場表演中包含了許多獵奇、吸睛的要素,比如他怎么上廁所、洗澡等。
但人們仍然想從這場行為藝術中,探求某種真相: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這場表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在這里,魚叔要先說一部電影——意大利導演安東尼奧尼的經典之作《放大》。
影片中,托馬斯是個職業攝影師。
他相信可以通過自己的照相機接近世界的真實。
但恰恰相反,他在自己的作品中越來越感到荒誕與迷惑。
一天,他無意中偷拍了公園里的一對情侶。
被發現后,被拍攝的女子瘋狂地要搶回底片。
托馬斯感到蹊蹺。
回到工作室,一次次放大這張照片。
于是,一個可怕的真相浮出水面——在那對情侶身后的草叢里,一把手槍正對準男人。
他的鏡頭記錄了一樁謀殺案。
他又回到公園。
看到了草坪上的男人尸體,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但返回家后,卻發現住所已經被翻得一塌糊涂,照片也被人洗劫一空。
當他再回到公園時,尸體不翼而飛了。
托馬斯一直堅信自己的攝影機不會說謊。
可這一刻他產生了疑惑:兇殺案真的發生過嗎?
他曾用鏡頭記錄,也親眼目睹。
但他沒有了證據,也就失去了真相。
樹葉在暴躁的狂風中搖曳,托馬斯內心也開始惶恐不安。
消失的尸體,讓他對整個世界、對過去的認知產生了質疑。
與此同時,他身邊的人們則沉浸于幻想。
或在派對縱情聲色,或沉迷于吸毒,對真相不屑一顧。
在徒勞無力的抗爭后,他遇到了一群怪異的嬉皮士。
他們以夸張的姿態,打著并不存在的網球賽,像一場置身虛空中的舞蹈。
托馬斯思考片刻,加入了嬉皮士的球賽。
那個并不存在的球就像真相,宣判了他的妥協。
安東尼奧尼并沒有通過這部電影,來訴說一個答案。
而是表達了一個反思:
即使我們掌握了真實,真實也是稍縱即逝的。
但,這并不應該成為人們放棄追問的理由。
實際上,龐寬的行為藝術,也帶給我們相似的反思:
真相,還有人在關心嗎?
既然他的表演是出于對生活的模仿與解構,那么,答案或許并不在表演之中,而在于現實?
如果那種真相,稍縱即逝,沒有切實的證據。
誰還會相信呢?
相信
《放大》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選擇:
是相信現實中消失的尸體,還是相信手中假想的網球。
選擇,決定了意義。
電影《楚門的世界》里,楚門一生都生活在龐大的真人秀中。
他本可以在這個虛幻的世界里,過得很好。
但楚門終究還是選擇了相信真相。
盡管,它是那么的殘忍。
他歷經萬苦,不懈努力。
終于抵達了真實與虛幻的邊界。
最終,勇敢地跨了出去。
但這部電影并沒有將世界簡化為一種單向的意義。
里面的世界不一定錯,外面的世界不一定對。
跨出去的楚門,也沒有真正地瓦解真人秀本身。
甚至「跨出去」這一行為,本身也成為了真人秀的一部分,讓無數觀眾欣喜、沸騰,潸然流淚。
真與假的邊界,往往是模糊而易變的。
尤其是當現實變得虛偽了之后,假象反而有了真實的力量。
《飛躍瘋人院》里,有一場動人的棒球賽。
起先,是墨菲提議要看棒球賽。
護士長表示,需要投票表決,達到半數以上即可觀看。
在場的九位病人紛紛舉手。
然而,護士長食言了,她聲稱病院里一共有18名病人,現在是9比9,依然不能通過。
墨菲還要再爭取一張選票。
可剩下的九個病人都是重癥患者,基本失去了意識。
后來,重癥者酋長舉手贊成,依然被判定無效
但墨菲沒有就此放棄。
既然不能看,那就虛構一場球賽。
他憑借想象力,開始播報比賽進程。
其他病人聞聲圍攏過來。
他們盯著黑黝黝的電視屏幕,聽著墨菲熱情洋溢的講解,仿佛也目睹了這場球賽。
這場「無聊的自娛自樂」,帶給了他們歡樂,還有自由與希望。
即便那是短暫而虛妄的,但卻比死氣沉沉的病房,更有生命力。
這一切,正如龐寬的行為藝術。
在他第一次上廁所后,直播的熱度銳減。
或許,不出幾日,直播間的人數就將寥寥無幾。
但,這場表演背后的意義,不應被抹平。
你可以說它無聊,對它不屑一顧。
可以把它當做娛樂,一笑了之。
也可以從中激發靈感,換個視角,重新反思。
龐寬不提供答案。
你相信什么,就能看到什么。
一具消失的尸體,一個無形的網球,什么也不是,亦或者,什么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