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9月,已經97歲的秦怡先后獲得了“最美奮斗者”的個人稱號,以及“人民藝術家”的國家榮譽稱號。獎項固然實至名歸,但對于她波瀾壯闊的一生來說,仍然不是最終的“句點”。
1922年的1月31日,秦怡出生于上海。
從小,她在一個封建大家庭中成長,但喜歡文藝的秦怡,與整個家庭的氛圍愈發的格格不入。在上海中華職業學校讀書的時候,她就參加了話劇《放下你的鞭子》的演出。
為了追尋自己的夢想,秦怡做出了足以改變整個人生的決定:
1、從上海中華職業學校輟學;
2、離開自己封建的大家庭。
1938年,只有16歲的秦怡只身來到武漢,參加了抗日宣傳活動,并且在同一年,她加入了中國電影制片廠成為一名實習演員。
幸運的是,次年,秦怡就出演了自己的首部電影《好丈夫》。
現實就是這么諷刺。
秦怡參演的第一部電影叫做《好丈夫》,可她一輩子都沒能找到真正的“好丈夫”。
1938年,話劇演員陳天國對只有16歲的秦怡展開了熱烈的追求。作為電影廠的同事,陳天國對秦怡直接了當地表白道:
“自從見到你,我就喜歡上了你。沒有你的日子,簡直太痛苦了。你嫁給我吧。”
當時聽到這話的秦怡驚呆了:
“不,我還太小,請你原諒。”
可是陳天國并沒有放棄,為了娶到秦怡,陳天國在死纏爛打之余,甚至還以死相逼。
某一天,陳天國約秦怡到一個山頂,再度表白。
遭到拒絕后,他幾乎瘋狂了一般的威脅秦怡說:“如果你不答應,我就從這里跳下去!”
秦怡只得答應了。
誰知婚后,陳天國的本性盡顯,天天酗酒不說,還動輒對秦怡動手打罵,在那個年代,秦怡還是默默地承受了一切,直到女兒的出生。
1944年的8月,秦怡順利生下了一個女孩。
但是并不富足的生活,以及巨大的壓力使她一病不起,而升級為父親的陳天國卻并沒有絲毫收斂,某一天,秦怡發現陳天國準備將唯一的女兒送給他人。
理由是付不起撫養費和奶粉錢。
再也忍無可忍的秦怡,果斷和陳天國選擇了離婚。
抗戰勝利之后,秦怡再度回到上海。
1947年的冬天,她前往香港參加電影《海茫茫》的演出,并且和她的第二任丈夫開始相戀,也就是當時有著“電影皇帝”美譽的金焰。
出生于韓國漢城的金焰,比秦怡大了12歲,曾經和女演員王人美有過一段長達十幾年的婚姻。2歲時,金焰跟隨父親移居到了黑龍江的齊齊哈爾。
其實兩人早在1941年,就已經相識。
這一年的12月15日晚,秦怡和金焰在宇宙俱樂部舉行婚禮,當時諸多名流參加。
并且由郭沫若擔任證婚人。
婚后的生活美滿幸福,秦怡也以為自己終于擺脫了往日的陰影。尤其是在1948年自己的兒子金捷出生之后,秦怡充滿了對未來生活的美好向往。
1957年的青海,天寒地凍。
在這里拍攝影片《暴風中的雄鷹》的金焰,和劇組人員睡著帳篷,由于過于寒冷,他們只得以白酒和烤羊肉御寒,再加上金焰本就有些嗜酒,終于,他的胃喝壞了。
第二年,金焰因為胃出血大病一場。
1962年,因為一次手術中出現了醫療事故,金焰的胃神經被切斷,從此只能臥病在床。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整個六十年代,對于秦怡而言,就是一個“煉獄”一般的存在。就在丈夫金焰臥床不起的時候,兒子金捷也出現了問題:出現了精神分裂的癥狀。
一只雛鷹尚未真正高飛,就已經折斷了本該厚實的雙翼。
對于此事,秦怡后悔、堅持了一輩子。
她曾多次表示,兒子的患病,作為母親的自己責任很大。
作為電影演員,秦怡和丈夫每天都很忙,對于兒子也缺乏照顧。時間一久,金捷本就內向的性格就愈發與同齡人之間格格不入,很難交到什么朋友。
只好每日畫畫打發時間。
在特殊的年代,由于受到驚嚇,只有16歲的金捷患上了精神分裂癥。
秦怡慌了。
四處帶著兒子求醫問藥,但是效果寥寥,面對臥病在床的丈夫,以及患病的兒子,秦怡堅韌的性格支撐著她強大的精神世界。
然而,她的身體還是出現了意外。
在整個家庭的重擔都壓在秦怡身上的時候,精神沒有被壓垮的她,身體卻開始“抗議”:
經檢查,她患上了直腸癌。
幸運的是,秦怡在手術后抗癌成功,但也因此患上了腹瀉的病癥。
秦怡深知,她不能倒下。
一邊需要照顧臥病在床的丈夫,一邊又要帶著兒子求醫問藥,再加上兒子的病癥比較敏感,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可誰曾想過,秦怡還是要工作的。
不然,一家人吃什么?喝什么?
又拿什么給兒子看病?
為了彌補對兒子的情感缺失,秦怡即使后來拍戲時,也都把兒子帶在身邊。
然而外人永遠都不知道她究竟在受著什么樣的苦。
1979年在拍攝電影《海外赤子》的時候,秦怡把兒子金捷也帶到了拍攝地海南,但是由于天氣炎熱,金捷的病情反反復復,最終出現了躁郁癥。
逐漸有了暴力的傾向。
回到住處的秦怡,勸兒子吃藥時,經常會因此觸怒兒子脆弱的神經,導致兒子拳腳相加,最初,秦怡想要試圖用母親的愛心感化兒子,但最終只是徒勞。
有同事曾勸解秦怡,讓她把兒子送到醫院進行強制治療。
可秦怡拒絕了。
因為在兒子剛剛患病時,在秦怡四處奔走為兒子看病之后,金捷的病情有了很大的好轉,還一度回到學校之中繼續學習。然而當秦怡長時間不在的時候,受到稍許刺激的金捷再度病發,從此,徹底和學校無緣。
無奈的秦怡,只得在兒子對自己大打出手的時候,大聲地喊道:
不要打媽媽的臉!媽媽明天還要去拍戲!
手臂上滿處是傷的秦怡,即使烈日炎炎,也只能用長長的衣袖遮住自己的雙臂,誰都不知道,秦怡到底是怎么挺過來的。
但是這樣下去,始終是一個問題。
后來秦怡請了一個保姆,來到家中照顧兒子金捷,可一旦病發起來,不受控制的金捷還是打了保姆,雖然保姆沒有受到太大的傷,可一旦出現問題,就會是解決不了的大問題。
秦怡沒有辦法,只能狠下心來把兒子送到了醫院。
把兒子送到醫院的那一刻,秦怡的心仿佛被割裂了。
她曾在影片中多次出演堅韌、勇敢的女性形象,但她從不曾料到,自己的一生,需要付出遠比影片中多十倍、一百倍的堅韌,去頑強的對抗上天賜予的不公的命運。
把兒子送到醫院之后,秦怡是不放心的。
醫院的治療或許專業,但她深知兒子根本離不開她的陪伴,于是在拍戲之余,她幾乎每天都會去醫院看望兒子,最多的時候,一天去了三次。
漸漸地,兒子金捷的病情穩定了下來。
幾個月之后,得到醫生的認可,金捷可以出院了,秦怡在高興之余,還是隱隱有些擔憂的,兒子的病情,到底該怎么控制?
她不是醫生,沒有那么多的專業知識。
但是為了兒子的病情,秦怡翻閱過的醫書,可能比她看過的劇本還要多。
1983年,已經臥病在床21年的金焰因為舊病復發而去世。
這位曾被周恩來總理稱之為“中國的駙馬”的著名電影演員,在和秦怡長達三十余年的婚姻里,大半的時間都是在病床上度過的。
丈夫去世之后,身邊人告訴秦怡,你可以歇歇了。
但秦怡清楚地知道,她是兒子唯一的依靠,雖然金捷病情逐漸穩定下來,但是日常的刮臉、理發、洗澡,大部分都還得母親秦怡幫助他完成。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
已是中年人的金捷,在一次和母親秦怡散步的時候,突然在衡山公園對母親說道:“我來過這里,還畫過這里。”言語之間,透露著興奮之情。
于是,一個主意在秦怡腦海中瞬間形成:
讓兒子重拾畫筆。
果然,對于畫畫,金捷其實是很有天賦的,這讓秦怡欣喜不已。
然而歲月不饒人。
已經年過古稀之年的秦怡,身體狀況也不是很好。
她曾經不無擔憂地對兒子金捷說道:
“小弟(金捷小名),如果有一天媽媽不在了,你怎么辦?”
金捷不假思索地回答道:不會的。
患病多年,在金捷有限的認知里,覺得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但是他思考了一陣又低頭默默地補充了一句:“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了。”
與兒子相伴的秦怡,看淡世事的同時,卻熱衷于慈善。
2002年的5月,在上海波特曼大酒店舉辦了一場慈善拍賣活動,秦怡帶著兒子金捷的水彩畫《衡山公園》參加,這幅畫,被著名影星施瓦辛格以2.5萬美元的高價拍得。
施瓦辛格說道:這是一個奇跡!
在2007年的上海特奧會期間,秦怡、金捷母子總共籌集了善款30余萬元。
但是就在這一年,母子兩人迎來了最終的訣別。
由于長期服用精神類藥物,金捷患上了糖尿病等多種病癥,最終在自己59歲的年紀,因為尿毒癥而去世。
白發人送黑發人。
兒子剛剛去世的時候,堅強了一輩子的秦怡,受不了這種打擊。
她曾一次次追問自己,如果當初對年幼的兒子再多一點點照顧和關心,他是不是就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人生?
但人生沒有如果。
2008年,汶川發生了讓人沉痛的大地震,秦怡沒有猶豫地向災區捐款了20萬元。
誰都以為,當時已經八十多歲的秦怡,就會像大部分的人那樣不停地老下去,然后變成一張慢慢無人記得的泛黃的老照片。
可我們還是小瞧了她。
2017年,陳凱歌的電影《妖貓傳》上映。
秦怡就在其中。
她飾演了織綾的白頭宮女,很多人并沒有意識到,當時的她已經95歲了。
唐代著名詩人元稹的《行宮》曾這樣寫道:
寥落古行宮,宮花寂寞紅。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
作為現如今很多老戲骨的前輩,由她來出演這個角色,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回顧秦怡的一生,第一任丈夫陳天國給她留下的,只有傷痛的回憶,以及半輩子幾乎都不怎么聯系的女兒。而第二任丈夫金焰,在和秦怡度過了十幾年的時光之后,也成為了秦怡照顧長達二十一年的病人。
再加上患有精神分裂癥的兒子,誰都不知道秦怡是怎么熬過來的。
突然想起了一句話:
無論暴風雨將我帶向何方,我都將以主人的身份上岸。
秦怡一生的時間,獻給了自己熱愛的表演事業,同時她也用自己一生的時間,證明了自己作為妻子和母親,在為了家庭付出的無數艱辛之后,身上閃耀著的那種來自于生命本質的堅韌。
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那就是在看清生活的本質之后,依然選擇熱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