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第一爐香》劇照?
坐在影院最后一排正中間，看著銀幕上喬琪喬（彭于晏扮演）和葛薇龍（馬思純扮演）的尬聊，覺得自己當時觀影的處境也有些尷尬。兩邊都是女性觀眾在竊笑，從我的觀察來看，她們更多是沖著彭于晏的顏值來的，而馬思純的出現，讓大部分觀眾有些無所適從。
看電影前，又及時地把小說讀了一遍，所以知道臺詞里，還是有相當一部分是來自張愛玲小說的原文。但在銀幕上被具像化之后，會有那種出戲的感覺，這種不適感大多來自于彭于晏和馬思純之間的對話。而語言之外的行為則是另一個層面的話題。
電影里突然閃現了一個人，倒讓我笑了一下，那就是文學批評家許子東老師，沒有臺詞，就那么突然地露了一臉。比起這部電影，他對張愛玲小說的研究，可是有很多話要說。在他的評論中，甚至把這個故事定位成女學生的“自愿從娼”。
01 欲望被具像化
小說總是給人遐想空間的，電影則是直給的。文學里，說得越短的部分，越會引人浮想聯翩，比如說一對男女曾經交往過。沒有介紹許多，讀者已經開始結合故事的背景和周邊環境去想象兩個人都發生過什么。張愛玲的文字里也有著“蜻蜓點水”般的文字。但許鞍華在電影里的呈現，就更活色生香，特別是這關于男女間故事的影像。
充滿誘惑力的身體，這次展現的可不是彭于晏，而是扮演盧兆麟的尹昉。小說里，關于梁太太和盧兆麟的過往都是偏狀態和心理的描寫，交往場景是沒有具體交待的，都是在闡述某種關系。比如小說中這樣寫道：
梁太太正與盧兆麟打得火熱，知道薇龍和盧兆麟是有過一些特別的感情的，猜度著薇龍心里不免存著些芥蒂，因此巴不得她暫時離了眼前，免得盧兆麟分了心。
電影里，我們看到梁太太更具體而是實在的動作，比如站在陽臺上觀望來找葛薇龍的盧兆麟，以及如何在室外Party上，直接拉著盧兆麟到一旁挑逗，甚至安排了更具體的勾引方式：咬一口蛋糕，把剩下的部分一口塞到盧兆麟的嘴里。她把薇龍直接晾在邊上，完成自己的“獵艷”之旅。當然，薇龍也就有機會和真正的浪蕩公子喬琪喬有了接觸。
雖然之后，薇龍和喬琪喬的熱戀也有床戲的部分，但梁太太色誘盧兆麟的片段卻是全片中最充滿色情意味的鏡頭。除了劇照里那雙勾著拖鞋充滿誘惑的雙腿外，在兩人偷歡結束后，我們看到的場景，是兩個人躺在地板上，盧兆麟從背后摟著梁太太的鏡頭，從露出和被遮擋的下體，觀眾可以看出尹昉是全裸出演的。
而另一段表現欲望和墮落交織的場景，就是關于喬琪喬的。他本來就提醒過薇龍，他不適合結婚，因為他無法控制對其他女人的欲望。但關于這些，鏡頭只是從某種結果來帶過喬琪喬的“罪行”，比如和睨兒（張鈞甯）偷情后，從柴房里出來，被陽臺上的薇龍看到；比如蜜月旅行，在海邊，薇龍看見喬琪喬摟著一個身材火辣的美女從海里走出來。
02 故事的價值在于人物關系
對于這個故事，很多人都會問一個問題，葛薇龍和姑媽（梁太太）到底誰是主角？這個問題不太好回答，應該是兩個人互相影響彼此，梁太太也曾在薇龍身上對比出自己的那部分，而薇龍則一步步變成和梁太太一樣的人。影片中增加了一些小說里沒有的類似前史的場景：丈夫死后的葬禮，在路上，梁太太的高跟鞋鞋跟斷掉了，她索性脫下鞋，朝反方向走去。
還有類似的小說里沒有的場景，就更說明梁太太從薇龍身上照見自己的過去。當她看到薇龍和喬琪喬的婚禮，鏡頭黑白影像里出現的閃回是當初她被嫁到梁家做妾的屈辱感，不但要給母親大人遞茶，也要跪下來給另外兩個太太遞茶。而這些內容恰恰是豐滿了梁太太的人物性格。
而整體上來說，梁太太的自信和空虛都來自于她孤單地擁有這深宅大院，好像只有尋找男人才是她生活的樂趣，墮落成為她張揚的生活方式，毫無遮掩，氣勢洶洶，從她把盧兆麟搶過來，就能說明這一點。小說中，從薇龍的角度這樣評價姑媽：“她看她姑母是個有本領的女人，一手挽住了時代的巨輪，在她自己的小天地里，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
而薇龍從投靠姑媽，到變成另一個“姑媽”，好像墮落是她唯一的宿命。這里有張愛玲的無奈，小說成為她排解這種無解生活的方式。畢竟張愛玲考取倫敦大學后，因為二戰只能在香港讀書，香港的生活經驗在她早期創作中演化為異國情調（許子東語）。
梁太太的獵艷是一種習慣，從司徒協的資歷和年齡來說，是一個穩定的生活伴侶，縱使梁太太和盧兆麟這樣的年輕人上床，也不會忘記這個Uncle。正如她對喬琪喬說的那樣：他是我們所有人的Uncle。
梁太太把身邊丫頭當作獵艷的工具，從睇睇被趕走時說的話，就能看出一二。睇睇因為傍上了闊少爺而敢反抗梁太太，后者根本就不怕這種硬來的姑娘，睇睇越是把梁太太丑惡的本質說出來，梁太太越是不吃這一套，同時把那種強勢更凸顯出來。
但梁太太對待薇龍就不可能像對待下人這樣，畢竟這是她的侄女，更何況，她還帶著勾引盧兆麟的某種虧欠。這讓她們兩個女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微妙。雖然薇龍多少對梁太太也有怨恨，但是她好像被眼前的奢靡下了毒藥，軟弱無力地陷入感情的游戲和深淵中。但薇龍對感情太過認真，而且還花在了最不應該投入感情的喬琪喬身上。
關于開頭提到的“自愿從娼”的話題里，小說和電影其實都是用隱晦的方式在表現。許子東把這個稱為從“青樓家庭化”向“家庭青樓化”的一個轉折。而在電影結尾，重現了小說里也有的場景，來強化這一點。在鬧市中，有水兵把薇龍當成風流女子調戲，好在被喬琪喬拉上了車。小說中是這樣的描寫的：
喬琪笑道：“那些醉泥鰍，把你當做什么人了？”薇龍道：“本來嗎，我跟她們有什么分別？”喬琪一只手管住輪盤，一只手掩住她的嘴道：“你再胡說——”薇龍笑著告饒道：“好了好了！我承認我說錯了話。怎么沒有分別呢？她們是不得已，我是自愿的！”
電影中，在這個場景里做了一些小的刪減，但薇龍說自愿的那句是采用的，而喬琪喬，則更多是用沉默來對比薇龍內心的悲痛。
03 選角及拍攝班底
在信息鋪天蓋地的時代，我們對一部作品很容易先入為主，此前已經聽說了一些負面的評論，特別是在角色的選擇上。個人感覺，馬思純的確不符合我對葛薇龍形象的期盼。放著兩個身材都優于馬思純的梁洛施和張鈞甯在旁邊，這是另一種尷尬。但我們也姑且可以把這種安排，當作借著身材的差距來對薇龍混亂生活的嘲笑。
梁洛施扮演的吉婕倒還算接近這個人物，那張鈞甯扮演的睨兒，個人感覺在選角上也和馬思純一樣不合適。甚至有時候覺得喬琪喬和張鈞甯倒是很搭，只是后者就不應該是一個仆人的角色。
范偉雖然也和我對司徒協的想象不太相符，但像這樣身上有戲的好演員是能夠駕馭得住的，他能讓我相信司徒協好像就是這個樣子。但姑媽是不是俞飛鴻這個樣子，就不好說，但她演出了這個角色應有的那些性格特征。
盡管目前的評分跌至六分以下，但這畢竟是張愛玲+許鞍華+王安憶碰撞出的作品。更何況還有其他重量級的制作班底。這樣文學性極強的電影故事，又是如此充滿感情糾葛，有悲傷和壓抑。音樂自然也少不了那份哀怨和屬于張愛玲小說的蒼涼，坂本龍一自然是好的選擇。
但這些大家是淹沒在作品之后的，你也不能馬上分辨出坂本龍一的配樂，服裝造型設計也不會聯想到和田惠美，杜可風的攝影也不可能像王家衛電影里那樣肆意妄為。但這些人的加盟，也才配得起獲得了威尼斯電影節終身成就獎的許鞍華。
至少對于許鞍華來說，她已經不止一次翻拍過張愛玲的小說，無論有怎樣的質疑和壓力，她都不會放棄拍攝這樣一部電影。這就像侯孝賢拍攝《刺客聶隱娘》那樣的任性。這些已經在世界范圍內獲得過重要獎項和榮譽的電影導演們，自然會在這個年紀更加隨性地去拍攝他們想拍的作品，至于觀眾如何評判，他們也比從前不那么在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