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幻之光》劇照
知道是枝裕和，應該是從《無人知曉》開始。之后的《奇跡》是印象最深的作品，看過不止一遍。還能記起在北京百老匯電影中心觀看這部電影時，影院里那些女孩子們拭淚的樣子。
最初的兩部《下一站，天國》和《幻之光》都是比較晚才去看的。即使是枝裕和說在拍攝《幻之光》時“并沒有心跳加速的興奮感（接受《廣告批評》雜志采訪時坦言）”，但這畢竟這是開啟他電影導演之路的重要作品。
01 宮本輝
宮本輝的短篇小說《幻之光》在1979年出版，寫于1977年的《泥河》曾獲得第十三屆太宰治獎，1981年被導演小栗康平拍成電影，并獲得多項國際大獎。是枝裕和本身就喜歡宮本輝的作品，但他更有興趣拍成電影的是寫于上世紀80年代初的《錦繡》和《繁星的悲傷》。
但是作為一個還沒有拍過長篇電影的導演來說，在處女作的選擇權(quán)上就比較弱。更何況，《錦繡》的電影改編權(quán)也在其他導演手上。是枝裕和所在的TV MAN UNION的制片人合津直枝女士向他推薦的改編作品就是宮本輝的《幻之光》。
其實，是枝裕和最想拍的處女作是后來的《無人知曉》，他當時早就寫好了劇本，但找了各種門路，包括他熟悉的電視臺和一些制片人，都沒有什么進展。這樣一來，想拍的作品版權(quán)在別人手上，自己的原創(chuàng)劇本又沒有著落的情況下，《幻之光》對那個階段的是枝裕和來說，就是最佳選擇。
既然有拍攝第一部電影的機會，是枝裕和自然是不會放棄，合津女士之所以推薦這部作品，是因為其中的故事內(nèi)核與之前是枝裕和拍攝的紀錄片有相似的話題。那部紀錄片是將視角放在因丈夫自殺而服喪的妻子身上，這與《幻之光》的主題相吻合。
02 女主角
拍攝計劃雖然定下，但是過程會遇到困難，還會出現(xiàn)意外。這很正常，就是經(jīng)驗豐富的制作團隊，興許也會遇到難題和不可控的因素，更何況，這是是枝裕和的第一部電影作品。
最初的想法是拍成電視劇，但看過編劇寫過的劇本后，是枝裕和提議改拍電影。而且第一稿的原作，也是以獨白形式從女主人公小時候開始講述的。但對沒有預算經(jīng)驗的是枝裕和來說，這個劇本對應的制作成本大約在3億日元左右。無比震驚的是枝裕和這才刪掉了主人公少女時期的故事，才將預算勉強控制在一億日元。但這時，新的意外發(fā)生了。
電影《幻之光》劇照，江角真紀子扮演的由美子
這個項目的緣起，自然是要感謝合津女士。但她同時也是一位女演員的經(jīng)紀人，由于這部電影的拍攝資金遲遲未到，兩個人就決定退出攝制組。這下可好，除了劇本之外，其他都要從零開始。合津女士雖然離開了這個項目，但還是會幫是枝裕和留意演員的事情。
合津女士有一次向攝影家筱山紀信提到了《幻之光》的拍攝項目，就順便詢問有沒有適合的新人演員可以推薦。筱山把一位模特的照片拿給是枝裕和看，也就是后來《幻之光》的女主角江角真紀子的黑白照。在光影中呈現(xiàn)的真紀子打動了是枝裕和，約見對方聊了三十分鐘后，他就認定這是自己電影的女主角。
03 侯孝賢
一年前的臺灣金馬獎上，侯孝賢導演獲得了終身成就獎，給他頒獎的人，正是那個甘愿被隔離14天也要過來親自頒獎的是枝裕和導演。
是枝裕和在拍攝紀錄片《當電影映照時代：侯孝賢與楊德昌》時與侯孝賢導演結(jié)識。后者每次來東京時，他們都會見上一面。拍攝《幻之光》的事情，他自然要向他敬仰的侯孝賢導演提及，而且還大膽地提出請求，希望侯導能將《戀戀風塵》的配樂人介紹給他。侯孝賢很爽快地答應了，并把這個叫陳明章的音樂人的聯(lián)系方式給了是枝裕和。
侯孝賢與是枝裕和
除了電影配樂方面的幫助，侯孝賢還提了一個很重要的建議，認為這部影片適合拿到威尼斯電影節(jié)參展。的確，這部影片后來不但入圍威尼斯電影節(jié)，還得到金獅獎提名，更獲得了一個最佳攝影獎。攝影師是與是枝裕和在紀錄片時期就有過合作的中堀正夫。
作為電影前輩，侯孝賢導演除了以上這些，也在其他方面刺激或者說“打擊”了是枝裕和，從而使他有了對電影拍攝層面的反思。這是很多是枝裕和粉絲都聽說過的事情。
賈樟柯、侯孝賢與是枝裕和?
在拍攝前，是枝裕和畫了三百張左右的分鏡草圖，結(jié)果卻給他的拍攝帶來巨大的困擾與束縛。由于這種束縛，導致在片場的一些趣事也沒能加入影片。影片上映后，侯孝賢來日本參加東京國際電影節(jié)的時候，談了他對《幻之光》的看法，首先就看出是被分鏡束縛后拍出的作品。
他指出，應該是看過演員表演后，再確定攝影機的位置。而當時的語氣里，帶有“作為紀錄片導演，連這個都不知道嗎？”的感覺，讓是枝裕和深受打擊，于是決定在今后的影片能有所調(diào)整和改正。但有些影迷也說，如果不改變，其實也是一種風格，但這就看是枝裕和是如何看待這件事了。
04 意向
無論怎樣理性地去探討作品，是枝裕和的處女作里，還是能看出很多侯孝賢電影的氣質(zhì)?！痘弥狻愤@樣的電影更多是在表達一種情緒，是特別細微的東西。孩子們跑動在鄉(xiāng)間的感覺，特別是女孩拉住祖母的意向，讓人想起侯孝賢《童年往事》里一直想要回鄉(xiāng)的老奶奶。
電影《幻之光》劇照
電影里也充斥著遠觀，不去打擾的長鏡頭，比如臨近結(jié)尾處，由美子跟隨一支送葬隊伍的情景，鏡頭就是很遠的觀望，節(jié)奏很慢，再加上來自
陳明章的配樂，就和侯孝賢的電影畫風極其相似。
有相同電影思維和美學追求的導演，在他們的電影里，就會看到相似的畫面。早已重新嫁人的由美子，無法忘懷自殺的前夫，在跟隨陌生送葬隊伍后，因為悵然和不解，還有深深的思念與哀怨，她在海邊點起了篝火（下圖）。
這一幕在賈樟柯的電影《站臺》里（下圖），也有類似的視覺呈現(xiàn)。那是王宏偉扮演的崔明亮，在看過火車遠去后失落地在曠野中點燃篝火，而且同樣的，影片中也在此時給出了強烈而哀傷的音樂，也是電影里為數(shù)不多的幾處配樂之一。
05 盡頭的光
《幻之光》的影像多是在表現(xiàn)日常的生活。故事的核心，如前所述，是前夫的突然自殺，讓妻子由美子一直無法走出心里的陰影。為了擺脫傷心地，她帶著年幼的兒子嫁給一個帶著女兒的男人重新生活。
新生活還算愜意，由美子以為自己忘記了過去，但一次回家，在咖啡店，老板卻說當時前夫在自殺當天還來過這里喝咖啡。那份對自殺的不解，再次讓由美子陷入悲痛。
沒有答案，死去的人更不能作答。在獨自面對篝火之后，現(xiàn)在的丈夫來接她回家。由美子忍不住再次問出為何前夫會臥軌自殺的話。丈夫回頭說了一段話，契合了故事主題。
在小說中，這段接近結(jié)尾的話，是妻子在觀看遠方海水時對著死去的丈夫說的。因為小說全篇的口吻都是如同寫信般妻子對著丈夫訴說。在電影里，因為沒有采用這種訴說似的人稱，則換成了現(xiàn)任丈夫?qū)ζ拮拥幕卮?。原文關(guān)于光的描述是這樣寫的（《幻之光》，人民文學出版社2021年版，譯者林青華）：
看，又亮起來了。因風和光的某種結(jié)合，大海一角突然開始閃閃亮。說不定那天晚上，你也看見鐵軌遠方閃爍著十分相似的光吧。
電影《綠光》劇照
這意向如同侯麥的電影《綠光》，是寄托美好與希望的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