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近豪
廣東潮汕人
生于1946年
著名畫家、雕塑家
1967年畢業于新加坡國家青年領袖訓練學院。曾任新加坡美術總會第一副會長、新加坡現代畫會會長、亞洲美術聯盟委員、中華文化促進會海外理事。其作品畫筆與噴筆相結合,理性與感性神交跡合,風格獨特,自創一派,是趙無極、朱德群之后的又一位具有全球視野的東方主義現代油畫代表性畫家、“亞洲新意美術交流展”的發起人之一。曾在新加坡,澳大利亞,法國,美國,中國,日本,韓國,新西蘭,泰國,中國香港、臺灣等國家和地區舉辦個展及聯展,作品多次獲獎,并被多國博物館、機構及海內外收藏家收藏。
碰撞與交融
評唐近豪先生的藝術
范迪安 | 文
在評論一個藝術家的創造價值時,通常要把他的藝術追求與成果置放在從歷史到當代的文化坐標上觀察,才能比較清楚地看到他在哪個時間節點上做出了自我藝術路向的選擇,以及在何種境況下解決前人所未曾完全解決的藝術課題。藝術作品給人提供的是感性的風格與語言、視覺的形式與形象,在藝術形態的背后,卻充滿艱辛的探索。只有越過作品的表象,深入體察其藝術的內奧,才能透徹地認識到一位藝術家真切的文化情懷與藝術追求的心路歷程。
先生是中國藝術界不甚熟悉的新加坡藝術家,但他的華人身份首先讓人感到親切,因為在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30多年里,藝術的生態系統業已發生了巨大變化,中國藝術家的視野更是隨著中國面向世界的開放而不斷延展,中國當代藝術的許多成果也在與世界的交流中益發成為當代中國社會變遷和當代中國文化特色的標志。在文化的傳統淵源和藝術創新的相互照應中,旅居不同國家和地區的華人藝術家同樣為中國藝術界所關注,他們在“文化的世界”里具有共同的理想與目標,在觀念的嬗變和語言的探索上也有許多相互補益的共同話題。正由于此,認識唐近豪先生及其創作特質,也就有助于我們從視覺藝術的創造上思考整個中華文化的當代走向。唐近豪先生從事抽象繪畫的歷程凡30年,經歷了從具象到抽象的轉型,從吸收傳統中國工藝技巧到運用當代藝術材質、媒介的轉變,更為重要的是,他從表現外在的具象山水升華到表現內心的宇宙意識這個新的高度,也由此對自己的探索提出了挑戰。他的展覽曾在中國舉辦,為中、新兩國的藝術交流做出了貢獻,但他以鍥而不舍的進取精神不斷將自己的藝術推向新的境界,這就超越了友好交流的層面,使我們的目光更多地投向他作為一個當代藝術家的創造。
進入21世紀以來,視覺藝術領域的全球文化征候一方面呈現出多種多維形態的分野,另一方面,從藝術觀念到藝術表達方式上構成的挑戰又是真正帶有“全球”特征的。首先是作為媒體時代、信息時代文化象征的“圖像”對視覺藝術的創造構成了巨大的沖擊。圖像傳播的便捷,圖像的無所不在,圖像在復制、運用的過程中日益嚴重的普泛化、符號化、程式化,使圖像的世界成為人們審美活動的主要場所,圖像世界的大眾化、世俗化傾向對藝術的精神性價值產生著消解的作用。在西方的現代主義時代,視覺藝術的創造雖被視為藝術家在“小眾”與“精英”階層的活動而遭受批評,但現代主義藝術在建構自我內在結構和實現造型語言的自為自足等方面,都與人的精神認知相契合。藝術家對藝術價值的“終極”關懷和“絕對”體認,在今天看來是一種知識精英式的作為,但是,當代藝術容易順從圖像的大潮,缺乏從藝術本體出發進行創新的動力。其次,圖像時代的挑戰又具體表現為對繪畫的挑戰,尤其是對“繪畫性”的挑戰。繪畫這種人類最基本,也是最直接的藝術表現形式曾經在歷史的長河中經歷過不同時代的文化觀念的挑戰和視覺閱讀的挑戰,繪畫的“視像”也因此在一次次的挑戰中尋找突破與嬗變,累積成繪畫自身的多樣形態。當代繪畫如何在迎向圖像時代的同時葆有經典的價值,也即精神性的存在,又在形式語言上呈現新的樣貌,是一個需要在思想上解決的問題。海德格爾曾經說過,“思想起于思慮”,即意識到局限性乃至困境的存在。當今最令人思慮的是沒有思想,沒有思想比思想錯誤還要令人不安。思想錯誤只是一種“破壞”,沒有思想則是一片“荒蕪”。繪畫在圖像蔓延態勢的沖擊下,首當其沖地跌落在“荒蕪”的絕境。
我相信,唐近豪先生在認識上對當代全球文化情境中的藝術創作,特別是繪畫創作所遭遇的挑戰是清醒的。他未接受過正規的美術訓練,卻對藝術的理想相當堅定而執著。他早期曾嘗試不同材料、技法的綜合運用,表明他在尋找繪畫表現的超越與突破,但最為重要的是,他崇尚繪畫的精神性價值,相信繪畫是心靈化的、審美化的,是在精神世界里的創造,更是心靈感應的袒露,繪畫的過程在于情感的噴薄和氣質的涵茹,繪畫的表達也建立在心靈悸動的節律之上。這種信念使他能夠駐守在繪畫的領域里,特別是將形式、材料、媒介、技法從早期的展開轉向聚合,集中心力解決繪畫的本體性問題,為自己的創作找到了來自繪畫本源的出發點。
就藝術形態來看,唐近豪先生不斷走向了抽象藝術,他近年的代表作“夢幻銀河”系列堪稱一個自足的系列。這個系列展現了一種強烈的形式律動,奔涌、翻滾的云團在浩渺的宇宙空間中聚合、碰撞,形成湍流回繞的旋渦,又濺漾起細微的彌漫的氣息。由色彩色調、肌理痕跡構成的一幅幅作品呈現出獨有的視覺神韻與語言風致,而畫面所營構的無垠空間與云氣波瀾,生成了來自時間深處的不同凡響,畫幅回旋著天籟般的樂音,令人頓生蕩氣回腸之感。中國古代對繪畫的美學評價“致廣大而盡精微”是一種高級境界,以此觀唐近豪先生的手筆,便有“廣大”與“精微”交響的氣象和境界。
需要指出的是,唐近豪先生的藝術并非僅僅在視覺感受力上為我們提供了嶄新的體驗,還在藝術觀念和精神層面提出了抽象繪畫當代發展的可能性。在西方的現代藝術軌跡中,抽象藝術是人類藝術表達方式的一方全新天地,從20世紀早期康定斯基首創抽象繪畫到40年代波洛克發展為代表美國文化精神的抽象表現主義,再到返身影響歐洲乃至國際的抽象藝術浪潮,構成了抽象藝術與具象藝術分庭抗禮、各執天下的格局。從時間上說,抽象藝術在西方已成體系,從藝術家進行創作到藝術評論和社會接受,業已成為一種生態。對于東方藝術家,這無疑是既具誘惑性又具挑戰性的領域。唐近豪先生深得此中之樂,因為抽象的表達更接近他自己的心源本性,但他也深明此中之險,因為創造自成一家的抽象風格并非易事。作為經典的西方抽象繪畫強調的是無意識和潛意識的抒發,從超現實主義的偶發性、自動書寫效果到即興式、表現性的隨意潑灑,注重的都是“行動”“事件”和“偶然”,也就是非敘述、非主題的抽象。波洛克的甩滴展現了戰后美國物質主義的膨脹,“色域繪畫”和“色彩結構派”進一步純化了抽象形式,它們的共同特點就是“非敘述”和“無主題”,以至于許多作品的題目只是數字編號或直接被標為“無題”。唐近豪在抽象繪畫上的最大特點是建立了有主題的抽象表現,或者說是用抽象的語言做主題的敘述。他的“夢幻銀河”系列所要展示的乃是自然生命的生機和宇宙的巨大無限,他想獲得的是自己的心靈與宇宙的對話,在“思接千載”中“神游太極”。在這個意義上,他是在傳承中創造,傳承了西方現代抽象的基本原理和視覺構成,但賦予了抽象的圖式主題的關注,表現出一種“后抽象”的抽象——具有“當代性”的抽象。在全球化背景下看他的抽象作品,更能夠看到他的作品中的主題敘述別有創意。因為只有具備今日的全球目光和胸懷的藝術家,才能不簡單地以經典為宗,而是力求既經典又當代,在經典感和當代性兩方面形成有機統一。在他的畫里,我們一方面可以感受到這是一個當代人對大千世界、紛繁世相、蕓蕓眾生的感受,另一方面,他又通過形式的創造,建構起鮮明的抽象風格。他的作品表現為一種帶有文化關切的敘述,或者說,借助于抽象的話語,他實現了敘述。
當然,我們在欣賞唐近豪先生的藝術時,都會不約而同地發現他的藝術中的“東方風格”。實際上,他的藝術實踐歷程就是一個在東西方文化碰撞的情景中融會貫通的過程。東西方的藝術各有自身的體系性傳統,因此在現代的交會與碰撞就顯得激烈,由此激蕩出新的文化境遇。但是,東方藝術在體察自然和表現自然方面的觀念與語言又是一份極為豐富的資源,蘊含著精辟的本體論與精彩的方法論。
在直接接觸西方藝術的中國藝術家中,例如趙無極、朱德群等前輩,都是從中國藝術傳統的靈山慧海中汲取了營養,以應對西方現代繪畫的挑戰,建立起自己的觀念系統和表現方法。唐近豪先生也是這樣,他將中國藝術關于虛與實、有與無、形與境的美學原則轉換為當代的樣式,在看上去極為感性的表現中,透溢出中國和東方的哲學思想。“夢幻銀河”系列與其說是作品的圖像景觀,不如說是“心”的翱翔、“道”的韻律、“逸興”的馳騁,它們把我們的目光引向遠方,引向生命吐納、生生不息的燦爛世界。
(范迪安 中國美協主席、中央美院院長)
(攝影:孫中庭 遼寧省攝影家協會會員)