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元之際的名畫家中,多有畫馬作品流傳后世,龔開、錢選、趙孟頫諸人最享盛名。錢氏雖無畫馬主題創作流傳,其《真妃上馬圖》中所畫的宮廄之馬,可以舉一反三。趙氏子孫均擅畫馬,有《趙氏三世人馬圖》流傳;任仁發亦擅此道。惟有趙孟頫子孫三代均以畫馬名世,名聲遠播,歷久不衰,實乃歷代藝苑傳為的一代佳話。
趙氏一家何以喜好畫馬,歷史背景如何?無法窺測。然在趙氏《飲馬圖》 上,元末史官宋濂在其畫上的幾行小楷題跋中,多少得以領略一二。“趙魏公自云,幼好畫馬,每得片紙,必畫
而后棄出,故公壯年筆意極精絕。”看來趙氏畫馬,是他從小就有的癖好,而用功尤勤,所以到壯年已臻于精絕之藝術境界。又指出與趙氏同時年歲稍長的郭祐之其人,以名鑒賞家的地位稱許趙氏畫馬在唐人曹霸、韓幹之上,然“公聞之微笑不答,蓋亦自負也。”此語出自宋氏的轉述,未可盡信。但至少可以探知其畫馬出自唐人,所謂“微笑不答” 可解作“自負”,也可作“自信”理解。我以為后者的含義比較符合實際情況。
《飲馬圖》是趙氏一生所作無數人馬作品中的一件,已成為今日傳世趙氏本人僅有的幾件人馬真跡之一。就畫風而論,惟獨此卷與《秋郊飲馬圖》和《洗馬圖》多少有些出入,后兩圖
均絹本重彩,襯以景物,從傳統中脫化而來;又與《人馬圖》和《趙氏三世人馬圖》中趙氏一段有同也有異處,同為白描紙本,技法相近,異處有寫生與臨摹之分。何以言之?我以為《飲
馬圖》臨自唐人,根據傳為韓幹《照夜白圖》比較,兩者存在許多共通之點,盡管有人否認其為韓氏之筆,作為宋以前所摹制之唐代作品,想必可以接受。得以推知趙氏此本其來有自,反過來證明所謂韓氏本被前代名鑒藏家定為真跡,多少有點根據。再說畫上所題“韓幹畫照夜白”六字,與趙幹《江行初雪圖》上的題字有相近之處,一般同意題字出自南唐李煜手書,所謂“金錯刀”,一則《照夜白圖》屬南唐之舊物可知。一句話,趙氏《飲馬圖》的出處,似無疑問。難怪近現代美術史家將他視為“復古派”的倡導人,算是有了憑據可依。我一直認為趙氏之所以要追摹唐、五代、北宋初期各家的實質問題,在于挽救南宋院畫之頹風,從而發展北宋以來文人畫并將其推向新的領域,客觀影響既深且遠,元后期出現的黃、王、倪、吳四大家,直接與之脈絡相通,上下相承。
盡管我們在趙氏傳世的一些作品中,看不出出自何家何派的明顯痕跡,如果深入考察,還能多少找出源流。如《鵲華秋色圖》運用董源的技法;《煙江疊嶂圖》受郭熙筆墨影響......只《飲馬圖》純屬摹自唐人,誠然是不可得的第一手材料。
《飲馬圖》僅署《子昂》單款,本人既未題仿自何代何家,元人柯九思以及元末明初宋濂、劉基(伯溫)近二十家題跋中,亦未點出是摹制前代之作,只是一味的稱許不迭,這也未必不可。因為這是屬于對藝術欣賞的范疇,使后人據此豐富對作品欣賞的各個方面,大有裨益。從而使觀者對趙氏人馬的藝術刻劃,產生有血有肉的形象,留下雋永的思慕,這才是藝術魅力感人至深的所在。如果美學家對之進行分析,可以寫出十分充實的文章,能得到更多的后發,日不待言。如果從美術史家的角度考察,還將探索趙氏創作演進的歷程,風格變化的由來,以及
作品發生的影響等等。所有這些方面,都非這篇矩文所能勝任的。因為,它雖然曾見于《平生壯觀》、《石渠寶笈》諸書的文字著錄,迄無圖像問世,現特為刊出,以饗國內外專家和廣大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