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像在打撲克牌。
如果不足夠幸運， 總會抓到幾張爛牌。
有的爛牌，抓到手上時，就知道已經輸了。
張麗君，26歲，懷有身孕，卻抽到癌癥這張爛牌。
這是2016年橫空出世的豆瓣高分紀錄片《人間世》，為張麗君寫下的一段念白。
這段念白之后，上海姑娘張麗君的故事，開始被越來越多的人知曉。
2015年，26歲的張麗君與丈夫剛剛新婚一年，肚子里還有5個多月的孩子。
老公和她十分恩愛，公婆也把她當作親生女兒一樣疼惜。
但這時，她被查出胰腺癌晚期。
（張麗君生病后）
我老公才27歲，我26歲。
我不可能叫他一輩子，就這樣子一個人過，他老了，他也要有人陪。
這個堅強的媽媽，拒絕接受醫生的引產建議。
并在確認孩子生下來不會感染癌癥后，堅持生下寶寶后，才開始接受治療。
她用盡所有氣力，把體重僅1公斤的早產兒“小籠包”帶到了這個世上，但也因此錯過了最佳治療時間。
最終，造化弄人，在“小籠包”快學會叫“媽媽”的時候，她被老天爺帶到了另一個世界。
26歲到27歲，對一個姑娘而言，正是青春美好的年歲：奮斗事業、牽手愛人、照顧孩子。
但在張麗君那里，卻成為了老天爺對她最后的賞賜。
握著這“最后的賞賜”，張麗君賭上所有，向死而生，最終為自己的人生劃上了一個滿足卻又帶著遺憾的句號。
當時剪輯的時候，也是哭成淚人，每每想起張麗君這個名字，就堵得慌。
她拼了命生下了孩子，卻錯過了最佳治療時期，前幾個月剛剛去世了。
最可惜的是，她孩子都快會叫媽媽了……
這是《人間世》導演秦博在接受記者采訪時的一段分享。
如果不是紀錄片《人間世》，秦博和張麗君或許不會有人生交集。
然而，緣分就是這么奇妙。
最終，《人間世》用鏡頭記錄下了張麗君生命倒計時的點滴日常，也記錄下了她對這個世界最后的眷戀。
幸福的人間和黑暗的地獄，這中間相隔有多遠？
對26歲的張麗君而言，也許只隔著一紙確診書的距離。
我們第一次見到張麗君時，她剛剛被查出胰腺癌晚期。
那時，她和丈夫韓詩俊結婚才不到一年，肚子里還有5個多月的孩子。
（張麗君和韓詩俊的結婚照）
如果沒有意外，愛人陪伴在旁，孩子即將出生。
那時的張麗君是多么幸福，未來于她也是多么美好。
然而，哪怕家里的囍字都還沒擦掉，新房子也沒住多久，張麗君最終還是被一紙確診書拖入了深淵。
我看著她，迷茫、慌張、絕望，她要如何面對死亡。
張麗君懇求醫生，救救她，救救她的孩子。
可是，因為張麗君懷有身孕，醫生無法從胰腺部位取得組織。
醫生就對其腹壁出現的轉移病灶進行了活檢，病理結果考慮為神經內分泌瘤。
她胰腺的體尾部，有這樣一個腫瘤，要通過外科的途徑去處理的話，這個小孩兒在當時的情況下，就是不一定能保得住。
換句話說就是：
想要及時治病，有可能得進行引產。
如果想保住孩子，就有可能錯過最佳治療時期。
不管對張麗君，還是對韓詩俊，這都是一個極為艱難的選擇。
張麗君的第一反應是，死都不引產。
而她死都不引產的原因是，不忍心丈夫這輩子沒人陪。
（張麗君和婆婆）
最后冷靜下來，理智思考后，張麗君還是找醫生做更詳細的咨詢。
在確定孩子生下來不會感染癌癥后，她堅定決心：要把孩子生下來。
有人說，張麗君是在拿自己的命換孩子的命。
但張麗君卻不在乎，她在乎的是：
就算我的生命終結了，我也要把他帶到這個世界上來看看。
好歹我活了26年了，他還沒有來世界看過一眼。
把寶寶帶到這個世界來，是對他滿滿的愛。
我要看著他慢慢長大，我相信我的決定是正確的。
這是一個母親對孩子深入骨髓的愛，對孩子降臨世界的無與倫比的期盼。
為了這份愛和期盼，張麗君愿意一命換一命。
一有消極情緒，寶寶就踢我兩下。
我本來人還在發呆，突然之間就好像沒什么可想的。
我還吃得下睡得著，寶寶還活躍在我的肚子里，他時不時地在給我力量。
就這樣，在期盼與擔憂的復雜心緒中，張麗君即將迎來剖腹產。
懷孕29周+6的時候，為了讓寶寶有更大的存活機率，醫生們建議她爭取延長一周再剖腹產。
再等一周，就意味著身上的腫瘤也會極速擴散。
再拖下去，她生存的可能性也會大大降低。
才26歲呀，誰不害怕死神來敲門，更何況還是一個瘦弱的女子。
再安慰自己要堅強，也抵消不了親眼看著死亡逼近自己的恐懼。
作為旁觀者，我們沒辦法體會這幾個月，張麗君到底經歷了多少掙扎， 每天24小時是怎么熬過來的，但她最終還是選擇博一把。
經過醫生跟家屬的商量，決定以大人為重，3天后進行剖腹產。
（張麗君和丈夫韓詩?。?/p>
被推進手術室的結局，誰也不能預料。
于是，張麗君決定給寶寶錄一段視頻，把這個決定親口告訴孩子：
我們給你取名叫“小籠包”，因為爸爸是屬龍的，媽媽是屬蛇的。
一個天龍一個地龍，所以你就是“小龍寶”，用上海話讀出來就是“小籠包“。
因為媽媽身體特殊，你不得不面臨早產的情況。
可不管怎么樣，媽媽愛你，媽媽會盡最大的努力，給你最好的，讓你健健康康、快快樂樂。
3天后，2015年12月3日早晨7點，張麗君被第一個安排進了手術室。
7個月的早產兒，肺部并沒有發育成熟，隨時都會出現窒息。
因此一出生就要被放進暖箱，送到上海市兒童醫院新生兒科監護病房。
兒科病房的護士長已經站在手術臺旁，活動著雙手，準備搶救。
萬幸的是，雖然早產，但經過醫生們的插管搶救，兩斤重的“小籠包”活下來了。
醫生們把“小籠包”抱到媽媽身邊，讓他親親媽媽。
小家伙似乎感應到了媽媽的期盼，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嘴巴緊緊貼著媽媽的臉頰。
看到寶寶平安出生，上戰場般的張麗君終于卸下了全身的緊張。
她說到做到，最終還是帶“小籠包”來到了這個美麗的世界。
被從產房推出來的那一刻，對張麗君而言，雖然她人生路上的戰斗離結束還早，但至少這一場惡戰總算凱旋而歸。
而且從那一刻開始，張麗君覺得，自己不再是一個人在戰斗。
有愛人、有孩子一起陪著她，她會更堅強地活下去。
張麗君給兒子取名韓鶴鳴，取自《詩經》中的“鶴鳴于九皋，聲聞于天”。
爸爸韓詩俊，在鏡頭前講出了這個名字背后的故事：
仙鶴在沼澤中鳴叫，但是它的聲音卻可以讓九重天之上聽到，它在逆境當中仍然可以頑強地發出它的聲音。
在張麗君和丈夫韓詩俊眼里，兒子就是希望的象征。
他們是多么希望兒子能健康成長、頑強生長，一步步去綻放自己人生的精彩。
2015年12月9日，產后第6天，張麗君從婦產科病房轉到上海瑞金醫院胰腺外科，準備手術。
胃鏡、腸鏡、肝穿刺，張麗君做了全身的大檢查。
然而，最終石蠟切片，病理報告出來后，打亂了一切的準備：
她的癌癥比之前的檢查結果還要糟糕。
兩千多個胰腺腫瘤，醫生從來沒有碰到這樣的情況。
張麗君被確診為一種惡性程度更高的癌癥：印戒細胞癌，且是不明原發病灶。
手術已經沒有意義了，只能保守治療，盡量延長生命。
（張麗君和家人在一起）
一個人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生命進入倒計時，這是一種怎樣的痛苦？
張麗君生病后從來沒有發過朋友圈，化療前她發了一張自拍照，并配了一段文字：
命是注定的，注定我會遭遇此劫，運是會轉的，請多給我運氣，讓我陪陪老公和孩子吧。
我想聽寶寶喊我一聲“媽媽”；
我想再次長發披肩，和老公去旅行……
她對這個世界有深深的眷戀，但老天留給她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美好的感情，無情的病情，治療的醫生最后也給出了他們的專業建議：
用姑息治療盡量拖延她的生命，減少她的痛苦，給她更多的快樂和自由。
幫她完成最后的心愿，不要讓她帶著遺憾離開。
化療，意味著要掉頭發。
一直很堅強的張麗君，再也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哭著問韓詩俊，還有機會長頭發嗎？
但也只是那一瞬間，她隨即又樂觀地調侃，沒頭發就帶假發唄。
化療后，就再也不能曬太陽了。
張麗君就抓住剩下的僅有的機會，站在窗前去感受陽光。
經過一段時間的化療，韓詩俊決定把張麗君帶回家。
讓她在生命的盡頭，好好享受家庭的溫暖時光。
（病房里曬太陽的張麗君）
那個晚上，他們走出醫院，穿過熱鬧的大街，在星星的注視下，回到了自己久違的、溫暖的小家。
從去年離開家，到今年回到家，張麗君仿佛是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有痛苦和絕望，但也有驚喜和希望。
她在夢中挪著步子不斷向前走著， 直到走到她最想去的地方。
如果生命到了最后時刻，我不希望自己死在病床上，身上插滿了管子。
最后要走，要么就是在家里走，因為家是最溫暖的地方，要么就是在一個美麗的地方。
看過紀錄片《人間世》的人，都會不自覺地心疼瘦瘦弱弱的張麗君。
但哪怕已到臨終之際，她那小身板里依然蘊藏著驚人的力量：
不妥協、不放棄，繼續抗爭。
2016年1月4日，呆在兒童醫院新生兒病房的“小籠包”滿月了。
張麗君第一次去兒童醫院看了他。
看到手腳亂動的“小籠包”，張麗君隔著保溫箱，對他唱起兒歌：
我的寶貝，我的寶貝，給你一點甜甜，讓你整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讓你喜歡這個世界……
鏡頭中，張麗君唱著唱著就哽咽起來，眼淚刷刷地往下流。
而鏡頭外，不知有多少觀眾早已破防，在心酸和感動中，哭得稀里嘩啦。
在那一刻，人們看到了這世上最深的愛：
我時日無多，但我擁有了你就擁有了全世界。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小籠包”也在一天天長大。
（夫妻二人去看望 “小籠包”）
張麗君擔心“小籠包”長大后，對媽媽沒有記憶，她決定做些什么。
最終，她決定給“小籠包”錄18段生日祝福。
在暖箱里呆了兩個月后，小籠包終于可以回家了。
但這時，張麗君的病情突然惡化，一只眼睛看不見了。
韓詩俊看到老婆這樣，心疼得不停抹眼淚。
而張麗君卻安慰丈夫，至少還有一只眼睛是很好的啊。
她還對著鏡頭鼓勵自己，要珍惜自己擁有的所有能力，包括說話，包括聽，包括大腦正常的思維，放低所有要求去知足。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被稱為“孕堅強”的張麗君，開始給“小籠包”錄生日祝福。
嘿，小籠包，今天是2016年12月3日，我們小籠包一周歲了。
媽媽在這邊祝你生日快樂，來，先叫一聲“媽媽”聽聽……
錄著錄著，她掉了頭發，腫瘤從額頭長了出來，吃飯開始嘔吐。
身上多處長出了腫瘤，洗澡怕人碰到，會痛……
但她依然把最后所有的溫柔都給了“小籠包”：
媽媽無論在你身邊，還是在天上，在任何地方，都是最愛你的，最牽掛你的，也是會一直守護你的。
2016年春天，張麗君在醫院做完最后一次化療，和家人們在一起開開心心過了年。
（一家人過年）
2月14日情人節，是張麗君和韓詩俊結婚兩周年紀念日。
韓詩俊在黃浦江旁，訂了一個法國餐廳。
兩個人在那里享受了一頓美好的燭光晚餐，并約定三周年時一起吃遍外灘美食。
也許，張麗君知道，自己再沒機會陪丈夫吃外灘美食了。
于是，趁著丈夫出去理發的機會，偷偷錄了一段視頻。
錄視頻時，張麗君唱了張國榮的《共同度過》：
沒什么可給你，但求憑這闕歌，
謝謝你風雨里，都不退愿陪著我，
暫別今天的你，但求憑我愛火，
活在你心內，分開也像同度過。
的確，哪怕即將要分開，但仍然活在彼此的心內，曾共同度過。
在張麗君的人生里，她的確是抓到了幾張爛牌。
但經歷了那么多的風風雨雨后，張麗君看開了，她對跟拍人員說：
爛牌抓得多了，也就無所謂輸贏了。
她曾經絕望過，我要如何面對死亡；
而后來，她卻反問自己，那怎樣又算活著？
所以，她不想痛苦地死去，她要努力活下去。
韓詩俊知道，妻子心里，還有一個愿望，和他一起出去旅游。
于是，他賣掉一套房子，辦好一切手續，帶張麗君去了美國，一邊化療，一邊旅行。
這一年，他們一起穿過了春天，來到了夏天。
張麗君堅強樂觀地活著，小籠包在慢慢長大。
本以為上天會繼續眷顧她，讓奇跡發生，讓她一直陪伴孩子長大。
但最終，在2016年，小籠包快過一周歲生日時，老天爺還是殘忍地把張麗君帶走了。
（張麗君和韓詩?。?/p>
她再也等不到“小籠包”叫媽媽的那一天，永遠離開了她最深愛的孩子和家人。
曾經，在拍攝后半段的時候，跟拍的工作人員問過張麗君，介不介意繼續跟拍下去，因為可能會拍到一些痛苦的面畫。
張麗君很坦率地表示，她不會讓自己這么痛苦走掉，所以中間這些痛苦也就不能叫痛苦了。
當我們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去看，她也許是不幸的。
但張麗君或許覺得，自己也是幸福的。
因為去世前，她一直被愛著，一直被愛環繞著：
她有一個知她、疼她的愛人，陪她住院、化療，陪她嘮叨，陪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有把她當成親生女兒的公公婆婆，在她墜入深淵時沒有放棄她，一直陪著她；
她有一個可愛的兒子，哪怕不能陪他長大成人，但他讓她變得堅強、勇敢。
所以，用網友的話說就是，每個人都有要走到終點的那一天，而她只是先到站而已。
她愛過、害怕過、絕望過，也勇敢過、堅定過、快樂過。
她的生命永遠定格在了27歲，但她的故事卻刻印到無數人的心里。
她讓無數人明白：
活著就要努力去愛、去過好每一天；
要珍惜世上一切的美好，和對自己好的人。
如今，張麗君已經離開這個世界6年了。
也許很多人已經忘了她，但總有一些人在心底里默默想念著她：
想念她每一個真誠的笑容，
想念她曾說過的每一句話，
想念她認真過好每一天的樣子，
想念她把愛留給身邊每個人的幸福。
（張麗君和韓詩?。?/p>
現在，韓詩俊和“小籠包”過得怎么樣呢？
2020年6月，在張麗君去世4年后，那個在《人間世》里圈了許多粉兒的好老公韓詩俊，與現任妻子領證。
他們共同撫養“小籠包”，對孩子疼愛有加。
而小籠包性格活潑，一家人相處融洽。
沒想到，這個消息卻引來大面積的網絡負評。
一時間，指責、謾罵、討伐等充斥網絡。
有的文章甚至靠這種觀點，夸大、扭曲事實，煽動網友情緒，引來百萬、千萬的無良流量。
他們不會考慮：
孩子需要有一個媽媽照顧，需要一個健康陽光的成長環境；
韓詩俊需要像張麗君期待的那樣，能有自己的小家庭，能有一個愛他的女人……
再多的理由，在他們眼里都不是理由。
他們打著“女人不值得”的旗號，恨不能把韓詩俊釘死在“貞節牌坊”上。
還有許多網傳的小道消息：“小籠包”不是韓詩俊親自撫養的。
他早已甩鍋給爺爺奶奶、姥姥姥爺，或者已經過繼給親戚等。
不知道那些傳播消息的人，內心到底有多陰暗，有多希望，別人的生活就應該是雞飛狗跳，而不是歲月靜好。
即使韓詩俊真選擇了這樣的路，那也是在基于事實考量的基礎上，做出的最適合“小籠包”成長的選擇。
其他人，旁觀者，看不透事情的真相，也沒有隨意指摘的資格。
韓詩俊的“好老公”形象沒有坍塌，難道我們非要看到他“殉情而去”，才算真的愛過張麗君嗎？
如果是你，你能做到嗎？
（韓詩俊和小時候的“小籠包”）
斯人已去，今人安守。
留下來的人，唯有過好現下的日子，才是對離去的人最好的安慰。
祝愿張麗君在另一個世界安好，“小籠包”每一天都健康、快樂，韓詩俊重新擁有一份溫暖的愛情。
春暖花開，天氣晴好，但愿我們，能在肆意的春光里，看到人間更多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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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我是朱小鹿博士，是90后，也是武漢大學博士，新加坡國立大學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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