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學畫者必須臨摹舊跡,猶學文之必揣摩傳作,能于精神意象之間,如我意之所欲出,方為學之有獲;若但求其形似,何異抄襲前文以為己文也。其始也,專以臨摹一家為主;其繼也,則當遍訪各家,更須識得各家,乃是一鼻孔出氣者,而后我之筆氣得與之相通,即我之所以成其為我者,亦于此而見。初則依門傍戶,后則自立門戶。如一北苑也,巨然宗之,米氏父子宗之,黃、王、倪、吳皆宗之,宗一鼻祖而無分毫蹈襲之處者,正其自立門戶而自成其所以為我也。今之模仿古人者,匡廓皴
擦無不求其絕似,而其身分光景,較之平日自運之作,竟無能少過者。此其故,當不在于匡廓皺擦之際,而在平日造詣之間也。若株守一家而規基之,久之必生一種習氣,甚或至于不可向邇。茍能知其弊之不可長,于是自出精意,自辟性靈,以古人之規矩,開自己之生面,不襲不蹈,而天然入彀,可以揆古人而同符,即可以傳后世而無愧,而后成其為我而立門戶矣。自此以后,凡有所作,偶有會于某家,則曰仿之,實即自家面目也。余見名家仿古,往往如此,斯為大方家數也。若初學時,則必欲求其絕相似,而幾幾可以亂真者為貴。蓋古人見法處,用意處,及極其意而若不經意處,都于臨摹時可一一得之于腕下,至純熟后,自然顯出自家本質。如米元章學書,四十以前,自己不作一筆,時人謂之集書。四十以后,放而為之,卻自有一段光景,細細按之,張、鐘、二王,歐、虔、褚、薛,無一不備于筆立端,使其專肖一家,豈鐘繇以后復有鐘繇,羲之以后復有義之哉?即或有之,正所謂如書而已。書畫一道,即此可以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