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唐近豪抽象油畫評論
一個優秀的藝術家,他的創作作品及個人能夠進入藝術史,首先作品必須體現一定的創作技術和深厚功力,具備開創性或至少獨創性地形成可以區別于常人的鮮明特征,然后漸漸得到社會精英廣泛認可。而很重要一點是,他的作品是符合社會審美標準的或具有超時代性的。
一般來說,藝術作品首先給人感性認知和視覺接觸,但不管以哪種形式或形象出現,他所呈現的藝術形態的背后,總是隱藏了創作者的創作意圖或思想,我們往往可以通過研究其作品與經歷而深入了解作者的內心,感受到一個優秀的藝術家執著的藝術情感和追求,以得到藝術審美的共鳴。
唐近豪簡介
唐近豪先生,生于1946年,廣東潮汕人,職業畫家、雕塑家,中華文化促進會海外理事,亞洲美術聯盟委員,是“亞洲新意美術交流展”的發起人,也是近幾年來被中國藝術界越來越熟悉的新加坡華人藝術家。曾在澳大利亞、法國、美國、中國、日本、韓國、新西蘭、泰國、香港等國家和地區舉辦個展及聯展。
他從事抽象繪畫的歷程過30年,親身經歷了從具象到抽象的轉型,從掌握傳統中國山水畫技巧到運用當代世界性藝術材質、大膽嘗新繪畫媒介和技法的轉變。他對自己的藝術創作探索提出了革命性挑戰,并貫注了“自然—內在—超越”的東方禪宗思想。是趙無極、朱德群之后又一位具有全球視野的東方主義現代油畫代表性畫家。
東西方抽象藝術的結合
中國傳統寫意畫和西方印象派的觀點很接近,如八大山人的水墨文人畫、張大千的潑彩山水畫,就和西方表現主義的概念很接近,可以看作中國的表現主義。但是,實際上,中國的抽象藝術往往強調作品的形式或意境的美感,更多體現傳統、文化、觀念、時代等社會性特征,而欠缺藝術語言本身的哲學與美學方面的思考與批判。明顯缺乏了當代西方抽象藝術在哲學與美學思考方面的前衛性先鋒性探索。而后者往往大膽用否定再否定,批評再批評的方式捍衛著藝術主體的獨立性與自由性。
中西方抽象藝術的差異,很大程度上受社會歷史和文化語境的發展影響,就如在體現的概念和形式層面上,中國抽象藝術的探索與發展就明顯滯后。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當代抽象繪畫藝術才算叫興起。現代藝術運動的先驅們如林風眠、吳冠中、趙無極等,一開始都對西方現代主義流派多有模仿、借鑒,他們引入的西方現代藝術新潮,才慢慢得到中國社會的接受與逐步發揚。但是發展至今,仍然存在著探索藝術本質形式規律方面、抽象化問題及理論體系的思考不充份的缺陷。
唐近豪,也在八十年代這個抽象主義繪畫東來待起的關節上,就開始嘗試運用綜合性視覺媒材進行藝術創作,并已大膽將西方的自由理性與東方的生命精神合二為一,畫風自此有如涅槃重生,其中《霧中花系列》、《銀河系列》是其抽象主義繪畫個人風格初步成型的標志。九十年代初,定居澳洲后,創作了《感悟》系列,意味著他的繪畫藝術步入成熟期。2006年,他歷經海外滄桑,決然回到新加坡,并在一位資深鑒賞家與佛學研究大家的朋友的啟迪下,以豁朗放淡的心態,埋首潛心創作了《夢幻銀河系列》。這個時候,其創作動機與過程幾乎接近于偉大哲學家叔本華在《論天才》里陳述的無為意欲服務的境界。新作品甫現世,便如“飛龍在天,利見大人”,讓世人嘆為觀止,分別得到了中國當代藝術領域上流精英如范迪安、張曉凌等人高度評價。
于是,奠定了一個將真正屬于唐近豪和東方抽象藝術的新時代,時間開始了。
摸索出獨特的繪畫技法
對于一個藝術創作者來說,作品能否不斷出新、畫法能否實現跨越,本身是需要不斷自我否定與再否定的勇氣與膽量,更是具備看穿外相、不執一物,不受外界干擾的本事與堅守。心靈解放,接受世界性觀念與法則,敢于放棄,革自己命,終形成自己獨特風格,這樣,才能在歷史文化坐標上標記其特征,成為藝術史上的一個重要符號,作品也就得以留芳傳世。而那些一味追求技法畫工純熟精致的,再極致,充其也只能稱之為畫匠……
看唐近豪先生近期的一系列作品,首先是讓觀賞者感受到視覺感官的直覺震撼。畫面中,聚焦部分的色彩多是斑斕與壯麗,充滿著激情與張力。而背景部分的色彩總是協調與沉穩,充滿著寧靜與謙和。其畫面上色彩之間的過渡與映襯是自然的、隨性的,尤其一些局部細節處理上,非常成熟到位,似乎有傳統色墨在宣紙上“水暈墨章”的感覺。
長期以來,水墨畫在中國乃至世界繪畫史上一直占重要地位。“墨即是色”,“墨分五彩”,是指以水調節墨的濃淡表現事物的五色之相,并以此描繪出事物氣韻生動的本像。傳統煙墨材質與宣紙的結合,使水墨和色彩可以自由地流動、滲透、擴散,形成自然肌理,融和而流暢。但在麻布性質的油畫布上,人們為達到這種效果,一般多采用人為繪畫來表現,所以總是顯得生硬、刻意,缺乏韻味及意境。
為解決這個難題,唐近豪歷經嘗試,最后摸索出了成熟的噴槍加畫筆的繪畫技法。油畫創作手法本來就是豐富多樣的,展現的效果更超乎常人想象的。他按構思布局,將油畫顏料與化學劑混合,通過氣噴筆噴出,制造了色彩油面及霧化,讓其在亞麻厚畫布上任意散布和流淌,既隨機產生自然肌理,又對之可控,避免了人工手繪對自然物質的干預,減少了人為矯揉造作的設計痕跡,自然效果明顯。噴槍技法的運用,間離了人與物的直接關系,卻創造性地按意愿而掌控了預期變化效果,再進行層層繪畫作業,使作品具有了隨機性、唯一性與標識性。
對藝術的理性認識和本質思考
西方油畫界泰斗如表現主義畫家克利、超現實主義畫家米羅等為了從現代文明束縛中解放心靈,都曾大膽地嘗試,實踐尋找各種方式,以樸實、原始的藝術形態,來表達繪畫思想,展現精神領悟。現代繪畫之父塞尚提出了色彩論,更是認為“要做到充分的藝術展示、實現徹底的翻譯,唯有一條路:色彩……既然我有時把色彩看作是偉大的本體存在、活生生的思想意識,以及純粹理性的存在形式,那么,我要把時空的概念畫出來,讓它們成為色彩感覺的形式;有了它們,我們就能彼此心意相通。大自然并不停留在表面現象上,它有深刻的內涵;色彩則是深刻內涵的表層表達……色彩本身就是有邏輯的!畫家只要忠實于色彩的邏輯,千萬不可聽命于理性思維的邏輯,否則就會迷失方向。無論何時何地,都必須忠實于視覺邏輯。”
唐近豪的作畫,體現了這種思路和色彩論,也契合了現代人的審美觀。現代人在面對外觀世界時,更樂意接受直觀的現代色彩的感官刺激。他用最好的西方油畫風格的鮮亮顏料和厚實的亞麻畫布,以新手法與新形式創造方式,構思經營畫面,建構了鮮明的抽象風格,表現了更豐富的思想內涵,展示了他對藝術與哲學的理性認識和本質思考,無疑是他畫作的一大亮點,也是他聰明之處。
回歸最本真的自我心性
將注意力集中在他作品的美學層面上,畫面中人為動作的鮮艷的熱抽象色彩、形態、構圖乃至暗含的筆法動作,都可以觸動我們的情緒。如果這種自然而然生起的情緒響應,加上欣賞者個人的美學視角、認知水平、鑒賞知識、文化背景……共同作用下,就可以產生總體的審美體驗,并產生思想上的共鳴。
畫面中,那似乎無意分布卻又凸現視覺重點的色彩,有著賞心悅目的韻調。意象中所體現的陰陽交接,軟硬交集,量質轉變,多維時空感及想象空間的無限延伸……貌似無序、無定、無規則,而實則是系統的,自然的,能量的。
金木水火土,是古人物質觀中之五種要素。古人認為其盛衰使得大自然產生無窮變化,也使宇宙萬物循環不已。如果說陰陽是一種中國古代的對立統一學說,那么五行就是一種原始的普通系統論。金之大氣,木之生機,水之流動,火之能量,土之根基。唐近豪就是系統地、大膽地駕馭象征五行的五色來構筑他的宇宙印象,但是他一直樸素地始終把觀賞者放在主體地位。
在他的抽象畫面前,起初會想到短暫與永恒、有限與無限的對立與掙扎。但一旦進入了他的浩瀚星空宇宙之中,人的心境漸漸明凈透徹,忽然某種如超能量定格了時間的一霎,人生百態、過去未來,就在內心世界里幻燈片式飛快疊現,讓人或深思,或驚喜,或振奮,或悲切……最后,喧囂、浮華、實相便如潮水般地退去,只覺無色無相的氣韻在靜靜地流動。這時,回歸赤裸裸的最本真的自我心性,于是乎,便由悲嘆人生短暫而渺小的無奈,轉而油然升起證驗不朽與偉大的歡喜,從而升騰起人格的尊嚴。
“心境明,鑒無礙,廓然瑩徹周沙界。萬象森羅影現中,一顆圓光非內外。”恍惚間,就歸納出了關乎冥想、洞徹,曠達,隨心,圓融,自在的大意象。
東方藝術價值的承擔者
唐近豪透過抽象話語,藝術地呈現了對某種文化的理解與深思,達到了天人合一、物我兩忘的超凡脫俗的狀態。而很明顯,他的創造理論之源頭來自中國和東方的哲學思想。
東方的哲學、文化和藝術體系是世界藝術創作與發展的思想源泉。尤其西方現代、后現代藝術的發展,現代思潮的重構,東方思想也一直是精神引擎和重要推動力。而實際上,唐出生在廣東潮汕地區,大部分時間一直生活在新加波這個東西文化碰撞與融通、中西現代文化匯聚之地,是一個具有深厚東方文化素養,骨子里有五千多年中華文化傳統繼承的中國人。人的生活環境及自少受到的文化熏陶,往往影響人的觀念、意識,同樣也會影響一個畫家的創作思想和價值觀。
藝術家作品的價值規范,從嚴格的意義上來說,在于原創,即是樹立一種新的藝術圖式,同時還必須是唯美的。唯美是一種美學理念,是關于藝術的實質意義,能給人的審美過程帶來愉悅感,讓人珍惜生命,寄望美好祝福。
唐近豪的宇宙觀系列抽象畫是他的原創,設立了屬于他和東方的新圖式。他成功把中國藝術之虛實、有無、形境的美學原則順利過渡轉換為當代模式,在直觀色彩的感性表現過程中,情感、意識與思考都有痕跡可究,并深深融和了東方禪宗的內在超越、整體證悟的實現過程及追求生命自覺和精神境界的文化理想,同時也彰顯了他對東方文化現代性、中華民族歷史性的強調與對本土文化形態特征的探索,并努力在當代中西交融的語境中,尋找到具有獨特抽象化符號和精神性內涵。
《論語•為政篇》有云:君子不器。人無貴賤之分,但境界有高下之別。學無先后,治學者敏而好學,凡達者可入不器之境。書畫藝術之造化,亦復如是。唐近豪的抽象油畫,所體現的淵博高瞻、包容萬象的宏大氣場,是建立在東方哲學之長期、高度思考而遂成。他用現代西方色彩與技法為器,但不拘泥于形而下的相與形,宏觀呈現了形而上的哲學范疇的宇宙觀,盡顯東方藝術的精妙。同時,他將擔負起復興東方抽象藝術領軍人物的神圣使命,是東方藝術價值的承擔者,漸入不器之境了。
2016年初冬于東莞。
作者:
束愚,青年評論家,自由撰稿人。
攝影:
孫中庭,大連市第八屆攝影新銳,遼寧省攝影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